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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後,九月二十,秋色已浮寒。

眼見初冬將至,望著仍然大水漫灌的凌源城,華興郡郡守應知坐不住了!

......

進入正題前,不得不提一嘴曲州都城,太昊城。

為了更好地經管漢家疆土,現帝劉彥重劃九州後,設立兩都九城,以此為根,縱橫延伸,傳達政令、佈施王威,這十一座城池逐漸成為支撐大漢近千萬疆土的重要支柱。

這兩都分別為首都長安、附都洛陽,首都主行政,附都主漢室宗族事務。由於劉氏宗親幾乎全部匯聚在洛陽,相比之下,洛陽的奢靡程度,要遠甚於長安,但說的直白一點,繁華的附都洛陽,就好比一座巨大的牢籠,將大多數的漢室宗親都圈禁在這裡,讓他們錦衣玉食,讓他們聲色犬馬,讓他們在放縱之中逐漸消沉,最後,悄無聲息地泯滅在歷史的長河中。

這種柔和的處理方法,極大壓縮了劉氏宗親們的權力,避免了諸王擁兵自重繼而叛亂自立的現象,使帝國平平穩穩地度過了四十載光陰。

而帝國九城,則是帝國九州的都城,分別為鋒州玄甲城、嗔州臨月城、薄州破虜城、儀州鳳凰城、柳州泰伯城、曲州太昊城、滄州宣寧城、牧州匠城、明州安溪城。

這九座城池各自雄踞一方,是帝國九州政治、經濟、文化、軍事的核心。與郡守在其所轄一縣開府不同,此九城為九州州牧獨立所在,均十里見方,或建於軍機要塞、或立於肥美之地,或依山傍水、或四通八達,極盡風水之位,實乃佳城寶地、堅城要地,曾幫助帝國興建九座城池的上一任墨家矩子曾經感嘆:兩都九城,參差百萬戶,實乃帝國樞要,縱九州盡失,此九城在,漢人星火不絕矣。

九座城池的地位與重要意義,可見一斑!

曲州牧江鋒所在的太昊城,原為古幽州代郡屬地,在秦漢以前,這裡一直是抵禦北上游牧民族南下的戰略要地,四十年前,秦漢大戰,大漢帝國向北拓地百萬裡,在西北的原西域之地,建立了鋒州,在北方水草肥美之地,建立了牧州,在東北林木茂盛之地,建立了薄州,從此,代郡由邊城變成了內城。

現帝劉彥重劃九州後,考慮到這裡的戰略地位,遂大興土木,建立了太昊城。

現在的太昊城,地處華興、方谷、德詔三郡交集之所,地處恆山、太行山、燕山三山交匯之處,控扼要道,四通八達,交通便利,這裡既可以作為北上南下的樞紐,又可以作為禦敵南下的屏障,可謂堅城一座。

關於太昊城和江氏一族的故事,咱們容後再說。

只說這太昊城距凌源縣五百餘里,途無匪患,馳道通暢,歷經四驛,一匹快馬三百里加急,五日便可往返。

而今日,距離應知派出的第一批騎兵出發,已過第十日,可卻仍然未見回信。郡守府官員大多猜測,曲州牧江鋒應是對應知違逆自己安排,臨陣換‘將’一事甚為不滿,有意拖延,此舉無疑惹惱了應知。

華興郡守府側室內,青玉雙耳暖蓋爐旁,應知歪坐在席上,吊起掃把眉,鼓起三角眼,八字鬍上下翻飛,破口便罵,“狗養的江鋒,這等百姓急難愁盼之事,你也敢再三拖延?汝等助惡,必當滅族!我呸!”

應知不解氣,繼續破口大罵,“江老兒,不,呸,江老狗,書都讀屁股上了,這時候耍性子,民不可罔的道理,你都忘了?還有劉興的賤內江嵐,家事國事哪頭輕重都掂量不明白?仗著胸前九兩肉,狐魅惑人,令人厭患。我呸!江鋒、江嵐,你們兄妹真是江家一對愚夫妒婦,有你們執掌江家,江家還能不亡?”

郡守府的官員哪裡見過一向儒雅的應知如此粗魯,紛紛噤若寒蟬。

應知也許是叫罵的有些疲憊,三盞茶後,他側身歪席上、手拄桌角,鼻子緩緩靠近桌上所奉的那枚雙鳥朝陽,輕輕一吸,淡淡墨香經鼻入腦,心情緩緩平復。

吸了幾下,應知突然睜眼,他忽然想起此物乃劉興所賄,心中怒濤再起,左手一把抓起那五彩斑斕的物件兒,起身便狠狠扔向門外,“直娘賊,你生的這兩個好兒子,壞了一鍋好粥!呸!”

