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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蓀歌斂眉頷首,心中有數。
史書上,對宋高宗趙高的記載有一句濃墨重彩的話。
一面吊著岳飛、韓世忠等人報國的熱忱抵抗金軍。
一面又厚顏無恥任用汪伯彥、黃潛善、秦檜等負責對金媾和。
媾和二字,甚是巧妙。
“別掉以輕心,權力的漩渦,人性的卑劣和黑暗,沒有底線。”
“繼續關注著,以後若有訊息,我在外忙碌有所疏漏,你定要想法設法儘快告知於我。”
辛文鬱面沉,猶豫道“父親的意思是,嶽將軍有性命之憂?”
“境況應不會惡劣至此。”
“好歹嶽將軍手中還有能征善戰美名在外的十萬岳家軍,臨安的掌權者饒是不喜嶽將軍,也得顧及一二。”
蓀歌抬眸,嘲弄的勾勾唇角,沉默無聲的深凝著辛文鬱。
辛文鬱不是無知,只是如岳飛一般,對曾經繁華富庶的大宋還保留著脆弱的天真。
曾經汴梁城的風華,是無數大宋子民心中微弱的契機和堅持下去的希望。
這份天真,就成了濾鏡,美化了醜惡。
辛文鬱頭皮發麻,脊背發涼。
明明是密閉的窗戶,卻讓他感受到徹骨的寒冷。
“還請父親指點。”
辛文鬱低下頭,虛心求教。
蓀歌收回視線,冷冰冰道“一味的自欺欺人,就能挽救山河淪喪的神州大地嗎?”
“文鬱,讀史使人明智。”
“千百年來,權力傾軋,死在陰謀算計裡,成為權力爭奪犧牲品的名將還少嗎?”
“或許那些陰溝裡臭蟲般的陰謀家還在竊喜,搞死名將更簡單更有成就感。”
“畢竟,剛過易折。”
“名將之死,於世道而言是悲劇,但對那些臭蟲來說,是炫耀的談資。”
“徽宗趙佶是數年前死了,但靖康帝趙桓,當今臨安朝堂的陛下的兄長還活著,被金人捏在手裡。”
“趙桓歸,趙構如何自處?”
“趙桓是徽宗名正言順的長子,是皇太子,是曾經的大宋帝王。”
“若是你,當如何取捨?”
“臨安朝廷那幫諸如秦檜、万俟卨之流,顯然是與趙構選擇了同一條路,畢竟一朝天子一朝臣。”
“他們聰明著呢。”
“文鬱,睜開眼客觀的看看如今的神州大地吧。”
辛文鬱愁眉緊鎖,眼神呆滯,半晌才緩緩道“父親,這不是唯一的道路。”
“明明,明明臨安朝廷的陛下還可以選擇另一條路,收復失地,洗刷靖康之恥,以無可爭議足以彪炳史冊的功績坐穩皇位,重現大宋的絕世風華。”
“屆時,就算迎回太上皇,也無傷大雅。”
“亦或者是,直接再自私心狠些,死一人救天下人。”
“怎能因權欲私心,置無數百姓於水火,冷眼旁觀金人的肆虐屠戮。”
蓀歌為辛文鬱斟滿酒杯,遞了過去“先定定起伏劇烈的心神吧。”
辛文鬱飲盡杯中酒,眸子中激盪的風雲不見半分消退,蓀歌嘆道“因為他不行。”
“這一點,毋庸置疑。”
“他既沒有收拾舊山河的才能,也沒有孤注一擲與金人一決生死的信心,也沒有能容人的雅量。”
“簡單來說,就是不行。”
“他膽怯,自私,懦弱,恐懼,又貪婪,卑劣。”
“他不敢也不願意用手中現成的已經擁有的權勢去賭一把。”
“這大宋,大抵是完了。”
山外青山樓外樓,
西湖歌舞幾時休?
暖風燻得遊人醉,
直把杭州作汴州。
文人能看到的,政客怎麼可能看不到。
“文鬱,上行下效,不容樂觀。”
“所以,你莫要心存僥倖覺得嶽將軍的十萬岳家軍是他的護身符,更不要認為愛國將領的美名能讓上位者顧及。”
“卑劣無操行的上位者想除掉一個人,不需要真憑實據,只需權衡利弊個人喜惡。”
隨著蓀歌的話,辛文鬱眼中的光一點點散去,整個人看起來都沉鬱低落。
“父親,倘若,倘若我們的謀算有了起色,假以時日,權勢侵染,我們還能有如今的赤誠之心嗎?”
“我們會不會也如臨安的朝廷一般,守著既得的利益,左右逢源,儲存實力,立於亂世?”
煮酒的泥爐,漸漸熄了。
溫熱的酒水,也一點點涼透。
凜冽的寒風像是加足了馬力,吹開了緊閉的窗戶。
冷風灌喉,嗆的人眼淚都出來了。
蓀歌將辛棄疾攬在懷裡,背轉方向,欣然又堅定“為父不會。”
“君子立於世,有所為有所不為。”
“文鬱,上位者,並非都是那般不堪的。”
“有敢拼敢賭,不懼汙名,不畏惡意,為了後世,寧背辱罵的始皇帝,也有一手締造了貞觀之治的太宗文皇帝。”
“為父要效的是這般偉人,而非不知疾苦的碩鼠。”
“若是你,你會嗎?”
蓀歌將問題拋給了辛文鬱。
辛文鬱鄭重其事道“父親,兒子願為抗金事業捨出性命。”
“我不願再看那一城又一城,絕望的烽火。”
“不願看一堆又一堆燒焦的枯骨,更不忍再見舊城裡再無一具舊面孔。”
“父親,兒子覺悟了。”
蓀歌輕笑,這算不算是捨得一身剮敢將皇帝拉下馬。
蓀歌懷裡的辛棄疾,也一個勁兒揮舞著小拳頭,一個不注意揮在了蓀歌的下巴上。
蓀歌:……
幸虧牙齒夠結實,要不然大業未成,就要變成一個說話漏風的糟老頭子了。
嘖嘖嘖,有損形象。
蓀歌揉揉下巴“不愧是我的大孫子,聽不懂人話時,就知道給祖父加油打氣了。”
辛棄疾咯咯咯傻笑,小拳頭揮舞的越發有氣勢。
……
冬天的日子,在呵氣成霜中悄然離去。
淺冬。
深冬。
似乎,大差不差。
淪喪地,也是要過年的。
府內熱火朝天,就連山腳下的莊園也比往日多了喜氣。
各地的訊息,日復一日冒著風雪傳來。
消停了數月,休整完畢的完顏兀朮,又一次起了南下的心思,想要一舉滅宋,徹底吞下這塊兒肥肉。
天塹也不再是完美的庇護,南宋朝廷避無可避,逃無可逃,只得選擇迎戰,保住這偏安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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