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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寒深,白石鑿鑿,靜若處子的天池,莫名泛起一絲漣漪。

無風不起浪,今夜,或許有大事發生。

......

聽完夏晴奚落,劉懿露出了苦瓜臉,惆悵道,“嘿!事急從權,當時,江瑞生的威脅還未消除,我一心只想著募兵對付江瑞生,怎料到,如今會有此一劫啊。哎,早知道高山雪寒,尋常士兵無法上山,我又何苦大費周章去招募人馬呢!直接輕騎快馬,奔上天池豈不快哉。”

夏晴眯眼瞥著劉懿,“馬後炮!”

少年長舒一氣,又展顏一笑,“父親曾說:這世上,從來沒有絕對之事。北尤皖的事情上,我如果不放手一搏,怎知最後勝負呢。而且,夏老大,懿兒覺得,連神龍都衝不破的軒轅封印,我想,小小天劫自然不在話下了。”

夏晴微微點頭,語重心長的說道,“不管是天池水的神效還是軒轅結界的威力,只要能幫北尤皖這孩子渡過難關,便是好的。只是...”

劉懿側臉問道,“怎麼了?夏老大。”

“僅從分量上看,成功破境這份禮,送給北尤皖或是厚龍崗的鄉親們,還算沉重。”夏晴話鋒一轉,道,“倘若是送給赤松郡,那這份禮,就太輕了!”

劉懿茫然問道,“夏老大何出此言?”

夏晴眯眼道,“我且問你,不管北尤皖是否破境,此間事了,你是不是都要率領平田軍離開?”

劉懿肯定答道,“是!”

夏晴再問,“咱們走後,你認為,赤松郡的普通百姓們,是否有能力繼續帶他們的後輩來到天池躲避天劫?縱使來到天池,他們又是否有能力應對池底孽龍的威脅?”

劉懿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夏晴再道,“我再問你,你想一樁生意一樁了,還是細水長流呢?”

劉懿蔫頭耷腦,沉默以對,良久,劉懿才說,“哎呀,夏老大,咱們細火慢燉嘛!等我以後有了能耐,就派一隊兵馬,專程護送赤松鄉親們來天池渡劫。”

劉懿尷尬一笑,撓了撓頭,這話說的他自己都沒有底氣。

“未來的事,誰也說不清楚,那可要因地制宜了,我且問你,將來你是否執掌赤松一郡?”

見劉懿苦著臉搖頭,夏晴再問,“既然你並不是赤松郡郡守,那麼,咱們再回到剛才的問題,平田一事了結後,你該以什麼樣的理由和藉口,率軍再次回到赤松郡呢?”

劉懿心下頗為歉咎,蔫頭耷腦,再次搖頭,無精打采地道,“夏老大,您就不要挖苦懿兒啦,有什麼良策破局麼?”

夏晴哈哈大笑,故意摸亂了劉懿的頭髮,道,“你小子,早這麼說不早就結了麼?執掌一方者施恩如小河流水,像你這種驚鴻過客,小恩小惠不足以留恩於民,那倒不如一次來他個滔天巨浪,讓他們銘記一輩子!讓他們往後幾代人只要提起你劉懿的名字,都會對你感恩戴德!讓他們只要收到你的求助,便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劉懿聽完夏晴這番話,頓時變了臉色。

夏晴洞察劉懿心理動態,朗聲道,“小子,這不叫陰謀詭計,這叫,人情往事。懂麼?”

劉懿恍然,點了點頭,旋即尷尬一笑,“我,我哪裡來的這個本錢啊!”

天溫漸寒,河面上蒸起一片寒霧。

夏晴灑然一笑,猛然起身,站在清澈碧藍、群峰環繞的天池水旁,腰間白玉五銖,尾穗無風自蕩,衣衫輕動、孤影搖風,盡顯大儒風範。

看著平日裡小肚雞腸的夏老大氣質陡變,在濛濛寒霧中,宛若遺世獨立的神仙,一時間,劉懿竟看呆了。

“你夏老大我,就是你最大的本錢!”

......

在劉懿的驚訝中,夏晴動心起念,開始醞釀氣機,在他身遭,莫名多了一絲淡金色的光耀。

氣機攀升到頂點,夏晴全身亮起光芒,猛聽轟隆一聲巨響,在他身遭兩丈方圓的地上碎石,赫然碎裂,漫天石屑飛舞,吹的人睜不開眼睛。

只聽得夏晴拖著豪邁嗓音,仰天狂笑,“蝸居半生,無名半生,今借天地一用,可好?”