氣頭上的人啊,敢恃風雷、敢棲地火。這曠世珍寶,應知說扔便扔。

扔出去那一刻,應知便後悔嘍,哀嚎一聲“怎能如此暴殄天物”,也顧不得形象,急忙追了出去。

追至堂外,曹治光著大腳,雙手捧著那雙鳥朝陽,正傻呵呵的看著應知。

見此,應知鬆了一口氣,而後捲起袖子,‘惡狠狠’地說,“也就你小子敢來當這出頭鳥。”

曹治諂媚笑道,“嘿嘿,大人說的是,大人說的對,下官這鳥剛剛出頭,哪裡敢和大人您的攀比?”

去年,在經歷望北樓一事後,曹治潛心修學,較一年前少了些剛毅,多了些圓滑。可能,這便叫成長吧!

“哈哈!你小子,有事兒時錚錚鐵骨,閒暇時一肚子壞水,合我胃口。”應知還是沒有忍住,瞧著露出兩排白牙的曹治,笑了起來。

全府的官吏都不約而同的鬆了一口氣!

兩人對笑之際,門外,一匹快馬奔到,一人下馬進堂,跪拜道,“大人,路遇劫匪,馬不敢行,耽擱四日於路中,現將江州牧批覆呈上,望大人恕罪!”

原來,是前往太昊城呈報文書的騎卒回來了。

應知頓時恢復了精神和氣度,他走上前去,見騎卒滿臉疲憊,身上還有幾處刀傷,便柔聲問道,“在哪裡碰到的劫匪?”

騎卒中氣十足,回道,“回稟大人,小的兄弟四人,在臨近太昊城的嘉福山一帶遭遇劫匪,那群劫匪意欲截殺我等,在兄弟們的四名相助下,小人隻身前往太昊城,雖然沒有見到江州牧,但幸不辱使命,取回了批覆。”

說完,騎卒大吼了一聲“望應大人為兄弟們報仇雪恨”,便傷口崩裂,昏死了過去。

應知沉默了,此刻的他面色陰沉,眼中怒火蒸騰,相較剛剛的破口大罵,顯得更加瘮人。

待郡兵們抬走報信騎卒後,應知立即蹚水走到曹治面前,沉聲道,“曹治,召五百石以上官員,半個時辰後此堂議事。沒有到的,叫他們自領二十大板。”

“諾!”曹治領命而去,三步復返,試探問道,“大人,諸如黃岩等親劉之人,還要叫麼?”

應知攥了攥拳頭,“叫!”

看著應知大步流星地離去,應知微微點頭,隨後又急忙追了出去。

哎哎哎!曹治,你把老子的鳥留下!

沒人看得穿這位面上嬉笑怒罵的應郡守,心中是何等心情。

......

郡守府的側室,日常僅供郡守應知休息,其所愛之玉器多陳設於此,低堂軟玉、絨毛細毯、清茶淡墨、珠光寶氣,在此處議事,自然隨意些。

因水患阻隔,一些需要走出去的工作無法開展,大多數官吏們只得憋在郡守府內各自忙碌,召集起來並不如往日那般費時費力。

不一會兒,除郡衛長王大力因公差無法參議外,其餘十五位郡守府所屬五百石以上官員,全部到場,有人心懷鬼胎,有人摩拳擦掌,有人蔫頭耷腦。總之,百態盡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一身素衫的應知到場後,諸人停止議論,坐於椅邊、站在案旁官員的紛紛起身,站於窗前壁側的官員紛紛轉頭,齊齊拱手,“應大人!”

應知還禮後便開始點名,得知北城張寡婦養的十餘隻鴨子隨水遊走,王大力正逐水尋鴨一事後,應知哈哈一笑,“王大力是旱鴨子,旱鴨子尋水鴨子,有趣,有趣。回頭告訴王大力,他的板子取決於他找回的鴨子,找回一隻鴨子,給他減兩個板子。哈哈!”

