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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駁疏漏,馬前見蕎麥;日華曨曨,滿地皆赤芽。

簡明要義的來說,劉懿幾人眼中的華興郡郡守府凌源縣城,天空中烏雲斑駁,日光朦朧,地上坑坑窪窪都映襯出淡紅色的日頭。

水不深,堪堪才及馬腿;水亦深,田間顆粒無收。

和去年的稻麥低頭,判若兩然。

......

原本帶著濃濃鄉愁思念之情的劉懿,頓時沒了興致,他被眼前這一幕驚得說不出話來,心想:難道,這塞北第一富庶之地遭了水災不成?

四人一路無話,途中偶有百姓捲起褲腿,腰間別著草鞋,這些百姓們趟著水,進進出出。雖然面無菜色,但情緒也是十分低落,行色中更顯出濃烈的無力之感。

即將進城前,劉懿遇到了一位平日裡還算熟識的老哥,打聽之下,才明白個大體。

原來,就在去年,羽林中郎將陸凌作為天子特使,率五百胡騎鐵衛,前往三州六郡十九縣,籌劃虹渠經費調撥及徵民一事。這位陸中郎經過權衡利弊,最後將虹渠於華興郡一段的籌集民夫、置購物品等一應之事,交予了凌源劉氏。

這可是肥差中的肥差,劉家只要從中謀取九牛一毛的利益,便是重若千鈞的財富啦。

就在劉家上下在劉瑞生的帶領下如火如荼、大幹特幹的時候,災難悄然而至。

今年多雨,為澇年。華興郡又緊靠大淩河,而大淩河作為黃河旁系之旁系,水草豐富,按理來說,這華興地界兒本就不是缺水的地兒,所以,在華興郡修建水渠,在明眼人心裡,是一件非常雞肋的事情。奈何天家有錢,所以,修渠便就修渠吧!可這大渠還未等建成,也不知道咋地,十幾日前,橫在主道的堵水閘,突然破裂,頓時濤濤洪水,將華興郡淹了個徹徹底底,眼看就要收成的莊稼,被滔天大水淹沒,一根兒苗子都沒剩下。

那小哥說,“整個華興八縣。均被洪水淹沒田廬,或因河流漫淹,或被河水沖刷,一縣之中被淹村莊,從數村至百餘村,坍塌房屋,自數十間至數百間,壓斃人口,自數口至數十口,均各輕重不等。總計下來,死於大堤決口中的百姓,不下千餘。”

而這郡守府凌源縣城,因其城高池堅,又仗地勢較高,遂暫未有人命之危,不過,城裡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家家日子都不好過,莊稼自不必說,妥妥的顆粒無收,挨家挨戶的存糧已經所剩無幾,一些人家裡的糧食還被泡的發了黴,根本難以下嚥。

沒了收成和生計,物資匱乏,物價瘋漲,米店糧價驟增,官家不得不開倉放糧,華興郡所有的官倉都已經見了底兒,郡守應知急忙勒令趙、黃、劉三家豪閥開私倉、放私糧,卻不知結果如何。

這千金散去還復來,錢不算啥,但鄉親們本就是一群旱鴨子,天天在水裡泡著,人卻也出了毛病,患上骨節病、痛風病、肺病的老百姓啊,十之有二三。這凌源山脈的藥草啊,都快被拔沒嘍!

剛剛劉懿遇到的熟識小哥,正是要孤身前往凌源山脈找些草藥和吃食的。

聽完劉懿的轉述,諸人的心情更加沉重,一顯抱著兩條大黃狗喃喃自語,也不知這小和尚在說些什麼。

幾人入了凌源縣城,水稍淺,四人並未多做耽擱,直接前往子歸學堂,進了門兒,便算是回了家,一年風塵,也終於算是平安收了尾。

前腳踏入,郎朗書生便隨之傳來,劉權生正專心致志地帶領一群孩子們讀書,誦的是那東漢崔寔所著的《四民月令》。在全境飽受水災之苦的華興郡,此刻此處,便是世外桃源。

七年前,街坊鄰里幫忙翻新草廬,特意加高了草廬地基,此時的淩河水雖然漫灌了小院兒,卻才及廬階,未流入草廬,能讓求學的孩子們能有立錐之地,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也是在七年前,劉權生的大先生之名,被廣為流傳於凌源街巷。

見愛徒領學,東方春生便無意打擾,四人一同將矮腳馬栓到了學堂右側的馬廄裡。

賽赤兔見主人歸來,越來越肥的它跺了跺馬蹄,輕輕打了個鼻響,用頭輕輕頂了頂劉懿,劉懿急忙上前摟住馬脖兒,左摸摸右摸摸,寵愛得緊。賽赤兔則用馬臀左右輕輕拱了拱兩側的矮腳馬,表情那叫一個得意!