小帷帳裡,所有的人都被夏晴這一句豪邁言語所驚醒,掀簾而出,顧盼不語。

在一片熠熠金光之中,夏晴仰天長看良久,他忽然回頭,眾人都以為他要抒發長篇大論,誰知,他低眉垂首,自顧自道,“這月啊,還是家鄉的更圓!”

說罷,夏晴轉過頭去,不再回頭,“懿兒,把你腹中那顆龍珠,借你夏老大我用用,可好?”

劉懿沒有猜到夏晴此舉何為,不過,既然是他夏老大要的,劉懿沒有不給的道理,於是,他大大方方,對夏晴道,“哈哈!反正此物本不歸我,夏老大若要,拿去就是啦!”

夏晴點了點頭,沒有說話,轉身走到劉懿身前,左手握住自己隨身佩帶的白玉五銖,右手輕叩在劉懿左肩之上,氣機流轉之間,微微用力。

劉懿只感腹中一熱,那顆散發著金色光芒的珠子,便在劉懿腹中透出了淡淡的微光。

眾人大感驚奇。

身在局中的劉懿,沒有感到任何不適,他一臉無畏地笑嘻嘻看著夏晴,反正他的夏老大又不會害他,他自然沒有任何防備和疑惑。

“小子,龍珠,乃龍之精華也,是凌駕於世間所有天材地寶的、擁有舉世無雙功效的神品寶物。其擁有者只要心念一動,自可汲取萬物本源為己所用,持此之人,輔以秘法,境界可一日千里,入境致物,可謂水到渠成,此為你之天大善緣也。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小子,你擁有龍珠這件事,一定要小心保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萬一有哪個傢伙曉得了龍珠的奇效,你可就要遭殃嘍。”

夏晴隔空傳音,這話除了劉懿,其餘幾人都不應該知道。

劉懿笑嘻嘻點了點頭,算是回應了夏晴。

“當年,我與你爹在臨淄賢達學宮修學數載,你爹以束髮之年,透過學宮六德、六行、六藝十八門結業大考,成為甲子第一人,那是何等風流。哈哈,那時啊,我們也是恰同學少年,也同這時的你們一樣,一心想著策馬封侯,揚名天下,不計兒女情長,只想快意恩仇。”

夏晴嘴角上揚,深陷在往事之中,不過,他手上的動作卻未有遲緩,在他的氣機牽引下,那枚深藏在劉懿腹中的龍珠,由下自上,開始緩緩移動。

眾人眼見一枚土豆般大小的珠子在劉懿腹中上移,劉懿卻並沒有任何不適,他身陷在耀眼光芒裡,頭腦空靈,渾身舒適,情不自禁間,發出了輕‘嗯’之聲。

不一會兒,別在夏晴腰間的那枚晶瑩透亮的白玉五銖,被夏晴借心念喚起,白玉五銖飄飄忽忽蕩在手心,其光竟與天上一輪玄兔相輝映,繚繞在夏晴身遭,襯托夏晴仙氣靈動。

醞釀過後,白玉五銖忽然驟停,凌空閃出了一道絢麗的流光,最後停在劉懿身前,只見白玉五銖隔著劉懿的灰衫,自然而然地貼到劉懿腹部之上,劉懿內襯的龍鳳虎紋繡羅禪衣彷彿與之產生了感應,漸發瑩瑩之光,與夏晴散發的金色光芒交相輝映,煞是好看。

這一幕,引得圍觀眾人目不轉睛。

白玉五銖由腹緩緩向上移動,由胸緩緩而上,龍珠金色光暈緊緊跟隨,到喉嚨處時,劉懿不自覺地微微抬頭,龍珠順口而出,輕輕悠悠落到了夏晴手中。

夏晴左手負背,右手輕抬,龍珠便浮在了夏晴右手手心之上,他定睛看著龍珠,緩緩說道,“以大哥的境界,本該蒸蒸日上,誰知被世俗所累,入朝侍君,勾心鬥角,最後被凡塵所累,止步不前。如今,大哥將過不惑之年,我們回頭看路,方才知道,原來,不是英雄造時勢,而是時勢,造英雄啊!”

