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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遼西百姓而言,公元341年的這個夏天,格外火熱且盼頭兒滿滿!

長安城的詔書迎著天朝旭日,一路快馬送至遼西郡守府,牟羽、蘇冉二人所請之事,皆準。

後面的事情簡單的很,該殺的殺、該判的判,刑場一刀,大快人心!

這個夏天,商販遊走於街巷,吆吆喝喝,蓋過了仲夏的知了;

農家勞作于田野,立於陽樂城頭,可見一片無垠翠綠,看的蘇冉激動萬分,直呼今年是個豐收年;

西樺樓客滿為患,如凌源縣城般的大集在沉寂了十二個年頭後,重新‘擺”’上了街頭,小販們賣的物件兒較之凌源,更加稀奇,讓外來人眼前一亮;

郡守府官吏奔忙,彷彿總有幹不完的急事兒和操不完的心;

有此大功,蘇冉卻依然官留原位,帝都的詔書召其為薄州別駕,協理一州政務,蘇冉因主犯凌霄逃跑和夫人救治不及亡故而自責,遂被其巧言婉拒,直到這時,蘇冉才知道,他愛的不是官,而是名吶;

蘇道雲日夜追查,終是發現了張十三腐臭的屍體與凌霄的銷贓地,隨著一箱箱寶物被官兵搬出,延續了兩代人的乞靈幫,便算是到此為止,是非功過,就留給後人說吧;

武次縣南,喊殺陣陣,武次新軍正日夜操練,新任武次將軍孫薈躊躇滿志,誓要建立一支精兵勁旅,一雪當日武寧軍破營之恥。

而這孫芸背後的強大家世,便是後話了!

自六歲起便被劉權生嚴加管教的劉懿,在奏請天子的文書中不顯山不露水,這段時日卻收穫了遼西官吏的一片好評。其才學雖不精湛卻十分駁雜,天文地理、古今往事都懂一些,而且,他總有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辦法,為人謙和而不失風趣,處事嚴謹而不失人情,若真叫眾人挑個毛病,便是處事的火候還差了點、年紀還小了點、行事太過剛毅了點,還有一些專屬於少年的不解思量。

自從武次平亂獻計之時,蘇冉便關注起這名少年,在他看來,若此戰中韓信是牟羽,那張良一定是這劉懿。在送往長安城的奏摺中,蘇冉為劉懿奏請功德同時,特意加了一句“此子若從政,當官拜五公,望陛下特用”。

他本想借著這張奏摺,低調的巴結一番劉權生和劉懿,可長安送回的詔書對此卻隻字未提,這讓蘇冉十分尷尬。

事後,蘇冉細細回想,可能陛下覺得這孩子年紀太小,還需歷練,又或者,當年‘天妖案’的傷疤還沒有到揭開的時候!

......

幾日前,夏晴、死士辰共同飛信一封,囑咐事情辦妥後,與眾人在赤松郡守府扶余城匯合,信中死士辰特意交代,赤松匪患猖獗,萬勿小心。

漢歷七月十五,透過一顯的赤羽金雕得知劉權生一切安好後,老而壯碩的東方春生帶著三名少男少女,不,是少年少女和光頭,拜別蘇冉和牟羽,就這樣晃晃悠悠地走進了赤松郡的轄區。

眾人告別時,蘇冉眼神怪異,特意反覆囑咐,“赤松郡政務殷繁、動滋交涉,窮山惡水出刁民,如果遇到了難事,說不過就打,打不過就跑,小命兒要緊。”

據遼西百姓所傳:與彰武之富庶、遼西之物博相比,南連遼西郡的赤松郡,絕對稱得上赤貧,這裡地貌無樹多巖,土地正黃少肥,山頭光禿一片,溪水泥沙交雜,百姓生計全無,僅從環境上來看,實在找不到一條富的理由。

赤松郡也有一個優點,那就是大夥兒都是一樣的窮,誰也不用笑話誰!

