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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漢……大……大丈夫,叫你抽……你就抽!墨……墨跡個蛋蛋啊!”

碩大的酒缸已然見了底,好懸沒有摔進去才舀滿的一碗“白夜燒”幾乎一口就倒進肚子,朦朧的雙眼費了老大勁才終於又能定在他的身上,紫荊芊芊軍團長大人臉色酡紅,連頭髮根兒裡似乎都在散發著酒氣,顯然又是“差不多”了……

憑心而論,自從紫荊軍團駐紮此地之後,軍團長大人已經“剋制”了不少時日,在大小事務上也很有一軍之長的模樣——尤其是在那道“梵天神諭”送達北方之前!而在昨天,在被兩位劍神“兄長”送回來不久,他就聽到隔壁帳裡傳來“要酒”的大喊聲,軍團長大人似乎一直喝到了現在……

凱大人依舊盤腿坐在旁邊,面前竟也擺著一個臉盆大小的酒罈,裡面也已經空了……

以往在這個時候,凱大人便會很強硬地奪下那隻海碗,軍團長大人往往也會鬧上一陣,再被凱大人義正詞嚴地狠狠“教育”一番,然後才會睡去……

這樣的“糾紛”在兩位大人之間已很尋常,紫荊軍團的大小統領們都已見過多次,然而凱大人今天卻沒有任何表示,對於那兩個很見粗魯的疊字也只是皺了皺眉頭,沒有趁機說些什麼……

偌大的帥帳裡已是擠得滿滿當當!十幾位分團長,十幾位軍法正官,數十位各個分戰營的正副統領,包括潭德姆安營長在內,就連炊事營和戰勤營的主事長官都在這裡!

這些他認識與不認識的紫荊軍團骨幹們都赤著一隻胳膊,另隻手按著臂窩——中間夾著一小塊棉球,有幾位體型彪悍的統領卻還在呲牙咧嘴,許多雙眼睛都看著他!

帳外還有許多人排起長長的隊伍,那些都是連長級別的統領,而他之所以排位靠前,則是因為軍團長大人剛剛給他安了個“軍資部羅斯角分部前線總代表”的頭銜……

博恩涅老爺子和所有的魔造大師、工坊技師們都在後方兵站裡忙碌,前線上整個紫荊軍團的魔造師沒準兒就只有他一位,也不知道這個“總代表”究竟代表了啥……

而在帥帳中央,一座半人多高的東西擱在那裡,層層道道的透明晶板隔出方方正正的許多格子,裡面漂著寒氣,看起來就像縮小版本的一件精緻“酒櫃”……

但它當然不是酒櫃,每個格子裡都插著五支手指粗細卻有手掌長短的玻璃管,從上到下已有許多隻盛滿了新鮮血液,數十張格子正面的晶幕上也已輸入了名字!

而在晶板的最頂端還嵌有一張寬盤,除了一堆棉球和幾根橡膠帶,只見上百隻極為粗大的針管整整齊齊疊放在上面,密密麻麻的塑紙包裝裡,上百根鋒利針頭直直對外,孔徑絕對談不上纖細!

他知道這是一部採存血液的魔具,在魔造裝置裡並不高階,一般只有專修“人體學”分支的魔造師們才會購買,作為人體生理分析的前置器材,然後就是擅長“外科手術”的醫館診療以及學院、城防衛隊、議會等等機構內部的定期體檢,出現在這裡不免有些突兀……

對於這些精擅戰場廝殺的將士而言,隔行就像隔山,幾位體型彪悍的將領一定沒有事先綁好那根橡膠帶,或者就是綁錯了位置,壯碩的肌塊本就堅硬,也把體內血管“保護”得極好,從魔具腳邊廢棄桶裡彎曲的幾根針頭就看得出來,也不知道他們紮了多少回……

他自然極有經驗,熟稔地把橡膠帶紮在上臂,拳頭攥緊等了幾秒,然後取過針管斜斜扎進臂窩,直到血液充滿至“250ml”刻度方才拔出,又熟練地取過棉球按了一會兒,這才開啟一個空格,把血液均勻注進每支管裡,不多不少,每支剛好達到“50ml”刻度。

統領堆兒裡不禁發出“噢~~”的低呼,摻雜著“嘖嘖”的讚歎,帥帳早已氈門大開,外面排隊的人們踮起腳尖朝裡望著,上百顆腦袋屏氣凝神,態度極是認真!

