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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雖然一統,但天下卻不太平。

在大漢帝國內部,當年從龍的二十八家世族,在九州疆土盤踞一方,他們不聽王令,儼然諸侯,外部,帝國四周的國家對中原沃土虎視眈眈,雖然各有內患,但無時無刻不再想著趁帝國內憂之際,入主中原,狠狠咬下一口肉來。

基於此,十幾年前二十八世族霍亂京畿後,天子劉彥和他的一干謀臣採取相對溫和的政策和態度來削弱世族,是對的!

而在這內憂外患、強權肆虐、人慾橫流的大爭之世,能有如劉權生、應知這般願意忍受漫漫低谷得、傲骨錚錚的漢子,也算人間的福氣了。

......

郡守府得到了劉權生所留的‘金石燒山法’,治理水患有如神助,剩下的,便是由郡守應知排兵佈陣,安排具體事宜啦!

諸位官員齊齊看向應知,翹首以待,等待著一郡之長髮號施令。

此時的應知,赤腳站在階下冰冷的水中,充滿寒氣的淩河水讓他的頭腦倍感清醒。應知如方才劉權生一般,獨倚欄杆,抬頭望了望經年不變的月亮,隨後,用捏了捏八字鬍,大袖一甩,高聲道,“諸君聽令!”

諸官一同起身,齊齊拱手,聲音高亢,“請大人訓示!”

應知沉聲道,“諸位,既然大策已定,本郡守現將清除水患鉅細部署如下。”

“郡衛長王大力、孔武!”

王大力因公不在,孔武上前領命,“下官在!”

應知開口說道,“你和王大力,一人主內,一人主外。王大力主內,帶郡兵巡視華興全境,會同決曹掾、辭曹掾、法曹掾,懲治奸盜、安撫人心,但有在水患期間樂善好施者,當表彰、重賞,但有興風作浪者,當懲處、重罰,本郡守許你和王大力生殺奪予之權。孔武,你負責主外,令你會同尉曹掾、兵曹掾就近召集郡兵、集合青壯,持我手書聯絡武備將軍鄧延,請求援兵,工料齊備後,立即炸山開路。此令由孔衛長代轉王衛長,不得有誤。”

“諾!”孔武雄赳赳氣昂昂,大喊得令。

應知異常沉穩,銳利的目光瞥向場中兩人,道,“記事掾曹治、黃遠!”

曹治、黃遠同時出列,同聲拱手道,“下官在!”

應知利落道,“今夜,你二人帶門下書佐、督郵掾,連夜擬出安民告示及徵民告示,卯時末必須擬好五百份,日上三竿之前,務必保證此告示傳遍華興各地。確保民眾得知我郡守府大政方針,保證百姓穩定。”

“諾!”曹治、黃遠得令。

應知立刻道,“去,現在就去,莫要耽擱時間!”

曹治、黃遠立刻小跑著回到了各自的工作崗位,開始奮筆疾書。

應知看向得意門生丁昕山,嚴肅道,“門下議曹丁昕山,本郡守令你主筆,會同其餘四位主政謀議之門下議曹,細細斟酌一份回執,用以填寫江州牧白卷之用,明晚日頭落山既要。”

“諾!”丁昕山斬釘截鐵,領命而去。

俗話說‘幹活不由東,累死也無功’,江鋒作為應知名義上的上司,透過回執,就水患一事給江鋒一個合理的交代,藉此體現出下級對上級的尊重,這很有必要,也很重要,先不說官場上的門門道道,就現在江家對曲州諸郡蠢蠢欲動的態勢和曲州牧江鋒的暴虐性格,如果這封回執文筆潤色的不對,江鋒很可能改變與凌源劉氏的結盟狀態,借兵甲之威,揮師北上,強行佔領華興郡,從而徹底一統曲州北方諸郡。

這些推測,應知知道,劉權生知道,遠在數百里外的江鋒,也知道,江鋒在等一個機會,而應知和劉權生都在小心翼翼,都在如履薄冰,力爭將這個機會,扼殺在搖籃之中。

所以,撰寫回執,是整個水患治理中,最緊要的一環,丁昕山給曲州牧江鋒的回執,不能出現任何咬文嚼字的錯誤,而郡守應知將這個重要的任務交給丁昕山,足見他對丁昕山能力的信任。

