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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重山、兩重山,山遠天高煙水寒。

......

茁樹覆舊松,如果不經過凌源西郊,也許十幾年後便不會有人記得那位‘劍芒斟北斗,辰星卷颯沓’的斥虎死士;如果華興郡的百姓沒有遠行幾千裡趕往儀州刑名山莊,去尋找一座刻有‘東方春生’等字樣的墓地,這位名家巨宿也會被街巷的風吹得乾淨。

時間的年輪從來都沒有因為任何人而停止過,厚重的、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翻看的志史,靜靜地擺在那裡,等待著有緣人。

新芽已發跡,最近,整個凌源城茶前飯後僅會討論一件事兒,便是少年劉懿奉詔平田。縱觀此次南下宣懷之領隊,除王大力為壯年漢子外,劉懿、皇甫錄、楊柳、喬妙卿、應成五人皆為未及冠或剛剛及冠的少年少壯,讓人不禁感嘆少年英豪,鼓動江山更替,歲月不待人,風流各有千秋。33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

漢歷341年十二月十日,歸鄉心切的劉懿,一路上馬不停蹄,狂奔疾馳,他想趕在年關之前,與趙遙做個了斷,陪父親和好友好好過一個安生年。

從凌源城到宣化縣,不到四百里,一路白雪皚皚,五六十人的隊伍清一色黑馬灰襖,風餐露宿、躍馬揚鞭,五日便到。在宣懷功曹史張遊霞的妥帖安排下,一行人在宣懷樓落定,當晚沐浴飽食後,幾人開始在小樓一角會晤密談。

第一次出行的皇甫錄做足了功課,開始向眾人簡單介紹情況,“現帝繼位以前,宣懷縣原本屬華興郡南面的原幽州上谷郡。四十年前,神武帝拓地萬里,原有的州、郡、縣行政區域的劃分,已經不能滿足管理需要,當今天子重劃九州後,將曲州首府太昊城設在了恆山、太行山、燕山三山交匯之處,因宣懷縣地處太昊城偏東北,出於方便管理之考慮,索性便將其劃入了華興郡,又將太昊以東、渤海以西、邯鄲郡以北、宣懷縣以南的千里燕齊舊地劃給了上谷郡,是為如今的方谷、華興兩郡。”

所有人興致勃勃地聽著,皇甫錄一板一眼的講著,“如此劃分,華興郡頓時成為北通薄州、南進中原的咽喉重郡。若說太昊城是扼守中原的一根鋼刺,位於太昊城東北和西北的華興、德詔兩郡便是兩面盾牌,即使多年前從大秦手中得來的薄州、牧州全境失手,只要此二郡在,中原仍可安然無恙,漢家子民仍可繁衍生息。”

說到這裡,皇甫錄誠然嘆道,“不得不說,當年天子劃分州郡,思慮不可謂不縝密啊!”

“隸屬華興郡的宣懷縣,地處宣涿大地,壤土沃衍,四山明秀,盛產鐵礦、紅瑪瑙、黃金,富庶非常。其中大河經南,巨川出北,古今斯為巨鎮,若東北陷落,此為恆宿重兵以控御北狄之要地,實乃古來兵家必爭之地啊。”

背扛梨花開山大斧、手握《五穀民令》的王大力興致勃勃地接上了話茬,青禾居一戰之後,王大力功夫精進,加上日常努力,已經隱隱有破鏡之勢。

王大力為人十分寬厚,且沒有什麼官架子,對這群比自己小了太多的孩子們,亦是極有耐心,平日裡問則必答,在短短几日行軍中,立刻收穫了眾人的好感,最重要的,他贏得了劉懿的信任,這為他日後飛黃騰達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王大力說完後,楊柳扣了扣鼻子,接續道,“別的我不太知道,宣懷人有錢卻是真的,這幾年跑江湖,託鏢的宣懷人從來不討價還價,運送的也都是瑪瑙珠翠、丹鼎靈藥,闊綽得很。”

“哎呀!是嗎?楊大哥,快,快給我講講江湖的奇人異事。”喬妙卿開顏瞪眼,伸出冰潔玉手,桃腮一鼓動,衝楊柳撒起了嬌。

“尊父知道的,比我多!”楊柳尷尬一笑,“凌源鏢局在堂堂斥虎幫面前,可謂小巫見大巫了。”

幾日前,楊柳還以江湖老手自居,可自從聽說喬妙卿乃是斥虎幫幫主千金,他立刻如霜打的茄子,蔫了!

