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廟堂和江湖,完全是人生的兩種選擇,廟堂是權謀斡旋、陰謀詭計,江湖是兒女情長、快意恩仇,很少有人能做到‘居廟堂之高而憂其民,處江湖之遠而憂其君’。

而寒李,恰恰是兩者兼顧之人。

今天的寒李,一改往日謙遜溫和的性格,十分執著,他將鉅子尺插在了地上,低眉拱手,繼續諫言,“陛下,草民既做吳立之師,當懲處叛逆,以正門規;為臣,當表達民願,以正視聽。陛下登基以來,廢弛舊儀,興造制度,大秦百姓安居,萬民擁戴。此番,還請陛下順天承民,各布封境,殺吳立,止兵患,與大漢永修盟好,生生世世不起兵戈。”

不知為何,寒李在說這個‘請’字時,故意加重了鼻音,讓人聽起來隱有威脅之感。

這讓苻毅聽得很不舒服,心中已經生出了一絲慍怒。

若是在往日,有敵國之人膽敢以這種語氣和他說話,恐怕此人早就身首異處了,可今日不同,今天是他苻毅向天下展示敵國納才之心的大日子,往日指點天下的性子,在今天必須收一收。

於是,苻毅裝作一副為難的樣子,辯解道,“先生,我大秦地處偏僻之地,國內子民整日都想著去往漢朝生活,怎會有人會北逃大秦?更何況是先生的高徒了!再說,近幾年天有不測風雲,連年大災大旱,我大秦的牲畜餓死無數,又怎會有力氣去侵擾別人?大漢朝兵強馬壯,如先生這般的大才層出不窮,我祖地狼居胥山已被奪去數十年,我牧民不敢南下牧馬,兵士不敢搭弓射箭,又何來擄掠大漢子民一說啊?”

寒李報以一聲冷笑,漠然無動於衷。

這一聲冷笑,讓苻毅的心,更加冰冷了。

苻毅故作深沉了一陣,“先生,此事恐有誤會,怕是另有他國企圖從中挑撥大漢與大秦的關係,哎,朕御人失當,竟在此時方知此事,赧顏!赧顏啊!既是先生親自前來,朕自當命人弄清原委、核查真相,還兩國子民一個公道的。”

苻毅這話說得,進退有據,大義凜然,若僅是看客,恐真被其所矇蔽。

而事實上,苻毅南下與大漢爭雄的心,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寒李不依不饒,繼續直諫,“陛下,我墨門文不及孔孟,謀不及縱橫,可捨身救世之精神,尤非他家所及。還請陛下為兩國百姓計,莫要搪塞,立刻決斷。如此一來,天下歸心,萬民臣服,大賢巨擎定如陛下的掌中之物一般,唾手可得!”

這番話裡的威脅之意,就更加明顯了。

哎!看來,江湖中人,果然不是在廟堂的大海里暢遊啊!

少恩而薄情的苻毅,心中氣的睚眥皆裂,浮想到長安的那位帝王正如火如荼地剷除世族,而自己這邊仍慢火熬湯般的苦心經營,草原後裔的狼性,在此刻終於彰顯出來。

見苻毅面如沉水,威嚴道,“寒李,方才天狼之水,乃兩國之間禮尚往來,未嘗不可。可你若想仗勢插手我大秦內政,朕不答應,朕麾下的百萬將士,亦不答應。話說回來,在我大秦疆土,朕便是不答應,你又當奈我何?”

言盡於此,苻毅轉身,不再理會寒李,繼續上階。

苻毅心中知道:言盡於此,下面縱有千種風景,自己也不會回頭了!

寒李哀嘆一聲,轉頭對蘇御說,“君王有君王的氣數,老頭兒,今日死諫,不以筆陳,你說的對,我確實得走了!”

老邁的蘇御身形微挫,顯出一副老邁之氣,淚眼朦朧,道,“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也。這一點,我和我的儒家,不如你啊!寒李,今日你若葬身於此,我蘇御,有一半的罪過啊!”

“你這迂腐的糟老頭子!書沒少讀,路沒少走,窯子也沒少逛,怎得如此多情?”寒李哈哈一笑,面上淡若輕雲,“你不必出手,帶我回家就好!”

蘇御鏘然承諾,“你放心,只要老頭子在一天,能騎到墨家拉屎的,只有我!”

“那要是您不在了呢?”寒李側臉,微笑著看向蘇御。

蘇御問道,“現在你的徒兒們還小,二十年之後,你那兩個徒兒能不能有些長進?”

寒李笑道,“二十年後,足成青松啦!”

華茂春松、長身玉立的蘇御,狠狠地拍了拍寒李的後背,“那我就再替你多活二十年,再替你守著墨家二十年!”

“哈哈!那就,有勞了!”

......

世人莫道春淡色,直須抖擻惹塵埃。

諫言無用,寒李也不囉嗦,見他氣沉丹田,純墨色的勁氣從鉅子尺中噴薄而出,繚繞在其周圍,忽快忽慢、忽薄忽厚、忽引忽現、忽柔忽剛。

寒李身姿挺拔,傲然道,“世人只知我墨家有機關術、有《墨子》、有《墨語》、有鉅子神尺、有千萬機巧,卻不知,我墨家最擅長的,是守城。有一墨家鉅子在,千軍萬馬難過來!”

