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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在今天的大朝議期間,德慶皇帝宣佈從趙俊臣手中收回西廠與內承運庫的權柄,並且將這兩個衙門重新交回內廷。

這樣一來,內廷方面得到了訊息之後,自然是歡呼聲一片。

不論西廠還是內承運庫,皆是權柄極大且又油水十足的衙門,原本就應該由內廷來負責,奈何德慶皇帝並不信任內廷太監們的辦事能力,竟是全部交由趙俊臣這個外臣負責。

偏偏,趙俊臣確實是能力出眾,他接手了內承運庫之後,原本週轉不良的內帑很快就漸有盈餘,並且還增加了許多財路,像是日進斗金的香胰生意,如今就由內承運庫在壟斷著,除了趙俊臣的悅容坊之外,大明朝的商人們若是想插手香胰生意,就必須要從內承運庫買貨;而趙俊臣組建了西廠之後,更是屢建功勳,許多時候甚至還壓倒了老招牌的東廠。

這樣一來,內廷的大太監們感到臉上無光之餘,卻也只能違心讚頌德慶皇帝的“慧眼識人”,完全不敢向德慶皇帝提及將這兩個衙門歸還內廷的事情,只覺得內廷短時間內恐怕是很難將這兩個衙門收回來了――至少在趙俊臣倒臺之前,是收不回來了。

所以,內廷的大太監們原本已是熄了對西廠與內承運庫的心思,卻沒想到局勢變化之下,竟是平白走了好運,西廠與內承運庫突然回到了他們的手中。

對於這般情況,內廷的大太監們自然是幸喜若狂。

其中,西廠雖然有偵緝之權,乃是帝王之親信爪牙、令外朝百官敬畏,但在內廷的眾位大太監眼中,西廠的重要性卻遠遠比不上內承運庫!

無他,內承運庫乃是皇帝內帑,油水最是豐厚,並且如今的內承運庫經過趙俊臣的苦心經營之後,更是頗有盈餘,還得到了許多生財之路,內廷的大太監們得到了內承運庫的權柄之後,只要稍動手腳,就能得到無盡的好處。

無論什麼時候,為自己謀取好處都是最重要的,對於內廷的太監們而言,就更是如此了。

所以,得到了訊息之後,內廷的大太監們很快就聚在了一起。

接手了西廠與內承運庫之後,有許多事情都需要處理,最重要的是,西廠與內承運庫的諸多利益,究竟應該如何分配,也需要他們認真研究一下。

*****

在內廷司禮監的大堂之中,十二監、四司、八局的大太監們,此時齊聚一堂,皆是一副歡喜模樣,興致勃勃的討論著他們未來的光明前景。

司禮監乃是內廷十二監之首,全權負責皇城內一切事宜,管理著數以萬計的宦官,專掌機密奏章,有票擬與批紅的大權,東廠也受其轄制,最是權勢強盛。

司禮監現在的掌印太監,名叫吳信泉,年紀大約五旬上下,此人身材瘦長、面白無鬚、相貌儒雅、神色沉穩,若是讓不知情的人見到他,恐怕會誤以為他是一個學術有成的儒生,卻很難相信他是一個太監,還是大明朝數萬宦官的首領。

事實上,這位看似儒雅溫和的老太監,手段卻是很不尋常,此時內廷眾位大太監在他面前皆是一副畢恭畢敬的模樣,顯然吳信泉掌管司禮監的時間雖然不長,但已是在內廷中樹立了威信。

此時,在大堂之中,吳信泉坐在主位右首的位置上,笑著向眾位大太監說道:“各位想必已是知曉了訊息,在今日的早朝上,陛下已是將西廠與內承運庫兩大衙門從趙俊臣手中收了回來,交還到了咱們內廷的手中,這可是一件大喜事啊。”

吳信泉的話聲剛落,就見內官監的掌印太監朱金榮連連點頭,大聲說道:“是啊,尤其是內承運庫掌管內帑的收支,一向是咱們內廷的命脈所在,這個衙門回到手中之後,咱們這些人今後就不用再受趙俊臣的掣肘了。”

朱金榮是一位矮胖太監,一向都是吳信泉的應聲蟲,但他如今的態度,卻不僅僅只是附和吳信泉而已。

內官監一向負責採買與建造之事,往年內承運庫還在內廷手中的時候,這內官監透過虛報賬目、捏造損耗等手段,每年都能撈取大量的好處,但自從兩年前德慶皇帝將內承運庫交給趙俊臣管理之後,內官監的好日子就到頭了,無論採買還是建造,所需的花費都會受到嚴格的稽核,所以內官監的油水也因此而減少了大半,日子也幸苦了許多――但另一方面,內承運庫的週轉情況卻是頓時好轉了許多。

