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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和蘇道雲的反應,幾乎是同時的。
當他們兩人不約而同意識到此地應為決戰之所時,凌霄突然加速竄入密林,蘇道雲則立令眾人下馬追擊,五十人呼呼啦啦跑入林中,激起一片飛鳥禿鷲。
林雖密,林內卻一片平坦,蘇道雲這些年跟著蘇冉混飯,窩囊是窩囊了些,江湖本領卻一樣沒落,見此坦途地勢,料定凌霄必是棲身於某棵樹上守株待兔,蘇道雲索性虎拳一揮,五十餘人又呼呼啦啦地穿過密林,直奔吉恩河邊跑去。
到達河邊後,蘇道雲立即命令麾下人馬十人一組、二十步一組,擺開陣勢。
凌霄想過河,必須殺光蘇道雲及五十名郡兵,如放置不理貿然強渡,遊河期間只會成為蘇道雲的活靶子。如果凌霄躲在林中拒不出林,那麼,等蘇冉派遣援軍趕到,凌霄一樣是個死!
哼!誰是株、誰是兔,就交給時間來解決吧。
蘇道雲自然可以等,凌霄猶豫的時間越長,形勢對蘇道雲越有利,與凌霄恢復的那點氣力相比,援軍的到來會把凌霄逃跑的幻想徹底扼殺。
不一會兒,林中傳來了動靜兒,一個陰森冷厲的聲音從林中傳出,“蘇道雲,虧你還是一郡的郡衛長,做事怎麼如此女子作態?你若要戰,便進林來,若不戰,老子可要回去和你婆娘委身香幃翻紅浪啦!哈哈哈哈。”
凌霄拙劣的激將法毫無意義,蘇道雲也不多費口舌,僅是大聲告訴郡兵們注意觀察、堅守陣地、相互配合,防止凌霄偷襲。
不到一盞茶,百步之外,衣衫已經完全溼透的凌霄,終是沒有耗過蘇道雲,隻身跑了出來,只見他兩手空空,毛髮倒豎,步履疾健,露面之後也不打招呼,蠻牛一般向蘇道雲所在的中間一組郡兵衝殺而來。
站在郡兵前的蘇道雲也不廢話,叩弓搭箭,只聽嗖嗖嗖三聲,三支輕箭裹夾破風之聲,凌厲奔向凌霄門面,凌霄左閃右閃,輕鬆躲避。
五十步,蘇道雲再次挽弓,又是三箭齊發,不過這次分別射向膝、腹、腕,角度比較刁鑽。眼見三箭飛來,凌霄立刻改變奔跑軌跡,巧借奔跑之勢,左腳發力、右腳懸空,用力一蹬,人和身向右側位移一丈,落地剎那,立即銜接,右腳發力,如一匹豹子,向蘇道雲復奔而來。
近二十步,瞧見凌霄胸前起伏不定,蘇道雲心中暗喜,於是,他扔下弓箭赤手空拳,與凌霄對沖而來。
兩名旗鼓相當的武夫對決,狀態十分重要,經過一夜追趕,蘇道雲困,凌霄在‘困’字上則還有一個‘累’字,凌霄剛剛林中小憩後,顯然回覆了一些氣力,蘇道雲射出六箭,又將凌霄氣息打亂。
此消彼長,兩人雖然境界相當,但實力已經不在一個水平線上了。
在蘇道雲眼中,此時的凌霄已如強弩之末,只需慢工細活,細火慢燉,小心他狗急跳牆就好。
‘砰’的一聲,兩人雙拳對撞,砸開了遼西多年恩仇宿怨的最後一仗。
......