龍珠不愧為吸納天氣精氣的神物,夏晴緩緩抬手,將龍珠舉過頭頂之時,龍珠頓時金光大漲、金氣輝耀,一股大氣磅礴的純正氣機,從龍珠內肆意四散奔湧,霎時間,群峰被渲染成了一片金色,映得天池碧水好似玉液瓊漿。

龍珠一出,原本安靜的天池水面,緩緩泛起了陣陣波濤,波濤中隱藏著嘶鳴之聲,似乎在表達著池底神龍的怒火。

“孽畜,豈不識天下宏大、四海遼闊,能人輩出、奇人遍佈,自有神通治你否?今夜,老子教育教育你!”

龍珠在手,夏晴豪氣干雲,這位‘曲州三傑’之一的大才,收起白玉五銖,單手氣機流轉,用力吸了吸龍珠精氣,隨後,他雙手虛動,凌空飛起,猛然拍向天池。

兩道複雜虛幻的金色手印,從天而降,裹挾千鈞之力,‘撲通’一聲砸入水中,金色大手印直接將天池砸開了一個巨大水坑,水面立刻驚雷乍起,驚濤拍岸,水泛蓬瀛。

除了夏晴,所有人都被天池飛濺而出的水瀑,一股腦澆成了落湯雞。

但是,包括劉懿在內的所有人,都沒有選擇退避,他們不願、也不能錯過眼前或許只有一生才能見一次的宏大盛景。

磅礴無匹的金色勁氣,直貫水底,池底的神龍受到殃及,立刻傳來陣陣不甘而又哀怨的嘶吼。

龍珠映照之下,金色水花來回翻騰湧動,卻都對天池中央直貫水底的金色大手印退避三舍,這一幕徹徹底底看呆了眾人。

牟梟看到此景,冷聲道,“若能以武證得此道,乃我輩無上榮光。”

年歲稍長的蘇道雲,開口稱讚,“人生能得見此景,足矣。”

少年北海的嘴,已經張的無比巨大,“這,這是人能幹出來的事兒?”

“嘖嘖嘖,嘖嘖嘖。”小嬌娘已經說不出話來,只能不斷嘆氣。

‘砰’的一聲,直接將天池鑿了個底兒穿的金色大手印,在天池池底轟然炸裂,天池水面起起落落往復不斷,就連眾人所在的腳下,亦有微微震顫之感。

池底的神龍,嗚咽嗚咽,最終銷聲匿跡,無聲亦無息。

分水裂地,不過如此!

也就五六個呼吸之間,池面重歸寧靜,夏晴一襲衣衫一塵不染,看著天池水面,對身後劉懿平靜地道,“小子,以我如今之能,只能打傷孽龍,卻無法殺它。看樣子,十年之內,它無法出水禍害人間了!”

劉懿揉了揉眼睛,笑嘻嘻道,“沒關係,十年之後,夏老大再赴天池送它一掌就好啦!”

夏晴唇角勾勒出一抹笑意,轉而淡然道,“十年之後,那便是十年之後的事情了!”

隨後,夏晴自顧自說道,“大哥儒道十八門樣樣精通,可我只會算學一種。可惜,算來算去,還是沒能算明白自己的人生啊!”

夏晴轉身,面露深情地看著劉懿,“或許大哥叫我隨你來此,正是此意吧!小子,唯有少年不可欺,我這個老傢伙,當為你送一段福源,也為後輩開一條路。”

“不,夏老大,不要!”

劉懿久在夏晴身邊,似乎猜到了夏晴所作為何,急忙衝上前去,可他卻被一縷金光纏繞,絲毫動彈不得,掙扎亦是枉然,只能無聲哀鳴。

夏晴面北背南,手指捏訣,白玉五銖重新出現在其面前,動心起念之間,白玉五銖瞬間化為粉末,細粉化成一條細線,在停滯半空的龍珠與夏晴之間,搭起了一座白橋,龍珠浩氣透過白橋,不斷匯入夏晴體中,直到龍珠通體黯淡無光,頹然落地。

剎那間,天地陡然變色,明朗的晴空忽然嗡嗡作響,似乎在害怕、在顫慄。

夏晴見狀哈哈大笑,那笑聲爽朗、豪放、熱烈、朝氣,是劉懿從未見過的那種,是從一個四十歲男人身上永遠找不到的那種,恰同學少年。

“撼山、動嶽、倒海、開江,吞吐宇宙、無所不能,上巔通玄也!”

久在塞北黎身邊耳濡目染的喬妙卿,率先反應過來,急忙失聲驚呼道,“夏,夏老大入境通玄神境啦!”

全場震驚!

夏晴面不變色,手向西而指,聲音莊重而又嚴肅,“今借龍珠之力,以半生修為作引,承神至尊,開化地關,一擊通玄,造福一方,走!”