四人跨過遼西界碑,一路向北,初時草綠天朗,東方羽挑逗著兩隻大黃狗,一顯如抱母雞一般抱著那赤羽金雕,劉懿則同東方春生談起了半年來所遇所感,愈向北走,愈發荒涼,山石縱橫,野草枯黃,完全沒有人煙。

劉懿對當今天子“削大族以安天下”的國家大策心存疑虞,便在行路途中與東方春生交流起來,按劉懿的話說:君王應正德、利用、厚生、惟和,為政養民、節用裕民,保黎民之冷暖,方得天下之大安,不可因一時之短利而置百姓於不顧,此為拔苗助長之舉。削弱大族亦是如此,世族亦是百姓,不管是軟硬刀子,但凡動了,都會傷及國本,倒不如順其自然,讓其自生自滅。

對此,東方春生則有不同見解。

這位浮沉一生的老倔頭兒,一邊走,一邊輕輕搖動著腰間用紅繩穿成的三枚銅錢,輕言道,“荀子曾言‘凡人有所一同。飢而欲食,寒而欲暖,勞而欲息,好利而惡害’,可見,自古以來,貪得無厭實為人之常情,寒農得一畝地而思取兩畝,商賈得一銖而思十銖,既得隴、復望蜀,人皆不可免俗也,然萬事萬物當取之有度,過度則必自毀其道,當今的世家大族啊,就是胃口太大嘍,有的想要把持地方軍政,有的一門心思斂盡天下富貴,有的通敵賣國、有的首鼠兩端,有的甚至還想裂土封王。呵,人心不足蛇吞象!”

說到這裡,東方春生控制不住脾氣,又開始義憤填膺,只見老爺子沉聲道,“哼哼!這些世家大族也不拎著他們上鏽的腦袋好好想想,當年若不是劉氏王侯不尊王令,哪裡輪得到世家的崛起?前事不忘後事之師,當今陛下剪除世族之心,已經天下皆知,如果世族再不知道收斂,哼哼,四十年前那些個身首異處的諸侯王,就是他們的下場。況且,皇室內鬥尚且要見血,何況區區外人?依老夫看,人間少了這麼些個禍害,反而清淨太平了!”

劉懿悶頭說道,“可是,爺爺,聽您和父親說,如今帝國外患重重,北方擁有遼闊疆土的大秦帝國,君臣同心,國力蒸蒸日上,與我大漢帝國已經所差無幾;西南與儀州接壤的驃越與大秦同盟,對我朝虎視眈眈;西域南北道諸國各懷鬼胎,今日事秦,明日事漢,往復不定。由此看來,江山已在風雨飄搖之中,倘若在這個當口強行剪除世族,恐怕會導致江山傾覆啊!”

東方春生欣賞小劉懿的思維,卻不認同他的想法,他摸了摸劉懿的小腦瓜,語重心長地說道,“帝國外患固然可怕,縱攬歷朝歷代,夏、商亡於暴虐,周死於禮崩樂壞,秦亡於苛政,又有哪家是亡於蠻胡外患的呢?大禍往往起於蕭牆,比起外患,內憂才是傾覆王朝的內因。而且,世族們千不該萬不該,哎!”

劉懿看著東方春生欲言又止的模樣,湊前問道,“東方爺爺,世族們怎樣?”

東方春生忽然用十分複雜的眼神看著劉懿,好似看著怪物一般,直到把劉懿看得打了個機靈,東方春生方才收斂眼神,老爺子慈祥笑道,“走神拉走神啦!這世族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做錯了三件事。”

劉懿抬眼問道,“哪三件?”

東方春生擺手說道,“第一,仰仗先帝餘恩,傲狠兇戾,為禍一方,使民心淪喪,人人痛恨世族;第二,干預皇家內事,引發十二年前的京畿兵亂,此足為國恥;第三,姦凶時梟,不懂得見好就收,反而眾疾互動,勾連結盟,試圖裂土封王,此為大逆不道之舉。有這三件事,這些世族們,理當覆滅。”

劉懿點了點頭,繼而好奇問道,“干預皇家內事?東方爺爺,十二年前,世族們究竟干預了皇傢什麼內事?怎麼書中從未提起?”

東方爺爺動了動嘴唇,話到喉間卻又咽下,老爺子打了個哈哈,笑道,“哎呀,你看我這老糊塗,當年的事兒,我給忘了!不過,孩子,你要知道,上不愛民,則百姓沸,上不親民,則百姓疏。世族早不是幾十年前那個萬民擁戴的世族啦!照此下去,再過幾年,恐怕天下就又會重歸太平啦!”

