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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葉浮香,螺芽蕩影。
坐在客廳座椅上的燕雲芳回味著滿口清醇的茶香,眼神裡漾動的回憶似乎在隨著杯中的茶葉,緩緩旋轉飄動。
目光望向面前氣質清麗的女人,神色卻又是說不出的黯淡複雜。
“咱們這一別,至少有九年了吧。”
燕雲芳唇角傾起淺淺的笑容,柔聲說道,“那時候我離開的時候,你還是個小丫頭,轉眼就這麼大了,真是讓人懷念啊。”
“大師姐真的懷念嗎?”
洛淺秋美眸平靜的看著面前與記憶裡那個冷酷師姐形成鮮明對比的溫婉貴婦。
雖然兩人在門派裡,共處了不到兩年。
但對於這位大師姐的印象,並不是很深。
印象最深的,還是對方拖著鮮血淋漓的身子,從萬毒坑裡爬出去的那一幕。
燕雲芳笑了笑,沒有回應,輕聲說道:“你的易容術是跟師孃學的吧,如果不是你叫我那聲大師姐,我都認不出你了。”
“嗯。”
洛淺秋輕輕點頭,聽到“師孃”二字,眼裡浮現出幾分溫柔與愧疚。
“她對你是真好啊。”燕雲芳語氣帶著羨豔與感慨,“不僅教你易容之術,還把一身醫術盡數傳授給了你。
另外,我也從夫君那裡偶爾聽到了你的名號鬼神槍。雖然夫君不知道鬼神槍是我的師妹,但我聽到這個名字,就知道是你。
師父把這把槍給你,足以說明對你很重視。
還記得當初師孃說你的天賦不比二師妹差,如今在我看來,你比二師妹還要更厲害一些。”
洛淺秋低垂著似霧的睫羽,緘默不語。
瀰漫而出的茶香帶著熱氣嫋嫋而散,同時伴隨著的還有兩人熟悉卻又陌生的情緒,在回憶中繾綣流動。
而在這回憶之中,似有一道誰都不願去揭開的傷痕。
“現在師孃她,還好嗎?”
良久,又是燕雲芳率先打破了這份沉默。
“不知道,我已經……離開靈谷了。”
“什麼!?”
燕雲芳愣住。
她放下手裡的茶杯,仔細打量著洛淺秋,喃喃道:“可你的修為好像……”
燕雲芳臉色忽然變得有些難看,緩緩捏緊了粉拳,眼裡迸出嫉妒與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恨意,自嘲道:
“我以為師父真的能做到視同一律,終究是自己的外甥女啊,沒捨得下手。看來師孃也是真的疼你,沒毀了你。”
雖然小師妹安然無恙讓她很高興。
可區別對待的落差感,還是讓女人產生了負面情緒。
畢竟每一個能從靈谷出來的弟子,都是從閻王殿裡爬出來的。
尤其那位師父一向講究公平對待。
洛淺秋表情苦澀,“我的修為被廢了。”
燕雲芳愕然。
此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好像誤解了對方。
“可明明你好像還有修為啊。即便當時師父沒毀了你的丹海,你重新修煉,也不可能到現在這種程度。”
燕雲芳很不解。
洛淺秋道:“之所以我的修為恢復,是因為我遇到了一個很神秘的老道士,是他幫了我,還讓我認他做師父。”
“原來……是你的運氣好啊。”
燕雲芳喃喃自語,隨即失笑道,“我還以為師父轉性子了,不再那麼冷酷無情,看來師父的“大道無情訣”練得很不錯。”
女人語氣中充滿了嘲諷與恨意。
哪怕過了這麼多年,這份恨意還是無法抹去。
她看著面前孤寂如獨蓮的小師妹,起身坐到對方身邊,握住了洛淺秋的手,好奇詢問道:“小師妹,你為什麼要離開靈谷?”
“那師姐當初為什麼要離開呢?”
洛淺秋反問。
燕雲芳微微一笑,“自然是為了喜歡的人。”
“大師姐後悔嗎?”
“為什麼要後悔?”燕雲芳笑容充滿了慶幸與驕傲,“人生苦短,遇到一個喜歡的人本來就很不容易,而且現在我過的很幸福啊。只可惜……我沒法生育了。”
女人神色黯然,那份紮在心底的恨意又湧了出來。
明明當時她都已經闖過了生死關,明明師父承諾會放她走,可最後還是毀了她的生育能力。
讓她此生再無法做母親。
讓他無法給自己的愛人留下血脈子嗣。
儘管丈夫冷思遠並不在意,但這終究是她內心的痛。
燕雲芳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下這些情緒,抬頭一臉揶揄的看著洛淺秋。
“那你呢,莫非也是為了喜歡的人?”