凌霄的對手蘇道雲,今年四十出頭,他的前半生如老黃牛一般兢兢業業,沒有任何機緣巧遇,祖上也沒有給他留下什麼寶貴的資源,他能有今日之成就,全靠年復一年的辛勞和多年的江湖滾打。蘇道雲在郡衛長一位任職多年,雖說乞靈幫的人他動不得,但日常通緝、追殺、護衛等任務,也積累了老練的實戰技巧,這讓他與凌霄對站起來,手段絲毫不虧。
凌霄所學《破甲二十三》,亦是從戰場上精煉出來的務實招數,看兩人打鬥,根本給不得一個‘彩’字,只有一招一式裡面透出來的勃勃殺機。
卻道兩人拳拳相對後,凌霄退了三步,蘇道雲一步未退,他乘勢而上,右手手掌立刻化拳為刀,向凌霄脖頸橫劈而來,凌霄下盤迅速紮好馬步,左手一擺,將這一劈硬生生頂了回去。
隨後,凌霄見縫插針,右拳中指出尖、順勢直出,就要懟向蘇道雲心窩,蘇道雲左身向右前斜,凌霄直拳落空,但是,凌霄其人不退反進,渾圓結實的左肩膀用力向前一撞,蘇道雲被頂的向後打了個幾個踉蹌,防守出現了空擋。
凌霄豈肯放過如此良機,立即跨步上前,低身旋腿,一下便將蘇道雲掃落地上,河邊碎石黃沙,凌霄提起鐵錘般大小的拳頭,縱身一跳,便向蘇道雲面砸去。
面對凌霄的乘勢追擊,蘇道雲臨機向右一滾,躲了過去,凌霄拳砸在地上發出‘砰’的一聲,原地留了一個小沙坑,聽得郡兵們驚心不已,看的郡兵們觸目驚心。
這一拳要是砸在他們身上,保證他們的屍體連爹孃都不認得。
蘇道雲和凌霄幾乎同時起身,兩人抖了抖身上沙土,凌霄抽出了靴中短匕,蘇道雲戴上了鐵製拳套,又同時向對方衝去。與此同時,位於守河五組郡兵中的最中間一組,開始有所動作,因是騎兵轉步兵,又經歷多年亂局,一組十人並未像彰武郡守樊聽南帳下郡兵一般裝備精良,他們皆是手持老式環首刀、身著輕甲,但貴在氣勢十足,但見十人分散跑開,準備將凌霄、蘇道雲二人戰圈包圍開來,繼而配合蘇道雲擊殺凌霄。
見此情景,凌霄冷哼一聲,不予理會,依然與蘇道雲展開對攻,兩人你有堅拳、我有利刃,見招拆招,打的不亦樂乎。
江湖傳言,《破甲二十三》乃是至剛至猛之拳法,雖然算不上上品功法,但殺傷力極強,體力消耗極大,講求“斂氣凝神、急走經絡、一拳殺敵”十二字訣。經歷昨夜種種,凌霄已經心力交瘁,對上深知其弱點,採用以拖為主、以耗為輔戰術的蘇道雲,凌霄仿若一頭正被緩緩拖入沼澤的黃牛,苦苦掙扎而又無能為力。
雙方交手第十一招,凌霄一個直拳長驅直入,蘇道雲雙臂交叉,將其左拳緊緊卡住,身旁一名郡兵看準時機,揮刀猛掃凌霄下盤,卻被凌霄左手投擲的短匕扎中心口,當場氣絕,蘇道雲趁其分神,快速松臂頂膝,在凌霄腹部狠狠來了一下,凌霄來不及閃躲,只能選擇硬抗,這一下子雖不致命,但也疼得凌霄齜牙咧嘴。
第十五招,蘇道雲以快拳搶攻凌霄天靈,迫得凌霄邊守邊退,直直退到距離一名郡兵三丈之處,那郡兵眼尖手快,手起刀落便在凌霄左肩留下一道血槽,凌霄怒不可歇,狂叫了一聲“鼠輩安敢欺我”,突然自開門面,以頭硬頂蘇道雲雙拳,重重捱了蘇道雲一下後,凌霄頭破血流,他強提精神,找準蘇道雲的出拳空擋,快速回身,一個手刀便使那名郡兵頭身分離,出手之強之快,使郡兵無頭的身體後退了幾步才緩緩倒下。
第十九招,蘇道雲一個平掃肘後接斜挑肘,又開始緊攻凌霄頭部,凌霄死守上盤,為在他身側的兩名郡兵對視一眼,左右同步,環首刀在其左腰和右腿上又留下了兩道深深的血槽,凌霄一吃痛,終是沒熬過第二十招,被蘇道雲一個斜挑肘擊得倒飛了出去,一串血花留在了半空。
凌霄癱在地上,縮成一團,如一頭病臥的猛虎,死死盯著蘇道雲,如果眼睛可以殺人,蘇道雲恐怕要被凌霄幹掉數十次了。
蘇道雲並未因為凌霄負傷而得意忘形,他左拳前探、右拳收腰,低聲喝問,“凌霄,你降不降?如若不降,這裡就是你的墳地!”