聽完東方春生的搪塞和見解,劉懿低頭不語,他總覺得哪裡不對,卻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索性轉而換了個話題,問道,“東方爺爺,這赤松郡怎地如此荒涼?恐不宜人居啊。”

近一年相處,東方春生對少年劉懿的性格有了粗淺瞭解,知其並不贊同自己觀點,為了避免尷尬,所以才轉換題目,於是,東方老爺子心裡“嘿嘿”一笑,便說道:老夫未來過此處,所以種種傳說僅從他人口中所知,是真是假,還需面驗。話說......。

這話說後便沒有了話說,兩人忽見小道兩側的山石內,呼呼啦啦湧出來二三十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有,這些人衣衫都打了補丁,手上拿著長短不一的棍棒,一齊向劉懿四人跑來,這些人行進間也沒個隊形和章法,搞的東方春生和劉懿面面相覷,不知所謂。

為首的一名長者衣衫勉強還算得上整潔,見他顫顫巍巍地從人群中走了出來,輕輕咳嗽了兩聲,清了清嗓子,正欲說話。

站在他旁邊的一名少年突然衝到那長者前面,嚥了咽口水後,回頭對長者說,“王二爺,今天可有狗肉和鳥肉吃嘍!真是好運氣啊!”

王二爺顯然不滿那少年貿然打斷自己的發言,左腳向少年使勁兒一蹬,那少年機敏無比,立刻向後一跳閃了出去,但又害怕王二爺一腳踢空身體會有閃失,立刻回身用手輕輕抬了王二爺左腳一下,那名為王二爺的長者沒有踩空,安然站立於原地。

那老者又欲開口,但可能被身邊少年掃了興致,憋了半天,最後用柺杖連連敲了幾下腳下岩石,“哎呀哎呀”了兩聲,擺了個撤回的手勢,跟隨而來的老老少少們,一起向正在犯迷糊的劉懿等人衝了過來。他們老的架老的、小的找小的,剛剛那說話少年更是毫不客氣地一把將一顯手中的‘大鳥’奪了過來,而後連拉帶拽,推推搡搡,走上一條山間小路。

一路上,東方春生和幾個小的有些莫名其妙,說他們此刻正被強盜劫持吧,不太像!說他們沒有被劫持吧,好像也不像!一群人就這樣走過亂山翠幛,將東方春生四人帶到一處位於石山之上的小寨子。

小寨子沿崖而建,也算古色古香。寨子外面,有七尺木欄,輔以簡易罟擭幾個,便算城牆,厚龍崗三個草書大字,立於寨門之上;寨子一眼便能望穿東西南北,裡面有寥寥人家十餘戶,皆為木屋且未以欄圍,幾條鹹魚掛在家家戶戶的門口,一進寨門便能聞到一股濃烈的腥氣,寨門後有一處長寬過二十丈的黃土地,上面歪歪扭扭種滿了蕎麥,比起彰武、遼西沃土莊稼的長勢,差的可不是一星半點兒。

小寨正中有一片開闊地,放置石桌石凳四組,石桌僅是磨平了桌面,石凳也只是幾塊看起來算得上圓潤的花崗岩,做工糙的緊,這東西放在華興郡或是彰武郡,恐怕連普通民戶都不會正眼瞧上一瞧。

兩名半大孩童正坐在石桌上悠然自得地編草鞋,見眾人歸來,立刻靈動地上前來尋找孃親,而後歡呼雀躍。

進了寨子,待東方春生幾人回來的二三十人,立刻四散而去,有燒水的,有砍柴的,有調料的,還有給大黃狗和赤羽金雕“洗澡”的,王二爺與另一名為李大爺的老者立刻換了個臉色,恭恭敬敬地將東方春生四人請至石桌就坐。

因方才王二爺等人的無理舉動,東方春生十分氣憤,這不,老爺子倔勁兒又湧了上來,坐在那裡歪著頭,一言不發,好似老僧坐定,連看都不看王二爺和李大爺。

與其同齡的王二爺與李大爺脾氣倒是好的很,始終笑臉相迎,李大爺捋了捋鬍子,嘿嘿一笑,對東方春生說道,“老夥計,俗話說,有朋自遠方來,自當好就好肉,殷勤招待。方才我等莽撞之舉,也是怕客人面薄,不願來此寒舍做客。諸位,多多見諒,多多見諒啊!哈哈哈!”