栓好了馬,幾人揹著行囊,徑直走入了劉懿和劉權生父子居住的後舍。

後舍那間兩進木屋一下子湧進四人,略顯得有些擁擠。劉懿進屋一瞧,屋內仍是一鍋、一燈、一書、一劍,連擺設都和劉懿走時一模一樣,這讓劉懿倍感親切。

進屋後,東方春生歪在炕上小憩,卻沒有閉眼,眼中透出一絲捉摸不透的神色,這種眼神和表情,哪怕是從小跟在東方春生身邊的東方羽,都沒有見到過。

劉懿放下包裹,收拾起了邊邊角角的衛生,一顯則同東方羽聊起了江湖異事,三個孩子在屋中不亦樂乎,東方春生見狀,臉上的表情,逐漸從捉摸不定變得溫柔,從溫柔變得凝重,又從凝重,變得堅毅起來。

不一會兒,一聲“起”字在學堂內響起,上午的課業就此結束,由於外面到處都是水,劉權生便把孩子們留在了草廬中午休,併為他們端上了早已準備好的飯食。

劉懿見到父親緩緩向後舍走來,立即興奮地衝了出去,來到草廬外,便直直跪在劉權生面前,哽咽說道,“父親大人,孩兒不孝,摯親仍在,我卻遠走。出行一載,無時無刻不在惦念父親啊。”

劉權生並未料到東方春生四人會返回的如此之快,初見乍驚,而後復喜。

隨即,劉權生立刻上前扶起劉懿,左右端詳,見其髮膚無損後,激動之情溢於言表,大眼微紅,連連嘆道,“好好好!回來就好!為父看看,哈哈哈,高了,壯了,也有了些許英雄氣!好好好!將來定是個棟樑之材。”

此時,主動留下幫忙收拾屋子的王三寶、皇甫錄、應成三人趕忙上前執禮,一聲“大哥”齊齊喊出。

“哈哈!兄弟重逢,朋友聚首,乃人生一大快事。”

劉懿側身扶起三人,看了又看後,四人緊緊相擁在一起。

他們不知道的是,四人緊緊擁抱,從此,便抱住了天下。

後院一聲輕咳,還在感慨之中的劉權生立刻還神,急匆匆向居室奔去。

進得屋中的劉權生見到東方春生,又是一番師徒喜相逢!

這一番你儂我儂,算得上水患之中的苦中作樂吧!

......

對於四人的歸來,劉權生並未大操大辦接風洗塵,特殊時期,他連鄰居李大牛和皇甫恪都沒有招呼,晚宴僅有東方爺孫、一顯及劉家父子五人。

當晚,劉權生主刀,經過一番煎炒烹炸,淡炒秋葵、清燉刀鱭、水煮雞蛋、麻辣豆腐四大樣兒被用盆兒端上了飯桌。

對於河水決堤、民不果腹、食材緊俏的凌源,這頓足斤足兩的飯菜,顯得頗為不易,再配上兩壇劉權生珍藏已久的杜康陳釀,令一路顛簸的四人大快朵頤,讚不絕口。

席上,劉權生並未喝酒,而是一個勁兒的給東方爺孫夾菜,相比之下,這位天下公認的大才對劉懿和一顯態度,顯然相對冷漠了一些,劉懿只當是劉權生尊師重道,並未在意,便主動招呼起一顯來。

酒足飯飽,劉權生不知從哪翻出了些碩大的松子兒交給了劉懿,叫其在草廬內好生招待前來敘舊的王三寶、皇甫錄、應成三人,再加上東方羽和自來熟的一顯,六名年紀相仿的少年在草廬內點燈熬油,聊的是津津有味兒,自然淡忘了些苦惱。

後舍木屋,劉權生與東方春生對坐,小屋畫簾高卷。

劉權生乾淨利落地煮起了苦茶,雖然也沒個章法,卻並不影響苦茶香氣飄滿屋中。茶水一開後,劉權生便以晚輩禮敬到了東方春生面前,隨後,他低頭等待著東方春生訓誡。

東方春生溫了一口苦茶便輕輕放下,老爺子溫和地端詳了劉權生一圈兒,見其正春風和煦的看著自己,揉了揉額頭上的褶皺,忽然就酸了鼻子。

東方春生微微嘆道,“一年前,老夫我心懷怒氣而來,就是想當面問一問,當年那個國之相才,那個無所畏懼的劉權生,去了哪?時至今日,我終於明白,才子還是那個才子,少年還是那個少年啊。都說知子莫如父,師生一場,我竟不懂你,也算是白白活了半世!慚愧,慚愧啊!”

未等劉權生作何反饋,東方春生忽然哈哈大笑,隨後鄭重抬手,向劉權生拜道,“讀破萬卷,神交古人;身無半文,心憂天下;劉權生,真士子也!老夫浮沉一生,能有你這麼個能隱忍、善權謀的半路徒弟,不枉此生啦!”

從來都是‘死不認錯’的東方春生能有此番言語,劉權生意外的緊,在感動之餘,他趕忙挪了挪身子,扶住了東方春生的右肘,幫其順了順不平的氣息,輕柔說道,“老師,徒兒年少時求學儒家聖地賢達學宮,在遊歷江湖時與您結識,您與權生雖然是半路師徒,但卻情如父子。能懂徒兒的人,在這茫茫人海,只有兩個半人,一個是遠在長安的天子,一個,便是近在眼前的您呀!”

東方春生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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