寒李周深繚繞墨色氣機,看著苻毅背影,起步踏上了如玉般的臺階。

寒李腳尖剛剛點上臺階,一杆鋼槍便如奔雷般,從宮外閃電襲來,鋼槍殺意朦朧,借凌空下壓之勢,直刺寒李肩胛,被墨色繚繞的寒李不為所動,一聲輕嘲,邁步直上二階,勁道十足的鋼槍與繚繞在寒李周身的墨色接觸,瞬間化為齏粉,寒李絲毫未見損傷。

“這麼好的功法,一生卻只能用一次,哈哈!可惜嘍!”寒李縱情大笑後,一聲悶哼,沉聲道,“看我,墨守成規!”

今天是一個不普通的日子,卻被一個長相普通的人,掀翻了天。

寒李身法輕靈,腳下生風,單腳一蹬,一步跨上第四階。當是時,一柄覆滿符咒的金蟬劍,如驚虹繞空,從宮南驟然撩入,這金蟬劍入場時尾巴拖著一條金光,煞是好看。

金蟬劍佔了居高臨下的光,似烏龍鬧海,勢如破竹,眾人只見金蟬劍迫入寒李身前後,金蟬劍劍上覆蓋的金粉,瞬間金星四射,輝爛耀目如火樹銀花,蔚成一片奇景。

不過,事與願違,金蟬劍曇花一現,燦爛過後,立即隨墨色勁氣繞身旋轉,三圈之後,金粉如泥牛入海全部消失不見,黯淡無光的金蟬劍,癱死在了地上,寒李周圍墨色卻更濃重了幾分,一腳將金蟬劍踢開。

此時的寒李,說話吐氣如雷,隱然有一副震服群倫的威勢,“雕蟲小技,也敢妄圖以外物化解我墨家絕學?痴人說夢!”

這才是江湖名宿的風範!

踏上第十階,剛剛那七名身著黑衣道袍的青壯,身形從場外騰空而起,再一次湧入場中,七人是寇謙的得意門生,他們一雙雙環目瞪得滾圓,依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之站位,在寒李面前列成北斗七星劍陣,七柄長劍閃起一片青芒,猛向寒李頭上罩下,試圖糾纏住寒李,絞而殺之。

七人不愧寇謙高徒,個個氣機雄渾,沉著穩定,所施劍招完全是大開大合,手、眼、身、法、步、處處顯示出有很深根底,劍招光明正大,尤其是氣度雍容,隱然有一派大家風範。

不過,他們今天遇到的對手,叫寒李!

寒李一聲嘲笑,眼中精芒大盛,雙臂一震,在他身邊低調旋轉的墨色勁氣頓時大開大合,未等七人長劍殺至,墨色勁氣先到,七人只感虎口一震,長劍脫手,掉落地上,洶湧剛猛的勁氣,直接把列陣在前的七人重重甩了出去。

七人落地,前額上流滿了鮮血,吐血昏迷,生死不知。

侍奉在左右兩翼的侍祀,一個個瞪大了眼睛,看傻了,寇謙這七位弟子的實力,他們自然知曉,卻被眼前這位墨家鉅子輕描淡寫地打成重傷。

眼前這人,究竟何等實力啊!

驚駭之中,侍祀這些一個個手足冰冷,雙膝發軟,緊張地握緊雙拳,掌心裡已滲出汗來,不敢喘氣,不敢抬頭,不敢動彈,很怕被殃及池魚。

有這股墨色勁氣加持,似乎今天的寒李,就是無敵於天下的存在。

風捲塵沙起,寒李轉瞬便至十三階,一道黑影驟然閃現,一柄紋理屈襞蟠曲的魚腸劍,如蛟龍飛霹靂,滿是殺氣地被黑影直直刺出,魚腸劍與寒李浩蕩如雲海的勁氣相持三息,最後無功而返,黑影一擊不中、一擊即退,地面散亂長鈹無數,只見寒李腳下被震出了一個數丈大坑,侯立兩側的侍祀,亦被兩相交錯的勁氣轟的昏厥過去。

魚腸劍剛走,新的阻攔者又復到來。

忽然間,一陣沙沙的腳步聲自階上傳了下來,寒李短暫駐足,抬頭卻只見苻毅未見他人,他眉頭微皺,沉默片刻,嘴角勾勒出一抹不易察覺的譏諷笑容,繼續提氣起足。

沙沙的腳步聲入耳後,只見四盞白紙燈籠,兀自從階側飄了下來,來到寒李近前,才可看到燈籠後的四個朦朧的青衣人。

四個青衣人沒有影子,面色慘白,實非人間之物,四人手裡個個提著只竹籮,與寒李近在咫尺。

寒李足不停步,一邊走,一邊冷哼一聲,“為了攔我,你大秦把大半個江湖都搬來了!”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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