言罷,王二爺與李大爺一個勁兒陪笑臉,期望東方春生能夠消除火氣。

東方羽站在東方春生身旁,一個勁兒拉扯東方春生的衣袖,一邊小聲嘀咕,“爺爺,在人家的地盤上,咱差不多得了!”

既然人家給了臺階,又是出於好意,東方春生自然借坡下驢,便不溫不火地來了一句,“貴寨的待客之道,頗為新奇啊!若是不明所以,定會以為老兄弟你等行的是那攔住打劫之道,切不可如此啦。”

王二爺嘿嘿一笑,“下不為例,下不為例嘛!這地羊性溫味甘,可補脾暖胃、溫腎壯陽,還需細火慢燉、煮至酥爛,輔以鹽巴、蒜末、小人參,一口下去,香嫩滿口,讓人回味無窮啊!客人稍等,佳餚馬上就到。”

被王二爺這麼一說,東方羽嚥了咽口水,劉懿也顯得有些望眼欲穿,一顯閉著眼睛打坐,胸前有些起伏不定,看來也是饞蟲上腦了。

東方春生被兩位好客的老爺子搞得有些受寵若驚,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溫聲道,“有勞了,老兄弟!”

聊著聊著,那個剛剛打斷王二爺講話,被人喚為北海的少年左右手拎著兩條大黃狗的脖子,跑了過來。北海手中的兩條黃狗赫然是一顯的寶貝疙瘩,此刻,它們正無精打采的被北海來回搖晃。

只見北海興沖沖地向眾人跑來,“大爺,看看,洗好了,白白淨淨,大娘已經把火起好了,就等著下鍋啦。”

“鬧哪樣?下鍋?”這一顯也不是個傻子,聽完這話,頓時站了起來,驚詫地道,“你們要殺我的大黃?”

“對呀,我若沒記錯,你可從沒說過不同意!”這話說的一顯啞口無言,北海可不問東西、不管南北,拎著兩條大黃狗便向一間屋子跑去,勘驗就要把兩隻大黃狗入鍋清燉了。

一顯哪裡肯同意,連姿態都顧不得做,急忙跑過去,一個絆子便將北海撂倒,兩條大黃狗落地後跑得老遠,回頭看了看坐在地上的一顯,又跑了回來,護在一顯左右,衝著北海齜牙咧嘴。

東方春生看不過去了,老爺子氣的嘚嘚瑟瑟站起身來,指著王二爺、李大爺,劈頭蓋臉罵道,“老而不死是為賊,兩個為老不尊的老傢伙,為了一點點口胃之利,連禮義廉恥都不要了嗎?虧得你們還是一地之長,上行下效,這樣的老子能結出啥樣的歪瓜裂棗來?”

王二爺和李大爺緩緩站了起來,對視一眼,自知理虧,只得尷尬一笑。

“哎哎哎哎,老爺子,話可不能這麼說,火、料和人我們都出了,你們當然要出食材,空手套白狼的事兒,誰會幹啊?這世道,你還想著夜不閉戶路不拾遺?還想著能有人在路上平白無故請你吃飯?想多了吧?”

見兩位老爺子受辱,北海可不答應,他大聲駁斥東方春生,眾人這一看,北海又是個同東方羽一般無理辯三分的主兒啊。

劉懿見此一幕,小聲嘀咕了一句,“說的倒是有些道理哦!”

東方羽鳳眼一瞥、桃唇輕噘,拉長了聲音,嬌嗔了一句‘懿哥’,便上前與北海計較起來,一顯坐在地上,摟著兩條狗,痛哭流涕,彷彿經歷了生離死別一般。

見此,王二爺輕輕搖了搖頭,轉而無奈對正在怒目而視的東方春生道,“您老莫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

東方春生看了看骨瘦如柴的人們,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便對王二爺沉聲道,“說清楚!”

王二爺咧嘴苦笑,“都是往事啦!和你我一樣老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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