屋內安靜了片刻,應知若有所思,讓反覆在餘下的眾人裡權衡,最後,他定睛目光,下令道,“門下議曹黃岩,稍頃,令你及四位主軍謀議的門下議曹,各帶甲二十,攜本郡守親筆書信一封,分別前往三大家族,說明情況、明令支援,記住,不管成與不成,明晚必須回到郡守府,向我稟報情況情況。”

“諾!”黃岩得令而去。

雖然黃岩是親劉派,但應知相信,在大事之上,黃岩是值得相信的,是可以託付的。

應知五味雜陳地眼望黃岩離去,隨後,他看向正在打瞌睡的丁昕川,笑道,“少府史丁昕川,令你攜戶曹掾、水曹掾、田曹掾、時曹掾、比曹掾、倉曹掾、金曹掾、計曹掾、市掾,五日之內,統計水患傷亡、存糧、存銀,處理善後諸事,十日後的大集,定要在北城開起來。如果開不起來,老子把你第三條腿打折!”

“諾!”丁昕川立刻精神,大呼得令。

最後,應知眯起三角眼,左右打量了一番眾人,親劉的、親趙的、親黃的,有德的、有能的、有才的,無情的、無義的、無腦的,可謂應有盡有,這些人,他不想用,也不敢用。

應知在水中踱步幾個來回,心覺沒有疏漏後,對屋內翹首以盼的官員們朗聲說道,“諸位,水患至今,已經一月有餘,百姓深受其害,我等作為華興郡的父母官,當慚愧,當汗顏,當無地自容啊!”

所有人低下了頭,有自慚形穢的,也有裝模作樣的。

應知可不管那些,他環顧一圈,最後冷笑道,“今夜,大計方定,我等還需摒棄前嫌、拋開成見,胸懷報國之志,恪盡興國之責,同心協力,根除水患。如果在此過程中,有誰敢推諉扯皮或是從中作梗,哼哼,你們可別怪本郡守找爾等秋後算賬!”

在場諸官員肝膽俱碎,趕緊彎腰拜伏在地,一齊說道,“定當全力以赴,不負大人重託!”

應知微微點了點頭,做了一個擺手的姿勢,諸官員一一告退!

......

星月迴旋,殘風簟秋,夜半天寒。

佈置好一應事務的應知,並沒有返回內宅陪伴妻兒老小,而是住在了側室。此刻的他,正輾轉反側,難以成眠,心中激動又疑惑。

激動的是,時隔多年,大淩河的水,將這枚天家暗子浮了出來。

而讓應知疑惑不解的是,這劉權生在凌源城北十二年蟄伏不出,今夜他的暗送秋波,究竟意味著什麼?

難道,這次水患是根除族權、收攏皇權的好時機?

想到這裡,應知猛然坐起,苦笑搖頭,自言自語,“不對,若是好時機,那也應是放任此事不理,待事情鬧得民怨沸騰,再振臂一呼,借百姓之力打壓世族才對!劉權生這樣做,無異於反其道而行之,無形中救了百姓,卻幫了劉家,難道劉權生和他爹劉興摒棄前嫌,重歸於好了?”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

若劉權生重新幫助劉家,他又怎麼會暗示自己呢?難道,這個暗示,是假的?引誘自己出力治理水患?

不對,也不對!

應知深陷在自己的死迴圈裡,無法自拔,不知不覺,再也無法入眠。

眼見一縷月光透入小窗,應知睜開眼睛,輕聲笑嘆:劉難斷啊!劉難斷!你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又有怎樣的通天本事呢?當年,你放著朝中大好前程和萬貫家財不要,偏偏要回到小小的凌源城做一個教書先生,這......。

等等,等等,應知雙目猛張,嘴唇上下翻動不止,卻又不言不語,良久,他才撫掌大笑,自顧自搖頭說道,“一個為了心中理想,隱姓埋名十二年的人,怎會為了父子情誼而輕言放棄呢?今夜品鑑劉權生,自己是錯怪了這位劉三公子了!”

哎,自己沒啥大能耐,主政一郡之地已是力不從心,當年陛下之所以破格擢升,全憑忠誠二字,或許,正是因為自己的無能,陛下才會讓劉權生蟄伏在凌源城,暗字襄助自己的吧!

思來想去,應知再無睡意,索性披了一貂毛大衣,坐在側室門口,一雙大腳插在冰涼的淩河水中盪來盪去,藉著點點月光和人間煙火氣兒,頭腦愈發精神。

自己紮根華興六載,數來數去,也算做了許多有益之事,也算收攏了許多得意之人。

剛直不阿的曹治,少年老成的丁昕山,善察人心的丁昕川,老實肯幹的黃遠,衝動好學的郭修,還有那有將入推碑境界的王大力和孔武,都算得上人中俊傑。這些人莫說在曲州官場,便是在九州官場,只要有伯樂賞識,將來也定會有一席之地。

應知自說自樂:哈哈,老子這些年也算沒白混,華興郡五百石以上的官員裡,沒有族見、心向大漢的官員,已經妥妥地佔到了一大半了!

