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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盈兒不得你喜歡也就罷了,你捧在心尖尖上的劉如意也不能讓你的慈父之心動容嗎?”
“盈兒才幾歲,劉如意也才堪堪過週歲,也當真要讓他們都葬身在這場毫無勝算的戰爭中嗎?”
呂雉後悔了。
也許,她不該相信父親的奇貨可居。
但,父親也從來沒有給過她選擇的機會。
父親看中了劉邦面相萬中無一,人中龍鳳。
她從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小姐,嫁給大她二十歲的劉邦成為一個養活一家老小的農婦。
後來劉邦放跑囚徒後落草為寇,官府尋不到劉邦,就將她關押在牢獄之中。
後來沛縣起義,她又開始了擔驚受怕。
操勞數年,不敢有任何懈怠。
到頭來,劉邦待她仍是涼薄,對她的一雙兒女也是冷淡。
她不信劉邦看不出此時死戰,就是送死。
她也不信,劉邦會有這般豪情萬丈,願身死得清名。
“既是我的兒女,那就應與我共擔風險。”
“呂雉,你是我的妻子,更應與我同心。”
劉邦聲音平靜,聽不出惶恐,也聽不出死亡來臨前的絕望。
平平靜靜,死水微瀾。
呂雉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劉邦,目光對撞“我不是不能與你共擔風險,也不是不能與你同心,我怕的是你用麾下將士的性命,有親朋故交的血肉,鋪成你自己的逃生之路。”
“你我夫妻多年,你當真以為我不瞭解你嗎?”
“說好聽點,能屈能伸。”
“說難聽點,貪生怕死。”
“說好聽點,知人善用。”
“說難聽點,詮才末學。”
“說好聽點,長袖善舞。”
“說難聽點,圓滑世故。”
“你以為,你骨子裡還有孤注一擲拼死一搏的勇氣嗎?”
“你沒有。”
“你可以輸,但是你絕不允許自己死。”
劉邦狠狠的拍了下桌子,目光幽深的注視著呂雉“你逾矩了。”
“我是你的夫君,也是封國的王,更是軍中統帥。”
“為人的妻子,就該有為妻子的恭順。”
“還是說你覺得我的軍中,你呂家勢大,已經能越俎代庖取而代之了。”
他素來不喜女子強硬,更不喜女子染指權勢。
“你我夫妻,莫要鬧的太僵了。”
“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已經用鐵血手段整肅軍心,那麼必然要死戰到最後一刻。”
“你可懂?”
數年的高位,劉邦身上威嚴深重。
“呂雉,最後提醒你,擾亂軍心者,立斬。”
“就算你是本王的妻子,也絕不是特例。”
呂雉呼吸一滯,心中湧起了無限的悲哀。
死路一條,唯一的一線生機,還被徹底堵死。
“但願你能踐行死戰之言。”
呂雉木然的丟下一句話,轉身離去。
她是呂太公的待價而沽的女兒,是沛公劉邦貌合神離的妻子,也是魯元和盈兒的母親。
劉邦從未對魯元和盈兒有過真正的慈愛,她不允許,魯元和盈兒成為犧牲品。
正如劉邦所忌憚的,呂氏一族勢力極強。
擾亂軍心者,立斬?
她倒要看看劉邦能不能斬的過來。
劉邦麾下的兵士,堂而皇之的分裂了,各為其主。
而項羽趁此機會,派人日夜喊話。
降者不殺。
投降了,再訓訓再練練,就都是他的兵。
偷偷摸摸建立政權的南越國,還在等著他收復呢。
軍心,再一次動搖。
劉邦咬牙,事不宜遲“迎戰!”
劉邦一聲令下,命所有兵士正面出擊廝殺。
只是,出人預料,但又情理之中的,呂雉代呂家降了。
呂雉攜呂氏老小,以及麾下忠心耿耿的兵士,出城獻降,甚至還在城中宣揚沛公要逃。
明面上要兵士決一死戰,他自己卻要趁機暗中逃跑。
劉邦:!?(_;?
這是非要讓他死?
傳言愈演愈烈,陳平也無可奈何。
怪不得,他當初覺得死戰對決定甚是反常。
陳平苦笑一聲,這算不算是某種意義上的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自私,乃是本性,他理解,但這一刻卻無法認同。
那不是幾十幾百幾千人,而是十數萬啊。
他是不是錯了?
早早的拔高了沛公的野心,卻沒有能力壯大沛公的勢力。
韓信,蕭何,張良,先後離沛公而去。
沛公空有仁義之名,空有天大的野心,卻沒有與野心相匹配的實力。
陳平看著軍營中一張張或年輕,或滄桑,或惶恐的面龐,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派人掛起降旗,騎馬持劍攔住了倉皇出逃的沛公。
“沛公,陳平有愧,亦有悔。”
“陳平願隨沛公同歸同去。”
“主公,莫要墮了您數年的威名,也莫要讓麾下跟隨您的忠誠志士悔不當初。”
“主公,還請您做一次英豪,擔起自己的責任。”
劉邦心中唏噓,手中的行囊墜地,緩緩閉上眼睛,嘆息一聲,又無奈睜開。
做一次英豪嗎?
他這一生還有可能與英豪二字沾邊嗎?
陳平似是知曉了劉邦的想法,迫切道“沛公在天下人心中美名仍在。”
“您也曾是反暴秦入咸陽的仁義之師啊。”
劉邦看著陳平手裡的長劍。
他若不允,那柄長劍頃刻間就會出現在他的脖子上。
劉邦長長的嘆了口氣,他著實有些無法理解這種英雄氣短。
他信奉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只要他活著,就萬事皆有可能。
可偏偏他最倚重的謀士,與他同床共枕的妻子,都在勸他君子就義。
他從來都沒有想當過君子,也從未想過做救世的英雄。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活法。
只可惜,船到橋頭並沒有自然直,而他也沒有別的選擇。
從陳平出現在這裡的那一刻起,他就走不了了。
“好。”
“我隨你回去。”
“陳平,下輩子還是莫要輕易預言了。”劉邦苦笑一聲“預言害人啊。”
想當初,他起義,只是想活下去。
後來,是想好好活下去。
這是他的初衷,可現在呢?
他想大權在握。
一步一步,走到了今日,走到了窮途末路,連活下去都成了一種奢求。
聲勢浩蕩的叛亂,隨著沛公的投降,偃旗息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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