腦海中浮現出李南柯氣宇不凡的俊朗身姿,燕雲芳不禁感嘆。
這樣的男人,卻確實會讓很多女人為之瘋狂。
“我只是想做一回自己。”
洛淺秋能真切感受到燕雲芳由自內心發出的幸福,臉上不禁露出了笑容,難得對丈夫以外的人敞開心扉。
“以前我一直都是替別人活,就像是一個影子,是她的替身。
可現在,該還的債我已經還完了。
我想為自己而活。
不是什麼替身,也不是什麼靈谷的鬼神槍,而是洛淺秋。”
燕雲芳沒有言語,握緊了對方的手。
這一刻,原本在同門中並不熟悉的師姐妹,反而在離開師門後,變得親近了許多。
有些枷鎖一旦脫下,便能坦誠內心。
“你和小李又是怎麼認識的?”知道對方已經脫離師門,燕雲芳頓時親近了不少,也忍不住打探起了八卦。
她對洛淺秋的身世並不瞭解。
也不知道對方一直在暗中頂替山雲郡主。
但當初在師門裡,她能感受到這位小師妹那無比孤傲的性格,就像是天山上俗人無法採摘的雪蓮,觸不可碰。
原以為,對方這輩子都會是一個清心寡慾的仙子。
沒想到竟然與男人成親了。
更沒想到這個成親的男人把自家小姑子給勾搭走了。
這讓燕雲芳意識到李南柯這傢伙遠遠沒有外表所看到的那麼老實,以後得好好敲打敲打,免得最後來個三妻四妾。
“是師父……就是那個神秘老道士,讓我照顧的。”
洛淺秋沒有隱瞞,笑著說道,“當時也是為了還他的恩情,便答應了下來。原本想著,等相公傷勢完全康復就離開他,過自己的生活,沒曾想……”
洛淺秋沒有再說下去,但眼裡的溫柔,已經告訴了對方答案。
那就是,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但她不後悔。
就像大師姐說的那樣,這一輩子遇到一個自己真心喜歡的人,真的很難得了。
而她也真心感激那個神秘老道士。
“你決定了就好。”
看著對方眸子裡溢位的幸福,燕雲芳很高興昔日的小師妹能脫離苦海,找到屬於自己的人生。
只是一想到自己此行來的目的,她不禁感到滑稽與無奈。
這叫什麼事啊。
精心準備的臺詞現在是一句都說不出來了。
“說起來,大師姐怎麼會突然來拜訪我?還是說,你想找的是莪家相公?”
洛淺秋主動提及,很好奇的看著對方。
燕雲芳有些尷尬,想了半響也沒編出適合的理由,只好實話實話,“我丈夫是夜巡司的總司,冷思遠。”
“冷姐姐的嫂子?”
洛淺秋一怔,隨即恍然,明白了對方來的目的。
世界真小啊。
沒料到冷姐姐的嫂子竟然是自己曾經的師姐。
“我已經改名了,以後你就叫我燕姐吧,別叫我大師姐了。”燕雲芳避開對方的眼神,訕訕道,“我叫你,李夫人吧。”
這是表明自己態度了。
我不是來踢館的。
“不用了,叫我小秋就好,我孃親一直這麼叫我的。”洛淺秋莞爾。
女人並沒有怪罪對方,甚至把對方當成親人長輩。
如此一來,燕雲芳更沒法為小姑子開口了。
兩女開始鬥起了心眼。
雖然彼此變得親近,但關乎到自己的幸福可不會隨意讓步。
“那我就叫你小秋吧。”
燕雲芳打量著對方,笑道,“說起來咱們也是好多年沒見了,也不知道你現在長什麼樣了,可否讓燕姐看看你的真面容?”
從師姐妹團聚的情緒中冷卻下來,恢復了冷靜的燕雲芳還是覺得自己不能白來。
無論如何,也要為小姑子爭取一點權益地位。
所以打算從相貌找突破口。
雖然洛淺秋年幼時已經很漂亮的,但女大十八變,說不準長歪了呢?
自家小姑子那可是國色天香,應該優勢明顯。
“好。”
在明白了這位大師姐的來意後,洛淺秋又恢復了精明的模樣。
自然猜到對方的目的。
她端來一盆水,放入特製的藥水,當著對方的面將臉上易容妝術給一點一點清洗掉。
很快,一張絕色玉靨展現在了燕雲芳的視線裡。
細緻的眉眼、挺翹的瓊鼻……無比精緻的五官中帶著渾然天成的純美靈秀,真的就像是從月宮飄落於人間的仙子。
這一刻,燕雲芳終於死心了。
楠楠啊楠楠,不是嫂子不想給你爭取,而是……你的對手太強大了。
而且看到昔日的小師妹出落的如此絕色,甚至於有些不忍破壞了對方的幸福。
“小秋,要不我回去勸勸楠楠,讓她別纏著你相公了?”