補位而來的數名郡兵一齊抽刀,緊隨喝問,“降不降?降不降?”
凌霄吐了口血水,緩緩起身,幽幽地看了看近在咫尺、奔湧不息的吉恩河,沉聲道,“蘇道雲啊!若我沒記錯,你我在凌源多年,這是第一次交集。”
“可我為了今天已經準備了很多年!”蘇道雲表情冷漠。
凌霄淡淡道,“沒想到啊!這第一次,或許也是最後一次!”
蘇道雲擺出架勢,“你能有必死的覺悟,很好!”
“一直以為你是個廢物,看來,是我錯怪你了。”凌霄雙拳緊緊握住,眯起雙眼,他一邊藉助這個空檔來恢復體力,一邊淡然道,“半生疆場或者一生疆場的武夫,天下何其之多?在戰場上自悟出一招半式的武夫,又何其之多?可為何金櫟悟出的《破甲二十三》,能被稱為秘籍,蘇道雲,你可知道啊?”
蘇道雲不言不語,只是冷冷的盯著凌霄,他知道這是凌霄在暗自恢復體力,但此時的蘇道雲,也在暗暗聚力,兩人生死,僅在下一次交鋒了。
凌霄雙拳再握,指甲深深扣進他的手心肉裡,隨後,凌霄的身體出現了微妙變化,他的毛髮、雙瞳漸漸變成淡棕色,身體表面被棕色光芒包圍片刻後,又復不見,氣勢卻陡增數倍。
而後,他身體爆射,不管不顧地向吉恩河飛奔而去。
金昭沒學會的,我凌霄學會了!
金櫟不敢用的,我凌霄敢用!
凌霄使用的,正是《破甲二十三》中的絕技,崩甲式。
崩甲式乃秘籍《破甲二十三》中所載的最後一式,也是這本金家密卷的精髓所在,崩甲式一旦用出,短期內會讓使用者有金剛不壞、勢如破竹之能,但此招式領悟極難、自損極大,金櫟在寫成此卷之後,特意提筆在崩甲式心法末端寫下‘謹用慎用,後果自負’八字,用以告誡後人。
據傳,崩甲式雖然是金櫟所創,但他一生不管經歷何事,從來都沒有用過此招,而金昭那條傻狗,登上破城境居然還沒有悟出其理,否則,當日憑藉崩甲式所帶來的金剛不壞之身,他也不會被死士辰輕易殺掉。
這一突變,既在蘇道雲預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修煉至中境的武夫,多多少少會有一些保命的本事,但凌霄直直向他衝奔過來,卻是蘇道遠意料之外的事兒,難不成這凌霄瘋癲了?要與自己同歸於盡?
