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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元十二年,正逢深秋,朝罷朱紫散去,留滿宮燦金,美不勝收。
“陛下,老臣實在是惶恐!”吏部尚書周啟明跪在清寧殿中,老淚縱橫。
年方而立的天子一手持卷,聞之望來,眼眸沉黑,一派從容閒適,還未說話,吏部尚書的哭聲下意識的收了收,便聽聖上平淡地說:“起。”
吏部尚書不敢不起,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躬身垂目,不敢直視天顏。聖上問道:“所謂何事?”
吏部尚書躬身哽咽道:“犬子無狀,得罪了瑞王殿下,老臣不敢有所怨言,只是犬子年幼,實在是……實在是……”
“實在是如何?”聖上追問道。
忽地吏部尚書渾身一僵,察覺到了聖上的視線,這位陛下可不是什麼好性兒的人,當年手上血腥無數,如今可能是年歲漸長,行事才溫和了些許,萬不能因為聖上如今的態度,他就仗著自己的功勞拿捏得太過了!
吏部尚書利索地跪了下來,低眉斂目道:“老臣不敢欺瞞陛下!犬子不知何處得罪了瑞王殿下,瑞王殿下天潢貴胄,行事自然不會出錯,老臣斗膽,今日賣著這張老臉,向陛下討個恩典……子不教父之過,皆是老臣罪責,老臣願向瑞王殿下請罪,還望瑞王殿下能放犬子一馬!”
“瑞王胡鬧也不是一日兩日了。”聖上放下了手中書卷,點了點茶案:“這點小事,也值得你求到朕的跟前來?”
慶喜公公在旁賠著笑道:“此事老奴也有所耳聞……小殿下都將尚書公子的腿都打折了,怪不得周大人著急上火!”
“腿都打折了?”聖上看向慶喜公公,慶喜公公輕輕點了點頭:“老奴不敢欺瞞聖上。”
打折一條腿可不是什麼小事,若能好也就罷了,若是不好,那就是絕了尚書公子的仕途。吏部尚書有二子,一子為國捐軀,只剩這一幼子,怪不得他火燒火燎,明知清寧殿乃是聖上起居之所,輕易不見臣子,還是趕來求見。
聖上擺了擺手:“朕知道了。”
吏部尚書頓了頓,還想再說什麼,慶喜公公適時錯了一步到了他的側面,一手微抬:“周大人,請。”
吏部尚書立時不敢再說話,連忙行了禮退下了,這一出了門,他就看向了慶喜公公,“公公,這……”
慶喜公公搖了搖頭:“陛下都說知道了,必是要處理的,大人萬不可不依不饒,瑞王殿下是什麼身份?您再逼問下去,難道還想要陛下向您道歉不成?”
吏部尚書陡然一驚,連連擺手:“不敢不敢,臣不敢!……多謝公公提點!”
慶喜公公笑了笑,正在此時,殿內快步走出一個小太監,是慶喜的徒弟,小卓。小卓對著慶喜行了一禮:“師傅,陛下有旨,請瑞王覲見。”
慶喜公公聞言看向了吏部尚書,吏部尚書對著他拱了拱手,心中生出幾分滿意,這才離去。慶喜公公甩了甩手中拂塵,與小卓道:“既然知道了,還不快去請小殿下!”
“是是,我這就去!師傅快進去伴駕吧!”小卓說罷便要快步離開,不想被慶喜公公叫住:“慢著!”
“師傅還有什麼吩咐麼?”小卓忙問道。
慶喜公公一手微抬,用拂塵點了點他的手臂:“你才到聖上面前聽差,可不要辦壞了差事,否則我也保不住你!聽好了,聖上說的是‘請’,好端端的將小殿下請進宮來!……你先去繞一道,去青玄處說一聲!”
青玄處是皇室私衛所在,只聽皇室號令,小卓瞬間明白了慶喜公公的意思,連忙去了。
***
“王將軍,沖沖衝!叨死那個狗日的沖天炮!”
“沖天炮上啊!別慫啊!”
隨著一聲高昂的啼鳴,那通體漆黑唯有冠上是一抹亮黃的鬥雞敗下陣來,身披五彩羽毛的大公雞興奮地鼓動著雙翅,將王將軍逼至圈角,還打算抓住破綻,一擊致命。威風凜凜的王將軍此時狼狽不已,縮在籬笆上瑟瑟發抖,不敢動彈。
勝敗已分,一眾闊少噓的噓,笑的笑,拍手叫好、破口大罵的不絕於耳。王將軍的主人是個穿鵝黃衣服的少年,繫了一根嵌了羊脂玉的抹額,也算長得眉清目秀,可惜一臉嫌惡壞了他這面風水。
有人調侃道:“劉二,你這王將軍以後可就不能再稱戰無不勝了哈哈哈!”
劉二跺了跺腳,怒罵道:“我的王將軍要不是昨天吃壞了東西,今天難道會輸?!”
“劉二,這你就不對了!願賭服輸——大家說,是不是?”此言一出,一眾紈絝紛紛高聲應和。劉二漲得滿臉通紅,揚聲道:“不行!等我王將軍養好了我們再比一場!”
“你此前說拿王將軍做賭,現下你都輸了,下回你拿什麼與我鬥?”一個紅衣少年悠悠地說,眾人望去,紛紛想起是怎麼回事,又笑得前俯後仰:“是啊劉二,你這王將軍都輸給殿下了,你拿什麼再賭?難道你親自下去鬥一場?殿下恐怕是不會介意的!”
