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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這一點,岳飛知,蓀歌知。
“十年之力,廢於一旦。”
“所得諸郡,一旦都休。社稷江山,難以中興。”
岳飛挺拔如峻山屹立倒的背,瞬間染上了頹然蕭索。
接連十二道金字牌招搖顯眼。
木牌朱漆黃金字,光明眩目,過如飛電,望之者無不避路,軍中將士皆聞。
“奸相誤國,奸相誤國啊。”
忍無可忍的岳飛,握拳,狠狠砸向了面前的桌子。
胸中熊熊燃燒的怒火,壓的他喘不過氣。
蓀歌面沉如水的立在一旁,親眼所見總會比史書上的寥寥數筆更加憤怒唏噓。
英雄氣概,抵不過宵小的陰謀算計。
不得不說,這本身就是最大的可悲。
十二道金子牌來的如此快,快到她懷疑臨安預判了岳飛的反應,那封言辭極盡懇切的回信根本沒有機會袒露於眾人前。
有這腦子,但凡放在正途上,南宋也能重振國威了。
可,徽欽二帝一次次的荒唐已經磨滅了太多人的報國之志,涼透了太多人心中的熱血。
這基調,大抵就是如此了。
蓀歌驀地想到了她曾經在江寧城數年相伴的秦家大郎。
她見過他周正端方稚氣未脫的小少年模樣。
見過他養家餬口初經風雨已經有經邦濟世之志的意氣風發的歲月。
也見過他在朝堂上幾度掙扎最後頹然敗於現實的複雜悲愴。
如今,那個她記憶裡的秦家大郎已經是岳飛口中怒罵的奸相了。
是啊,的確是罄竹難書的奸相。
她必須得承認。
秦家大郎彎下了脊樑,低下了頭顱,泯滅了良知,涼透了熱血,蠅營狗苟。
“先生,你贏了。”
岳飛猛的抬頭,神情悽愴。
蓀歌抬眸,淡淡道“我並不以此為樂。”
“嶽將軍,剛才聽你痛斥奸相誤國,奸相誤國,可捫心自問,這國當真是區區一個相國能誤的?”
“或許我的話說的不中聽,嶽將軍也請耐心與我一談。”
“臨安城金鑾殿的的帝王,是不願見到你高歌猛進迎回二聖的。”
“為了保住高高在上的天子權勢,更願意選擇偏安一隅守著江南富貴榮華。”
“那秦相,奸臣無疑。”
“可投的是誰的好,逢迎的是誰的心意,重用他的又是誰。”
“嶽將軍,你莫要著急反駁,也莫要覺得我侮辱了你心中正直光明矢志不渝要效忠的是君王。”
眼見岳飛眼眸中的怒火幾乎要盛不住溢位來,蓀歌連忙道。
她觀察到,岳飛的眼神已經無數次掃過長槍。
“敢問嶽將軍,精忠報國,何為忠,忠於何人算忠,所謂的國,是誰才能代表的國?”
“這次的對金之戰,嶽將軍看似軍功赫赫,實則已有近憂,君心難測,伴君伴虎,更別說臨安的朝堂之上多的是排擠怨懟嶽將軍的小人。”
“將軍,性命堪憂。”
說實話,她自小就不理解,為何跪拜千百年的只是白鐵鑄就佞臣,那佞臣之後貪生怕死自私卑劣的君王就能完美隱身。
就好似,岳飛之死,當真只是佞臣一人之罪。
岳飛手掌握拳,似笑非笑,如七月炙熱多變的天氣,怒目而視“先生是在勸我叛君叛國嗎?”
“君可以不仁,但我不能不忠。”
“先生到底是何人的說客,可不論先生是何人的說客,都無需再多言了。”
“岳飛,生於宋,長於宋,絕不會做金人的走狗,更無懼一死。”
“看在先生曾與我暢談的份兒上,我放先生安全離營,下次再見,只論生死。”
蓀歌:還真是油鹽不進啊。
可油鹽不進也有油鹽不進的可愛之處。
這世上,要允許一些人的堅持和執著。
“嶽將軍,我雖是虜官,但卻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從未真正歸順金人。”
“我是我自己的說客。”
“嶽將軍不畏死,可敬可配。”
“但這一路走來,將軍可注意到了民不聊生餓殍遍野,可看到了芸芸百姓的殷切期盼?”
“臨安的朝廷,已經不願在淪喪地浪費精力,更不願惹金人不快,若非完顏兀朮主動挑釁,臨安的陛下也不會允許岳家軍出征。”
“我的話就放在這裡,但凡金人表露出議和的意向,那臨安朝廷必會想方設法交好金人。”
“嶽將軍,就會成為犧牲品。”
“你一人死,長江以北的大片國土上的百姓,又能靠誰?”
“你該忠的是臨安那個是非不分的君,還是天下的百姓?”
“百姓奉養君王,君王又是如何回饋百姓的?
“嶽將軍,言盡於此。”
“來日,將軍走投無路山窮水盡時,不妨想想我今日一番狂悖之言。”
“金人不能善待大宋子民,那我就反金。”
“臨安的朝廷沉迷於劃江而治的虛假和平,那我就自己揭竿而起。”
“這天下,總歸還是需要有識之士力挽舊山河,還百姓一個海晏河清安居樂意的。”
“嶽將軍,我叫辛贊。”
“一名普普通通的進士。”
“他日若得將軍書信,山高水長波折重重,也必會救將軍出水火,再次實現真正的精忠報國。”
“我會等將軍佳音。”
岳飛身側的手漸漸鬆開,面上的冷冽也被迷茫所取代“你所圖是甚?”
“你。”
“你的岳家軍。”
“我一直都相信將軍能拯黎民危難,克復中原,還漢家天下。”
蓀歌坦坦蕩蕩道。
“我眼光一向很好的。”
“對了,不僅眼光好,腦瓜子也不錯。”
“將軍大可信我。”
“十二道金子牌已至,軍心動搖,臨安又催的急,將軍勢必是要回臨安的。”
“今日一別,將軍好生保重。”
“臨安的君臣負將軍,我絕不負將軍。”
岳飛心緒複雜,眸光晦澀。
言之鑿鑿,言之鑿鑿啊。
他的處境,向來都是尷尬的。
金人發兵,陛下惶恐,就是他發光發熱時。
金人撤軍,就是他被束之高閣忌憚猜忌時。
“你還真是不怕死。”
蓀歌挑眉“岳家軍雖驍勇,但殺不了我。”
“既然敢孤身前來與將軍商談,自然有自保之力,要不然我怎麼有臉敢在將軍面前侃侃而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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