不過,這更加堅定了楊柳追隨劉懿的決心,斥虎幫、華興郡郡守府、許堅的輕音閣、夏晴的望南樓、劉權生的子歸學堂、鄧延的華興武備軍,這一串遍及華興軍、政、商、俠的人脈串聯起來,其實力已經遠遠超出已經覆滅了的凌源劉氏,再聯想到姐姐楊觀的那番論斷,楊柳堅信,只要凌源鏢局死心塌地的追隨劉懿,必定會有光明的、大好的前景。

喬妙卿的輕哼,驚擾了楊柳的思緒,只見小嬌娘拉著楊柳的手臂,左右搖晃,窮追猛打,“爹那個老古董,平日裡忙東忙西,怎肯與我敘話?哎呀,說說嘛楊大哥!求求你了。”

楊柳看著喬妙卿可憐楚楚的眼神,心裡那是一陣無奈。

正當楊柳無計可施時,皇甫錄輕聲說道,“咳咳!喬姑娘,是不是論錯輩分了!楊前輩是大哥的舅舅!”

“他論他的,我論我的,哼!”喬妙卿噘了噘嘴,皇甫錄馬上閉口不言,生怕姑奶奶的拳頭砸到了自己頭上,讓自己的腦袋遭受無妄之災。

“咚咚咚”,劉懿輕輕敲了敲桌子,打破了眾人的嬉笑怒罵。

只見劉懿一臉嚴肅,眉宇間透出淡淡的怒氣,眾人立刻禁聲,就連天不怕地不怕的喬妙卿,也吐了吐舌頭,不敢再多言半句。

眾人本以為劉懿會訓斥一番,誰知劉懿竟一反常態,臉上堆著諂媚的笑,對喬妙卿笑道,“翌日便要尋老趙遙的晦氣了,喬姑娘,時間緊迫,咱們還是商討正事兒,抓緊休息,翌日,翌日事情一了,我把舅舅‘請’到望南樓四樓,叫他和你說上三天三夜,誰也不許睡覺。”

面對劉懿的軟刀子,喬妙卿嬌哼了一聲,不屑地扭過頭去,不再說話。

劉懿轉頭看向楊柳,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這宣懷伯趙遙,算得上大半個江湖人。約莫在很多年前,趙老爺子師從江湖大幫宣斧門,其人武學資質較高、又肯吃苦,二十四歲便入了推碑境,憑藉《宣懷八斧》,挑遍了華興江湖,無一敗績。”楊柳一臉嚮往地望著扃外,吟誦道,“豪氣留紅土,高情伴雲天。酒壯慫人膽,斧開斷凌煙。當年的趙老爺子,在華興郡是個大人物。”

“四十六年前宣懷候起兵謀反被趙老爺子鎮壓一事,我便不多說了,但值得關注的是,趙老爺子在那一戰之後,沙場頓悟,入了破城境界,二十餘歲便成為破城境界的武夫,用內行人來講,那就是一個未來可期啊。可不知為何,四十年來,趙老爺子卻始終止步不前,讓人不勝唏噓感嘆啊!”

楊柳說完,便兀自感嘆,不再言語。

場中出現片刻安靜,王大力喃喃自語,“破城境界乃武人之天塹,能跨過此鴻溝者,方才算入了武道。細數歷史,天下武夫多如牛毛,入破城境的武人卻如嶺南白月,微乎其微。強如那位石鯨吞日的死士辰大俠,在臨死前也才堪堪摸到了致物境的門檻。如我等這般資質平平之輩,在修行一途上,可謂前路堪憂啊!”