自己本意以十年之華光,盪滌華興之官場,再以三年之功,剪除三族之私兵,最後以雷霆手段均分三家土地,到那時,趙、黃、劉三大族無兵無地,也只能做一個閒散的富家翁了。

可劉權生飽含深意的街角回眸,讓自己心生疑虞,難道,剷除三家的時機到了?

應知輕輕搖了搖頭,解不開的迷局,猜不透的劉老三!

不猜嘍不猜嘍,聽天由命嘍!

“大人,塞北秋葉別樣寒,下官陪大人小酌一口?”

應知抬頭,只見曹治拎著一壺溫好的黃酒,無聲無息的站在了應知面前。曹治握酒在應知面前輕輕一晃,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直接引出了應知肚子裡的饞蟲。

應知一把搶過酒壺,將壇中華興獨釀華興清倒入口中,一口熱氣撥出,酒解愁腸,隨後,應知笑罵道,“滾滾滾,快去幹活!”

“嘿,有天之美祿在此,下官怎敢意落凡塵?”

在這位亦師亦父的郡守應知面前,曹治永遠是個孩子,說完這話,曹治緊挨著應知坐了下來,嚮應知請示道,“老師,告示擬完了,您要不要看一看?現在距離辰時開城還有段時間,如果告示無誤,您看可否遣人違禁,悄悄出城?這樣,也好早一些將訊息傳遍華興郡。”

“哼!這話,老夫就當沒聽見!”應知小口小口的喝著酒,一臉舒坦。

曹治立刻起身大喊,“聽到沒有?應大人準了!”

側室門洞後立即傳來撲通撲通的聲音,幾個呼吸間,府門外馬嘶人嘯,幾十騎策馬遠去。

應知早就把這小子心中斤兩掂量的妥妥當當,自然沒有在意這些細節。

“小子,古訓有言,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你可知所守為何物?”藉著三分酒氣,其貌不揚的應知,開啟了話匣子。

曹治想都沒想,張口便答,“自然是大漢疆土,一寸江山一寸血,寸寸疆土不可失。土地都沒了,那還要國何用?”

應知慨然長嘆,“錯嘍,這守的,是民心吶!”

曹治忽然低下了頭,“人心這種東西,既虛無縹緲,又見異思遷,用它來守江山,不牢靠,太不牢靠!”

“人心所指,才是漢旗所向。”應知搖了搖見底的酒壺。

曹治笑道,“學生覺得,長槍所指,才是漢旗所向。”

“沒有了人心吶,就沒有了根基,自然也就活不長久啦!一人如此,江山如此,這世族也是如此。”應知揉了揉太陽穴,顯然有些疲憊。

曹治笑道,“老師說的,或許是對的!”

“當年,若不是這世族奮力保家,也不會得了一地民心。而今,世族之所為,實在有違當年之初衷。”應知緩緩舉起了酒壺,大袖翩翩,“當今世族就好比這美酒,初嘗甘甜味美、風味醇厚,過後則頭痛欲裂、悔恨難當,多飲還會傷及五臟。”

曹治道,“豈止是傷及五臟,簡直要人性命。”

應知一飲而盡,大呼痛快,“陛下‘戒酒’之心已起,照此下去啊,世族覆滅,是遲早的事兒!”

曹治接過了酒壺,為應知裹了裹大衣,輕輕道,“我輩之所為,當加快其覆滅之速度,當緩和官、民、世族之矛盾,當謀福百姓、廣施天威。”

應知輕輕拍了拍曹治的肩膀,“希望交到你輩手裡的,是一個強盛的、可以一展宏圖的廣袤江山!那時的你們,倉稟富裕,兵強馬壯,可以再不受外族侵犯,可以擎畫一個更加壯美的江山。”

曹治明眸深深的看了應知一眼,拱手,“老師,學生受教!”

......

應知和曹治兩人正在談天說地,當值的門下書佐前來稟報。

“劉家三公子劉德生,前來拜訪!說是要問計於大人。”

“哈哈哈!說曹操,曹操就到!”

應知奪過酒壺,將酒壺往旁邊一放。

走!幹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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