夏晴大喝一聲,磅礴的天地浩然之氣,如滔滔江水,從夏晴手中噴薄而出,氣機如長虹,直掛詳細,傾瀉而去。

霎如是,金光莽莽千里,不見盡頭;轟隆隆的巨石擊打之聲,不絕於耳。

此刻,北到大秦極寒之地,南到漢土漲海,西到沙漠盡頭,東至日出之地,蒼穹之內、洪荒之中所有的入境之人,皆以不同的姿態,望向天池之處。

這一擊的強度,是武道三品十二境最後一境,通玄神境才能擁有,所有不在此山中的入境之人,都以為人家又有羽化通玄之人出現,這讓他們驚懼不已,讚歎不已,崇拜不已。

在未央宮和天狼殿,大漢長水中郎將李長虹和大秦鷹眼衛衛隊長鸞一刀,一南一北,同時大違常理,喚起劉彥和苻毅,稟報道,“有神人於天池,證得大道,入通玄神境!”

今年的七月初七,牛郎織女的風頭敗給了夏晴,引得舉世皆驚!

......

長風闊水莽千里,雲氣蓬蓬金石盟。

氣收霧散波乍平,日月當知我春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不消片刻,金光收攏,天高雲淡,星垂平野,月湧西流。

嘩啦啦的流水聲,傳入眾人之耳,眾人大眼一瞧,一條七彎八彎的大渠,映入眾人之目。

眾人稍思既明。

就在剛剛,夏晴耗盡了自身半生心念和氣機,藉著龍珠之力,揮出了通玄一擊,為赤松一郡百姓,引出了天池之水,從此,天池的碧水,可以灌溉整個赤松郡。

眾人引頸細瞧,水過之處,似有盈盈綠意,生機勃勃,息息不止。

而在此刻,夏晴躺在劉懿腿上,奄奄一息。

北海和北尤皖立刻快步奔跑到夏晴身前,跪地不住磕頭。

夏晴面色慘白,無力地擺了擺手,神色溫和,笑道,“天池本就是你們赤松郡的東西,我只不過替那孽龍還回來罷了,哈。”

......

從沒有人問過夏晴他自己心中的大義和生活是什麼樣子。

可從今天起,卻有人記得夏晴今日的故事,從此,傳唱千古,不絕人耳!

......

在場諸人聞言,無不熱淚盈眶,蘇道雲見夏晴渾身冰冷,拽上牟梟急忙生火,為夏晴取暖,喬妙卿和北尤皖則返回帳篷,取來被褥,北海和王大力則匆匆拋開尋找柴火去了。

眾人忙亂之際,夏晴偷偷地拿出了龍珠,對劉懿使了個眼色,細弱蚊聲,“龍珠蘊含的天地靈氣,已經被我用盡,當下龍珠已是無用之物,你快吃了吧,權當吃個蠻頭!日後你若有機緣,習得操控龍珠之法,便可再煥龍珠神威。”

劉懿心領神會,兩頰帶淚,辛苦嚥下。

夏晴無力抬眼,滿天星斗一閃一閃,他的臉上露出了淡然的微笑。

夜半黑白,醉酒之中,我時常挑起望北樓的燈,撫視我那柄生了鏽的寶劍。年輕時,我們三兄弟同遊江湖,何等暢快,塞北的烈酒烈馬,牛肉雕弓,江南的風月風情,花鼓柳枝,哎,都藏在了陛下當年的那紙招賢榜裡。歲月無情,暗消年少,本想同大哥一樣,了卻君王天下事。奈何,後浪已至,吾輩當讓路;可憐,白髮已生,無力再為了!

我用流年偷換了幾尺西風,就先吹到這吧!

“夏老大,夏老大,你可別死啊!你要死了,我可咋整啊!”

看著夏晴緩緩閉眼,劉懿一陣哀嚎,涕淚交織,精氣十足的哭聲,蕩得水面都起了一絲波紋,即使有一匹健碩的大馬也,怕也會被其哭倒。

搖了半天,夏晴突然深呼一氣,猛然睜眼,怒道,“滾蛋!讓老子睡一會兒,老子還等著回望南樓享福呢!”

劉懿破涕為笑,“哦哦!哈哈哈!那你可要日進百金啊!”

......

很多很多年後,已經年近五旬的龔壯在《大漢風雲譜》中,將已經作古的夏晴納入豪俠列傳,評語:立意較然,不欺其志。赤松留聖名,太白散君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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