喬妙卿似乎能感受到兩人的擔憂,適時安慰道,“修行一途,盡人力,安天命,唯此而已。”

楊柳苦著臉道,“喬姑娘,您所的話,都是弱者對自己無能的安慰罷了。我輩中人,自當全力以赴,衝擊上境,名留青史,俠蓋一方。”

這番話十分對喬妙卿的胃口,小嬌娘嬌軀一振,奮然道,“這才是大丈夫所欲之言、所謀之事,楊大哥,王大哥,加油!”

三人越聊越慷慨起勁,到最後,竟有了相見恨晚的感覺。

當然,他們聊的也有些跑題了,劉懿低聲道了一句‘立根原在破巖中’,而後看向王大力,輕聲問道,“王大哥,翌日若是動武,依您估計,咱們勝算如何啊?”

王大力三人的對話戛然而止,三人想到趙遙滯留了四十多年的破城境界,同時低下了頭。

在這樣深不可測的對手面前,誰也不敢言勝。

王大力悄悄瞥了一眼躍躍欲試的應成,苦笑道,“天道和人道,往往只差分毫。一境之差,卻失之千里,當日望北樓內,面對害子仇人、致物境界的劉興,趙老爺子不也是強行忍下了怒火麼!實話實說,若是惹惱了趙老爺子,動了真格的,我與喬妹子和楊兄弟,最多能撐一盞茶的功夫。若趙老爺子不計後果,我三人連二十招都走不出。至於說保護大人脫離險境,想都不要想,趙遙以武起家,麾下私兵堪比當年大魏武卒,絕不是劉興手下那些酒囊飯袋可以比擬,此一行,如入龍潭虎穴啊。”

楊柳深感認同,喬妙卿卻努了努嘴,一副不知所謂的表情。

對於武學,劉懿僅是流於書面,聽完王大力所言,他心中驚駭,問向喬妙卿,“一絲境界之差,竟如此之大?”

這回,喬妙卿倒是點了點頭。

見這三位大老粗給不出一絲絲的建議,劉懿提議眾人早早散場,養足精神,明日也好全力應付。

躺在床上,劉懿輾轉反側,一路風塵,眾人只顧趕路,氣氛雖然融洽,但交談甚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可今日真的知道了老趙遙的斤兩,劉懿那一顆滿腔抱負的心,沉了下來。

都說初出牛犢不怕虎。目前內無強援,外無變數,自己這隻牛犢,頂不頂得動趙遙這隻臥虎,還真是個未知數,倘若明日交談不攏,那可怎麼辦吶。

眨眼的功夫,天已見亮,一夜半夢半醒,劉懿端著木盆,取雪化水,一股冰涼貫入,頓覺清爽。

喬妙卿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見劉懿十分憔悴,妙目流轉,微波盪漾,一把將劉懿拽到了自己面前,神情莊重,沉聲道,“死士者,有死無生之人,劉懿,男子漢莫要娘娘腔腔,既然繼承了辰叔的名號,自要有辰叔看淡生死的灑脫。若不能,還不如早早回去做望南樓掌櫃!也免去了一番丟人現眼。”

喬妙卿狠狠抱了一下劉懿,“有大爺在,你不會少一根頭髮!”

說完,喬妙卿快步走開!

劉懿呆愣在原地,漂亮的鵝蛋臉憋得通紅,過了好久,才喃喃一句,“好暖!好軟!好大啊!”

劉懿將楊柳、皇甫錄、應成留在了酒樓。

隨後,劉懿差人提前半個時辰遞上拜帖,僅率十名護衛,在喬妙卿、王大力的陪同下,安步當車,向趙府走去。

而留在酒樓的楊柳、皇甫錄、應成三人,則隨時準備接應。

昨日答應同往的宣懷功曹史張遊霞,突然稱病在家,應是不想太過參與此事,劉懿倍感壓力,一路心情沉重。

自己名不經傳,能否幽燭顯微,在此一舉啦!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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