如今,內廷收回內承運庫的權柄之後,最高興的就是內官監的掌印太監朱金榮了。

吳信泉看了朱金榮一眼之後,並沒有搭話,只是表情平淡的繼續說道:“這固然是一件好事,但咱們也不能只顧著高興,卻又怠慢於事,如今的當務之急,就是儘快組織人手將這兩個衙門交接過來,讓這兩個衙門順利運轉下去,絕不能出現什麼亂子,否則咱們丟了顏面之餘,也不好向陛下交代……其中,西廠還好說,可以從東廠那邊調一些熟悉相關事務的宦官過去,相信很快就可以掌控局勢,但關鍵是內承運庫,趙俊臣經營了兩年時間之後,這內承運庫已是完全脫離了咱們的掌控,對於內承運庫的如今形勢,咱們也不甚瞭解,卻需要費些心思。”

頓了頓後,吳信泉繼續說道:“我的想法是,咱們的十二監、四司、八局,皆要將各自手下最擅長理財算賬的宦官送到內承運庫,儘快熟悉內承運庫的情況、將內承運庫的局勢穩定下來,與此同時,咱們雖然從趙俊臣那邊接手了內承運庫,但咱們卻也不能就此撇開了趙俊臣,反而要進一步加深與他的聯絡……這樣吧,咱們也準備一批貴重禮物,今晚就送到趙俊臣的府上,向趙俊臣表達一下誠意。”

聽到吳信泉的想法之後,在場的眾位大太監剛開始還接連點頭,但聽到吳信泉最後的吩咐之後,卻皆是一愣。

雖然,內廷與趙俊臣存在著合作關係,趙俊臣也時常會給這些大太監一些好處,但眾位大太監對於趙俊臣卻是普遍好感不佳,不僅是因為趙俊臣曾從他們手中奪走了西廠與內承運庫這兩個衙門,也是因為趙俊臣對待他們的態度頗是強勢,時不時就會敲打他們一番。

就在年初,德慶皇帝的壽辰過後不久,只因為內廷的太監們稍稍違背了趙俊臣的心意,趙俊臣就抓住內廷貪汙的把柄窮追猛打,險些造成了內廷的一次大清洗,最後還是內書房的大太監劉清親自出面向趙俊臣求和,並且保證下不為例之後,趙俊臣才放了內廷一馬。

所以,在場的大太監們皆是不大喜歡趙俊臣,甚至隱隱有些敵視――雖然趙俊臣的好處他們依然會照收不誤。

其實,趙俊臣也正因為看穿了這些大太監的白眼狼秉性,所以才會制定了滲透內廷的計劃。

於是,聽到吳信泉的吩咐後,那御馬監的掌印太監徐盛問道:“咱們接手西廠與內承運庫,乃是陛下的旨意,那趙俊臣絕不敢違背,既然如此,咱們又何必討好趙俊臣?從前,那趙俊臣仗著自己兼管著內承運庫,對咱們時有威脅之舉,如今咱們收回了內承運庫,已是再也不受他的掣肘,完全可以將趙俊臣拋到一邊……”

與吳信泉一樣,這御馬監的掌印太監徐盛的相貌氣質,看起來也不像是一個太監,此人身材高大、滿臉橫肉、態度蠻橫,反倒是像個屠夫。

然而,徐盛的話還沒說完,吳信泉就已是打斷道:“拋開趙俊臣?鼠目寸光!愚蠢之舉!”

說話間,吳信泉的表情一冷,終於展現了他司禮監掌印太監的威勢。

聽到吳信泉的評價之後,徐盛不由一窒,眼中閃過了一絲怒意,但猶豫了片刻之後,還是說道:“還請吳督指教。”

吳信泉見徐盛服軟,表情稍稍緩和了一些,解釋道:“陛下固然是下了聖旨,讓趙俊臣將西廠與內承運庫轉交到咱們手中,趙俊臣固然也不敢違背聖意,但你們以為咱們只要把這兩個衙門接手之後就完事了嗎?哼!若是沒有趙俊臣的配合,咱們即使接手了這兩個衙門,也只是接手了一個空殼罷了!”

“空殼?”聽到吳信泉的解釋,徐盛反倒是愈加疑惑了,問道:“難不成趙俊臣還敢將內帑的積存侵吞乾淨不成?若是那樣,咱們只要向陛下講出實情,陛下絕不會饒了他的!畢竟內帑與戶部國庫不同,內帑的銀子可都是陛下的私銀,趙俊臣就是再貪,又如何敢動陛下的私銀?”