…………
小兔子的家並不難找。
只是相對於城中那些人家居住的房屋,顯得偏僻了一些。
小屋坐落於距離鳳凰山稍遠的一片竹林旁。
周圍鮮有鄰戶。
從這裡,可以清晰看到鳳凰山的全景。
聽說原本官府和夜巡司是打算幫小兔子的奶奶找一個更好別院的,但奶奶卻說什麼也不同意,死活不願搬遷。
面對老太太的執拗,眾人也只能作罷。
平日裡便幫忙買些食材什麼的。
李南柯找來時,便看到一個老太太靜靜坐在屋前不遠處的大石頭上。
石頭上墊著獸皮棉布,已經很陳舊了。
說明老太太平日經常坐在這裡。
她的身子很瘦弱,單薄的像是一張紙,彷彿隨時被風給吹走。
尤其前方是一個陡坡。
遠遠望去,就像是坐在峰頂上。
這若是不小心吹著栽了過去,估計會有性命之憂。
可老太太始終一動不動,猶如粘放在石頭上的雕像,在陽光的浴照下,組成了一個詮釋生命盡頭的畫卷。
“您好,您是孟婆婆吧。”
李南柯生怕老婆子耳背,特意大聲喊叫。
但對方並未給出任何回應。
雙目一直望著鳳凰山。
李南柯只好湊近了兩步,距離對方一米左右距離時停下,又大聲問了一遍,“您好婆婆,請問您是孟小兔的奶奶嗎?”
老嫗這才有了些許反應。
她摩挲著拿起旁邊的柺杖,胳膊細細的彷彿只剩下了骨頭。
“孟什麼?”
老嫗轉過頭,努力眯著那雙昏花的眼睛,想看清來人。
“孟小兔!”
“兔兒什麼?”
“……”
男人無奈了,又湊近一些,彎下腰幾乎將自己的臉湊到了對方的面前,大聲說道:“我是孟小兔的朋友,她在家嗎!?”
老婦人黑黑的臉頰已堆上了無數細碎的皺紋,訴說著青春歲月的流逝。
她已經沒有了牙齒。
一顆也沒有了。
下巴已經變成了“木尖鞋”的形狀。
但怪異的是,她花白的頭髮並沒有像其他老婦人那樣梳在後面,而是紮起成兩個少女般的麻花辮,掛在兩側。
老嫗依舊沒有說話,只是定定看著李南柯。
“好嘛,這耳朵夠背的。”
李南柯無奈了,準備自己進屋去尋找小兔子。
可剛要轉身,一隻宛若雞爪的乾癟不帶一絲肉的手揪住了他的衣袖。
李南柯詫異,看向老嫗。
此刻的老嫗在看清他的模樣後,卻變得很奇怪。
甚至那兩隻眼睛在鬆弛的眼皮下,綻放出了孩童見到糖果似的亮光,嘴唇哆哆嗦嗦的,卻說不出話來?
“我找孟小兔!我是她朋友!我不是壞人!”
李南柯以為老奶奶把他當成了壞人,於是耐心解釋。
可老嫗依舊只是拽著他的衣袖。
那原本就細的如筷子的手指似乎拼勁了全力,生怕對方掙脫出去。
“北……北哥兒呢?”
老嫗終於吐出了幾個字,身子也隨著聲音顫得頗為厲害。
“什麼?”
李南柯一頭霧水。
“北哥兒呢?”
這一次,老嫗的吐字清晰了一些。
可李南柯卻更加迷糊了,聯想到小兔子說她奶奶有了老年痴呆症,不由心下傷感,說道:“孟奶奶,我是來找小兔子的。”
“北哥兒呢?”
老嫗又重複了一遍。
見李南柯遲遲沒有回應,她忽然推開男人,朝著男人身後望去,然後四處打量。
李南柯撓著頭,不曉得該怎麼辦了。
而且自己這麼大聲,小兔子還沒出來,說明那丫頭確實睡的很死。
老奶奶找了半響,卻什麼都沒發現,又失魂落魄的坐回了石頭上,回到了之前雕塑的模樣,眼睛再次看向鳳凰山。
乾癟的嘴裡不斷低聲唸叨著,“不是你……不是你……”
李南柯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對方,嘆了口氣,轉身朝著小屋而去。
進入裡屋,果然看到小丫頭還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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