氣氛又輕鬆了許多。

眾人再次列座後,應知沒有一絲拖沓,直接步入正題。

見他從懷中取出一包扁平油紙,開啟後,一紙黃卷出現在諸官眼前,卷頭以火漆印密封,印上刻太昊城主專印,一看自明,此為曲州牧江鋒批覆華興郡郡議諸事。

諸官吏目不轉睛,死死盯著黃卷,他們都想知道,在應知違逆江鋒命令強行使用劉德生治理水患後,這位曲州牧會是個怎樣的態度。

應知緩緩展卷,卷內空空如也,尾部僅有印信一處,“曲州牧印”四個字清晰可見。

應知收卷後,諸官表情各異,沉思的、惱怒的、憂慮的,五花八門。

應知心中微微發涼,面上倒是神情自若,他將一杯清茶由上自下緩緩澆在雙鳥朝陽上,淡香浸灌滿屋。而後,應知捏了捏八字鬍,乾脆地說道,“對於州牧大人的密卷,諸位有何高見?”

門下議曹黃岩率先開口道,“莫不是,發錯了?要不,咱們再遣人核實一下?”

奏事掾郭修摔起了桌子,急脾氣的他大吼道,“放屁,這不擺明了告訴咱們,他江州牧要錢沒錢、要人沒人,啥也沒有麼!”

記事掾曹治漲紅了臉,補話道,“我倒以為,這是推諉責任之舉,江州牧親選的人放出了水龍,下面的事兒,他自然不想再過多插手。將所有的事情一推六二五,讓咱們去給他擦屁股。”

少府史丁昕川立即反駁,“曹大人此話略顯牽強,一郡之地遭受嚴重水患,民無餘糧、居無定所,此事肯定已經上達天聽,他江州牧是捂不住的!”

見應知微微點頭,丁昕川隨即踱步在堂內,開始分析時局,“在江州牧看來,眼下的華興,是個燙手的山芋,吃不掉也不能扔。任誰也沒有想到,這功在千秋的好事兒,前半程竟然如此慘淡收場。”

丁昕川沉聲道,“能坐上州牧大位的,從來沒有傻子,且多數實力與才華並重。這江州牧是如何成為九州第一州的州牧的,在下不再贅述。”

“在江州牧盤根錯節的關係網中,凌源劉氏是他極為重要執政之資,不可或缺。”

說到這裡,丁昕川伸手食指,指了指天,“凌源劉氏是否掌握在江氏一族手裡,直接關係到曲州牧江鋒能不能更上一層樓。”

曹治心急火燎地道,“難道,他要裂土封王?”

丁昕川笑道,“是你說的,我可沒說!不過,不管是誰繼續總領此事,只要是劉家人,他江鋒從此便不會過多插手,絕對會放之任之,所以,現在的江州牧,放任不管其實就是管!”

“哦?那去年...,該如何說啊?”奏事掾郭修突然發問。

丁昕川繼續笑道,“法不外乎情理,江鋒看在他親妹妹的面子上,多多少少也要插一槓子的!”

丁昕川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道,“華興水閘破裂,恐怕朝廷已經知曉,之所以還沒有動靜,應該便是等待江鋒處置,恐怕,朝廷也想觀望一下江鋒的態度,決定下一步的行動。刨除這些,即便是向朝廷申請錢銀,也要這位名正言順的江州牧出馬。官場歷來下管一級,若天子直接下詔,咱們的江州牧,會很難堪。我們素來知道,江鋒此人性情急躁,如果陛下直接下詔華興郡,江鋒在暴怒之下,難免不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

曹治起身,指著黃卷,接著說道,“所以,他既不想與朝廷攤牌,又不想失去劉家的助力,既不想管卻又不得不管,那便只能用此辦法!”

丁昕川面目清朗肅穆,隨處坐下,向曹治比了個請的手勢,曹治微微點頭後,接著分析道,“《漢律·治制章》曾言,凡王、州牧、郡守傳令必一式兩份,留存底稿,以備查詢。我想,此刻這份批覆的底稿,應也為空白。”

應知輕咳一聲,道,“江州牧的意思應是這般:隱寓其意,白紙落章,叫你等自行書寫,若處置得當,便將書寫內容抄寫一份存檔。若處置不當,便找一個諸如發錯州牧令一類的藉口搪塞掉,順便將治理不力之罪推脫到我應郡守及華興諸位同僚身上。”

“其心可誅!其人可誅!”曹治惡狠狠地說了一句。

側室內,薰香嫋嫋,配著雙鳥朝陽所發之淡香,悠悠然然。

茶漏下,滴滴答答,最後一滴洗茶水滴落以後,畫面彷彿靜止了一般,應知及諸官同時陷入沉思中。

官場便是如此,從來沒有交頭接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和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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