吳信泉冷哼道:“如何不敢?那趙俊臣最是擅長理財做賬,他掌管內承運庫兩年餘時間,除了他之外,沒人清楚內帑這兩年以來的收支情況,只要他在賬目中稍動手腳,咱們接手的內帑就會損失大筆的存銀,而且還任誰都挑不出毛病……”

聽到吳信泉的解釋之後,眾位大太監皆是皺眉。

在眾位大太監想來,吳信泉所說的情況確實是極有可能出現,若是他們要將手中的油水衙門交給別人,也會事先在賬目中做些手腳,趁著離職之前侵吞一些好處,只是做賬的手法不能像趙俊臣一般高明罷了。

在場的大太監們以己度人,自然是認為趙俊臣也會這麼做――事實上,這些大太監確實沒有猜錯,趙俊臣也確實有這方面的想法與準備。

頓了頓後,吳信泉繼續說道:“若只是如此,也還罷了,今日雖然損失了一批銀子,但只要掌控了內帑,這些銀子遲早都會收回來,但各位可還記得,就在兩年之前,趙俊臣尚未接手內承運庫的時候,內承運庫的情況如何?如今得內承運庫又是情況如何?”

隨著吳信泉的話聲落下,眾位大太監微微一愣之後,更是眉頭緊皺、表情沉凝。

兩年之前,內承運庫的情況眾位大太監皆是清楚,收不抵支、虧損嚴重、週轉困難、難以為繼,甚至連宮內諸位娘娘的用度支出都拿不出來,也正因為如此,德慶皇帝才會將內承運庫交給善於理財的趙俊臣負責。

而趙俊臣負責之後,內承運庫的情況大為好轉,雖然德慶皇帝與後宮的用度漸多,但內帑的銀錢反倒是日漸充盈,德慶皇帝也再不用擔心自己的銀子不夠用了。

兩相對比,自然是天上地下,但也顯得內廷太監們太過無能了。

眾位大太監沉默之餘,吳信泉又說道:“然而,只不過是短短兩年時間,內帑的形勢為何會發生這般鉅變?依我看來,趙俊臣的手段說穿了其實也簡單,不過是開源節流罷了,一方面為內承運庫開闢新的財源,另一方面則是削減了咱們這些人私下裡的好處……”

說到這裡,吳信泉面色再次一冷――趙俊臣掌管了內帑之後,他吳信泉雖然是內廷之首,但得到的好處也同樣是減少了許多。

不過,轉瞬之間,吳信泉已是收攏了心中思緒,繼續說道:“趙俊臣的手段確實管用,咱們接手了內承運庫之後,也要照搬下去,否則若是沒過兩年內帑又變得糜爛了,咱們恐怕就要迎接陛下的震怒,然而,節流也就罷了,但開源這方面,咱們又如何能繞開趙俊臣?眾位別忘了,趙俊臣雖然為內帑開闢了幾條財路,但這幾條財路一直掌握在趙俊臣手中,若是趙俊臣只是將內承運庫交給咱們,卻將那幾條財路留在自己手中,那咱們接手的內承運庫也只是一個空殼與爛攤子罷了,遲早都會恢復到兩年前的形勢!所以,咱們雖然要接手內承運庫,但趙俊臣也絕不能得罪了,反而還要愈加的交好,咱們若是想要順順利利的經管內帑,今後還離不開趙俊臣。”

聽到吳信泉的這些解釋之後,眾位大太監雖然有些無奈,但還是點頭答應了。

畢竟,吳信泉所說皆是屬實,就拿內承運庫所壟斷的香胰生意來說,這門生意看似是被內承運庫壟斷了,滿天下的商人皆是要找內承運庫買貨,但那些製造香胰的工匠們,卻至始至終都是“悅容坊”的人,也就是說,內承運庫其實只得到了香胰生意的經營權,但生產權卻依然在趙俊臣的手上,只要趙俊臣願意,那麼他隨時都可以讓內承運庫的這項財源大幅縮水。

所以,正如吳信泉所說,內廷雖然接手了西廠與內承運庫這兩大衙門,但依然是離不開趙俊臣的幫襯,反而還要愈加的求著趙俊臣才行。

另一邊,見眾位大太監皆是同意自己的說法,吳信泉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轉頭向內官監掌印太監朱金榮說道:“朱掌印,這些年來,你與趙俊臣接觸最多、也最是熟悉,等禮物準備好了之後,就由你親自送到趙府吧,到時候對趙俊臣態度謙卑些,若是趙俊臣提出了什麼要求,你也要儘量答應下來,哪怕是感到了為難,也不要馬上拒絕,可以回來找我商議。”