針孔很快就止了血,當然還是“操作手法”和“熟練度”使然,他扔掉棉球穿好衣服,便頂著“白帽子”走到一邊,和眾位有些茫然的統領們一樣,不知道在莫名其妙的“毒素查驗”之後,兩位大人還有什麼命令……

先前他只是略略猶豫了會兒便惹得軍團長大人一頓訓斥,其實他當時只是忽然有些懷念,實在是這件事情他太熟悉了,這部裝置雖說不比他從前用過的精巧,但規格和樣式卻很一致,說起來,“抽血”這件事情他已很久沒有做過……

而當凱大人很自然地走到面前,把兩顆剛剛化凍還很新鮮的東西二話不說塞進他的嘴裡,又撕開一張治癒術卷軸施放在他身上,這種久違的熟悉感覺就更是強烈!

濃稠滑膩的口感,生腥灌喉的味道,他當然知道這兩顆東西絕對就是“血精”!對於那些患有“低血糖”疾病的人來說是非常有效的補品!普通人失血之後吃掉它們,效果也是立竿見影!

再配上根本就是浪費的治癒術卷軸,那點針孔也早就癒合!

儘管嘴裡的味道和他記憶裡的並不相同,這兩顆血精也並非來自“蘭湖豚”……

很久都未有過的某種感覺泛上心頭,似乎那份異樣親切的馨香又在身邊,但他明白這種感覺只是記憶作祟,因為“同枝契”已經沉寂了很久,雖然他知道那位宗師應該也在戰廷總部,卻並未遇見過……

有了教科書般的示範,後面自然快了很多,他和一眾統領們也被凱大人趕了出去,膠質軀體自然飄了過來,照舊跟在身後。

不時有人向他行禮,神色有尊敬也有奇異,然後繼續忙碌,而他也加快了腳步,卻沒有返回營帳,很快就走出了居住區域,繞過幾層鋼鐵拒馬圍起的藩籬,面前空曠的凍土上火炬四立,這裡是紫荊軍團訓練的地方。

一支支百人連隊正在操練早已精熟的陣列,變幻間有如標準而又精密的數論模型!還有幾方萬人分團正在演練大型攻防,排布嚴整、羅列如棋!

他四下望了望,便向最邊緣處走去,那條髮帶不知何時落入手中,輕輕一抖便化作一支刺劍,長約三尺,三稜開刃,握柄彷彿一隻龍首,末端垂有兩條輕須!

小的時候,這樣一柄刺劍就是他最喜歡的武器,髮帶從前也能變幻成其它很多武器式樣,但現在卻只剩下這一種……因為這條髮帶畢竟是那個女孩子的身體……“琳”畢竟不是她……

內心深處又有焦慮翻湧,和嘴裡殘餘的腥味一樣苦澀,他長長吸了口氣,努力嚥下,他今天來這裡,不是因為這些……

離開戰廷總部之後,“出離”就一直沉寂,似乎不願和“他”再有任何交流,“暴虐”卻也反常地潛匿下去,似乎那些黑金色的瘋意全部都是幻影……

“他”無心理會那兩具映像,只要不來爭奪掌控權利就由他們去,雙腿微分與肩同寬,劍身豎直立於身前,手心向內,全身上下唯有腕力急吐,只聽“嗡”的一聲,劍尖由上至下劃過一條毫無微折的弧線,已然直指前方,身體胳臂紋絲不動!

這是“點”,是四式基礎劍法之一,他已很久沒有練習過了……

膠質軀體悄悄飄遠了些,靜靜守在旁邊。

這裡就在一處五米多高的火炬近旁,下方更顯昏暗,連雪白的那頂帽子都不易看清,或許也是因為越發密集的風聲,和越發潑灑的劍影……

“點”、“劈”、“撩”、“刺”是四式劍法基礎,又可衍生為“抽”、“帶”、“提”、“格”、“擊”、“刺”、“點”、“崩”、“攪”、“壓”、“劈”、“截”、“洗”這十三招劍式,其中又有“上抽”、“下抽”、“直帶”、“平帶”、“前提”、“後提”等等變化,組合起來,便是一整套基礎劍法!