想歸想、做歸做,對於凌霄的這一瘋狂舉動,蘇道雲不敢有絲毫怠慢,他紮好前弓步,凝聚全身力氣,原地一動不動,凌霄轉瞬即至,就在兩人相隔三步之距,蘇道雲驟然爆喝一聲,雙拳以頂牛之狀向前擺出,迅速擊向凌霄前胸、腹下,勢頭十分剛猛。
及擊,蘇道雲的雙拳,好似打在一塊空洞的青銅之上,發出巨大轟鳴。
而凌霄仿若無事一般,仍然五行我素,蘇道雲的全力一擊,僅僅讓凌霄緩了緩速度,而後,只聽咔嚓咔嚓兩聲,蘇道雲雙臂被撞的雙雙骨折,腿肚以下盡皆陷入沙中,凌霄向前又一衝撞,蘇道雲倒飛而出,落地後一動不動,生死不知。
自古危難見忠勇、困境見真情,遂蘇道雲一道而來的四十多名郡兵見此情景,明知不敵,也都紛紛呼呼喊喊,提刀而上。
他們忠勇雖然可嘉,意義卻不大,面對這些向自己撲殺的郡兵,凌霄根本不以正眼看待,任你刀兵加身,我自勢如蠻牛。只見凌霄勇往直前,將一干郡兵撞得或吐血倒地、或筋斷骨折,再無一戰之力。
同幾日前楊全截殺叛逃士兵相比,今日之戰遠遠算不得驚天動地。經過一夜鬥力、鬥勇、鬥智、鬥招,最後,凌霄終於站在了他心心念唸的吉恩河邊,同那晚的李琪鳳一般,他最後深情地回望了一眼故鄉的山水,強行嚥下一口濃血,而後身形突然一飄,眼中一黑,不自覺地跌入吉恩河中,順流而走。
比起李琪鳳,他是不幸的,逃生之路如此艱辛,下一步也不知何去何從,力氣用盡的他,更不知道是死是活。
比起李琪鳳,他是幸運的,多年以後,他這顆滿懷仇恨的種子,又一次站在了家鄉的土地上,雖然故人已逝,但他總算回到了家鄉。
往昔固已逝,今追亦不遲。
待我功成日,怒嘯遼西時。
......
執牛橋邊,那一身素裙、雙環鬟髻、鳳眼桃唇的少女,左手指尖夾滿了蝴蝶,一蹦一跳地跑到靜坐於執牛橋邊的小緇流身旁,對著小光頭的肩膀輕輕一拍,那小緇流緩緩睜眼,一臉大夢初醒之相,還順勢嚥了咽口水。
“剛剛,剛剛做了個夢,夢到一頭惡蛟從這吉恩河出溜一下,遊走了!嚇人!”看小緇流一顯的樣子,明顯沒有說謊。
‘啪’的一聲,東方羽在小緇流一顯的光頭之上狠狠來了一下,白眼道,“你呀你,幹啥啥不行,做夢第一名,前段日子還夢到懿哥乘著五爪金龍飛過遼西呢,哪呢?龍在哪呢?連個龍鱗都沒有!哼!”
“出家人不打誑語,明明就夢到了嘛!師父說,我做的夢,一向很準。”小緇流有些委屈,懸膽鼻一抽,小嘴兒一噘,喃喃道,“師父曾說,若我將來德行加身,定是那‘日中視絲,明察眾物,普度眾生’的大法師,所以才起法號一顯的,你不懂!”
“哈哈哈!好好好,這話你都說了八百遍了,本小姐耳根子都被你磨軟了。”東方羽將左手放在小緇流一顯面前,鳳眼一瞪,道,“諾,一顯大師,那你說,我這一手的蝶子,我是放,還是不放?”
一顯起身,觀望日夜不息的吉恩河水,河水清且漣猗,再不見旬月前的血腥氣。
一顯清了清嗓子,有模有樣地道,“東方姑娘,放與不放,全在一念,成仙成魔,全在......。”
未等說完,一顯的光頭又重重捱了一下,東方羽怏怏地說,“說了你多少遍,要叫東方老大。哎,和你出來,真是無趣得很!”
隨後,東方羽五指一鬆,七八隻蝴蝶緩緩飛走,也不知何時會重新聚在一起!
一顯捂著腦瓜,酸溜溜地低聲道,“我出來,又不是為了陪你玩的!”
東方羽耳聰目明,自然聽見,她俏皮地對一顯擺了個鬼臉,而後跑走兀自玩去了。
一顯嘟嘴輕哼一聲,他走到瞧上,瞧著有些發紅的吉恩河水,還有已經失去了知覺正在隨波逐流的凌霄,苦笑嘆道,“惡蛟隨河入海,人間又多一浩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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