朱金榮的表情依舊有些為難,但還是點了點頭表示答應。

接下來,吳信泉又吩咐了眾位大太監幾句之後,又將西廠與內承運庫的諸般利益仔細的分配了一下,在場的眾位大太監皆是有所收穫。

等一切結束之後,吳信泉的表情突然變得恭敬了一些,轉頭向一位坐在主位左首的老太監問道:“劉師,我的諸般決定您可還滿意?若是不恰之處,還請劉師指教。”

這位老太監年紀蒼老,身材佝僂枯瘦、看起來已是有七旬左右,白髮稀疏、滿臉的皺紋與老人斑,已是垂垂老矣,彷彿一條腿已是邁入了棺材,在眾位大太監商議期間,這位老太監也是一言不發,只是一副精力不濟、昏昏欲睡的模樣。

此外,看這位老太監的服飾,他的品階也不高,比之在場的眾位大太監皆是要低一些。

然而,吳信泉向他詢問的時候,態度卻是頗為恭敬,而隨著吳信泉的詢問,在場的大太監們也皆是一副垂首聽訓的樣子,對於這位垂垂老矣、品階不高的老太監,眾人皆不敢有任何怠慢。

這位老太監,正是內書房的總管太監劉清!

在內廷,表面上的身份最高的人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吳信泉,聖眷最隆的人是德慶皇帝的隨身太監張德,但事實上,內廷的真正決策人,一直都是內書房的總管太監劉清。

內書房雖然是司禮監的下屬機構,看起來權勢也不大,只是傳授太監們讀書識字罷了,但也正因為如此,如今的內廷十二監、四司、八局的實權太監們,卻是有超過三分之二的人出身於內書房、是劉清的學生,並且他們皆是因為劉清的推薦,才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這樣一來,劉清對內廷的影響力,可謂是根深蒂固、極其深遠,即使是歷任的司禮監掌印太監,也完全不敢違背劉清的態度。

說起來,當初趙俊臣敲打內廷的時候,還是劉清親自出面與趙俊臣達成了協議,所以趙俊臣才放過了內廷,如此一來,劉清與趙俊臣也算是相識。

雖然,劉清的年紀漸老,如今已是不大管事了,但威望依然不減,所以吳信泉做出了決策之後,依然會詢問劉清的意見。

聽到吳信泉的詢問之後,劉清先是輕輕咳嗽了兩聲,然後顫巍巍的說道:“你的想法很好,就按你說的來辦吧……不過,內承運庫經過趙俊臣的經營之後,形勢頗佳,可謂是珠玉在前,你們接手之後,卻不可搞砸了,一定要用心辦事,否則陛下說不定就會將它再次交給趙俊臣,到了那個時候,咱們這些人就又要受制了。”

劉清的話聲剛落,包括吳信泉在內,所有的大太監皆是起身答應。

劉清在內廷之中的威信,由此可見一斑。

*****

卻說,會議結束之後,那御馬監的大太監徐盛回到自家衙門的時候,神情頗是鬱悶。

在今天的會議上,徐盛說話忘了分寸,竟是質疑了吳信泉的決定,雖然吳信泉當時並沒有什麼表示,但徐盛還是發現了吳信泉對自己的不滿。

事後,當眾位大太監瓜分西廠與內承運庫的好處的時候,徐盛所得到的利益也遠遠沒有達到期望。

這樣一來,徐盛自然是有些鬱悶。

說起來,御馬監也是一個內廷中的實權衙門,與兵部及各地督撫共執兵柄,還要管理草場和皇莊、經營皇店,曾兩度設定的西廠,也由御馬監提督,與司禮監提督的東廠分庭抗禮。

不過,御馬監的權勢終究還是比不上司禮監,而徐盛的心機手段也比不上吳信泉,所以御馬監也就愈加被司禮監比下去了,處處受到司禮監的壓制。

當徐盛回到自家衙門之後,眾位御馬監的太監見到徐盛表情不快,皆是小心翼翼,在徐盛面前大氣也不敢出。

當徐盛來到御馬監大堂坐下之後,在一片靜宜之中,卻有一位年輕宦官出列,向徐盛問道:“徐督您表情不快,可是遇到了什麼難事?”

這位年輕宦官,初入內廷不久,但他善說話、會來事,本身也讀過詩書、很有才學,所以他很快就得到內廷的重視,並將他調到御馬監做事,此人來到御馬監之後,更是很快就得到了徐盛的賞識,甚至還成為了徐盛的義子,頗受徐盛的寵信。

如今這般時候,卻也唯有此人敢開口向徐盛詢問緣由了。

這位年輕宦官,名叫李如安!

另一邊,徐盛正生著悶氣,聽到李如安的詢問之後,更是狠狠一拍桌子,大聲罵道:“那個吳信泉羞辱於我,實在是欺人太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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