眾人鬨笑,紅衣少年-瑞王聞言而笑,他的眉目張揚熱烈,如同一團灼灼烈火一般,唇下一點小紅痣隨著他的笑意而微微揚起,他接著說:“那也不是不行?”
眾人又大笑了起來,眼見著王將軍被捉了起來要被瑞王門下帶走,他又想回旋一番將王將軍留下,不想此時人群被撥開,竟然是個青衣內侍帶著四個穿著玄色衣裳的侍衛。
卓公公低眉順目地對著瑞王行了一禮:“殿下,聖上有喻,請您入宮覲見。”
瑞王一頓,他有些奇怪——自滿十六歲出宮建府,他皇兄極少私下召見他……嚴格來說,如果沒有什麼事情的話也就逢年過節宗親們要吃飯才碰上一面,或者偶爾在他們孃的宮裡見到他哥一回。
他也理解,畢竟他哥忙嘛!
當皇帝哪有不忙的!他哥那作息,天不亮就起,更打了三旬才睡覺,標準的起的比雞早睡得比狗都晚!他都懷疑他哥怎麼還沒猝死……嗯……大概是當皇帝的補品吃得多,太醫又在旁邊的救得快的原因吧?
不過他哥哥私下召見……總感覺沒有什麼好事啊……等等,該不會是為了週二那個下三濫吧?!他就說他把週二的腿都打折了,怎麼沒後招了!原來週二那廝居然厚顏無恥地告家長了!
姬未湫頓覺不妙,正打算敷衍一下然後開溜,他剛這麼一想,就看見了卓公公後面跟著的四個青玄衛,只能應了一聲,認命跟著走了——青玄衛都來了,溜什麼溜。現在事情就分兩種情況,一種是自己走進宮去見他皇兄,另一種是被提溜著進皇宮見他皇兄……哦也有可能是被架著、拎著,具體什麼姿勢取決於他的反抗程度。
卓公公這幾月才到清寧殿伺候,若非走了大運道得了慶喜公公青眼,恐怕這輩子都別想到清寧殿去。他用眼尾餘光悄悄看了看這位殿下,他早聽聞瑞王殿下,只聽聞是個無可救藥的紈絝,在外章臺走馬,橫行霸道,無惡不作……沒想到居然是這般一個風華灼灼的少年郎。
那些傳殿下是個紈絝的,恐怕都是沒見過殿下本人吧?否則焉能說出這等話來?
想到師傅提醒的‘請’字,方才他還沒回過來味兒來,如今是知道了。聖上召見,素來用的是‘宣’字。哪怕是對著宰輔顧雲鶴顧相爺,用的也是個‘宣’字……為何要請青玄衛隨行,難道聖上召見還有人敢不從?可師傅偏偏叫他去請了,所以這位殿下是真有過不理會聖上召見的情況?才要帶著青玄衛,免得這位小爺真的不理會他,轉身就走?
小卓公公不敢再看,變得越發恭謹起來——還有傳言道,瑞王殿下頑劣不堪,聖上不過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這才對他有幾分看顧,實則早就厭惡於他,如今看來……所言何止不實,簡直是坑人性命啊!
進了宮,轎攆剛到清寧殿門口,慶喜公公就迎了上來,抬起一手欲扶,眉開眼笑道:“小殿下,您可算是來了!聖上都等您好久了!”
姬未湫隨手扶了一把,利落地從攆上跳了下來,還順手攬著慶喜公公的臂膀往裡頭走,眉飛色舞地道:“公公親自來迎我?快快,透露一下,今天我皇兄心情如何?宣我進來該不會是為了訓我的吧?”
慶喜公公毫無介懷地道:“小殿下說對了,您今日可要順著聖上一些,老奴已經悄悄叫人去慈安宮了……”
姬未湫一聽,豁,完了,他哥這是發大火了,慶喜公公都已經叫人去他娘那邊搬救兵這地步了!一個鬧不好,今天怕不是要捱打!
小卓在後面聽得心驚膽戰:這也是能說的話嗎?!還這麼不避諱的就說了!哪怕低聲些呢?!就這麼幾句話,追究起來,他師傅的命可就沒了!
慶喜公公在殿前止步,一手微抬,做了個‘請’的手勢,姬未湫一哂,苦著臉走了進去。
一入殿中,他便見一個削瘦頎長的背影臨窗而立,他聽見聲響回頭來看,那一眼從容閒適,清淡威儀,與那姑射仙人一般的容貌一道,便是無邊的冷意。
姬未湫瞅了一眼,感嘆一聲他哥的好風姿,好氣度——還是老樣子,好看是好看,但有一種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在裡頭,看一眼都想讓人跪,生怕多看一眼全族就被消消樂了。
還好,他偶爾才見一次,也不知道那些當臣子的到底怎麼忍下來的,天天擱這種目光下活得可真辛苦!不過錢難賺,屎難吃,古今如是,擱哪上班不是忍!
姬未湫緊接著低下頭行禮:“拜見皇兄。”
按照流程下一步是叫起,賜座,賜茶,讓他喝兩口茶緩緩,順過氣,然後他就該捱罵了!……要不他省掉流程直接開鬧吧?
姬未湫想了想,算了,不鬧不一定會被打,但鬧了一定會被打。
無他,他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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