這套基礎劍法很快就已施展完畢,然後絲毫不停,又以其中任意一式作為新的起始,繼續揮動。

寒風呼嘯,到了這裡卻似陷入了漩渦,狹長的劍身劃出道道流形,在膠質軀體看來,就像一條蒼龍在煢煢獨舞……

這自然是“劍勢”!

雖然刺劍之中毫無半分元力,雖然身體似乎並未如何舒展,但融匯其中的意志卻是如此凝練,絲毫不亞於軍團大比時的三場戰鬥,比膠質軀體初次見他之時更是天壤之別!

時間一分一秒迅速流過,這套基礎劍法已經循轉了千遍,每一道招式卻依舊完美無瑕,看樣子還要繼續……

他的額頭上只是微微見汗,畢竟不像學院時候帶著負重,身體素質如今也已有了質的提升,精神上的消耗雖然明顯,卻也並非不可承受!

所以今天的“基礎練習”,目標依舊還是萬次!

他的心漸漸沉落下去,彷彿漸漸沒入了一座深潭,在幽靜的水底息憩……

當然也有無數道粼波突然驚起,迅速激盪成為湍急的浪濤,但每一道都有劍影遙相呼應,都有蒼龍揚首轉尾,飛旋傾吐……

波濤和平靜當然是兩個極端!他的心中依舊複雜無比,混沌如麻!已經很久沒有平靜過了……

久到連曾經那些平靜時候貌似都像虛幻!

但他清楚,現在和昨日之前又不一樣……

他忽然有種明悟湧出,不一樣的或許就是藏在複雜背後的那點隱秘……

一段又一段記憶莫名之間翻滾上來,在他眼前掠過……

少有喜樂,多是苦痛……

他從未像現在這般似乎在旁觀著它們,以往時候的他幾乎瞬間就被那些劇烈情緒裹挾轄制,被迫淹沒在內……

他必須要承認——

三年之約過後,前來北方的決定實則就是逃避!

無論擁有何等看似真實無虛的藉口!無論他為了這些藉口曾經付出過什麼!逃避就是逃避!

所以他的心底才始終藏著否定!

——昨日之前,他其實一直都在否定著自己!

哪怕這些“藉口”是“贖罪”!是“想要做些什麼”!是人間界域道德準則中至為正確之物!也是他唯一可以依靠的浮萍!

他的身上本就負有很多罪孽!

三年之約過後,蘇元爺爺殘靈消散,心許之人身死魂替,而他卻得以苟延殘喘,每分每秒都靠灰意支撐,都有灰意消耗!

這些罪惡感覺更加深重!壓在身上更加不得喘息!

況且他還有著責任在肩!

法神大人的期許……魔造之學的滯錮……環紋晶體……意識流派陣法……還有零公主……還有聖靈天……

曾經立下的誓言依舊還在記憶裡迴盪,但卻同樣沉重!讓灰意不知何時耗盡、不知何時就會死去的他早已不敢面對!

如今,他的身上又多一樣責任!

三千年來人間界域首次決定反攻魔天!三千年來雙方戰力差距首次如此懸殊!就算只能達成最低限度的目的,或許就可一勞永逸!就能解決極北洞口這個大患!

而他有光輝在身!可以拯救入魔!關鍵時刻必然可以決定戰局!可讓捨生赴死的人間強者們放手廝殺!不致無謂殞命!

他有何理由不去?!

昨日乾議長雖未明言,但他當然清楚,這個計劃的關鍵就是他的加入!甚至可以說這個計劃本身就因他的光輝制定!

所以他必須要去!

此去幾乎十死無生,他極有可能就此辜負法神大人的遺志!

靈魂共生的零公主也極有可能隨他消亡!

但是這份沉甸甸的責任,和其它那些同等份量!

婆婆……鶴爺爺……他想象得出他們會是何等哀痛!

小三小五兩位妹妹將會流下多少淚水!

那些在他生命中留下深深痕跡的人們將會無法再見!

還有那抹灰意!

也將隨他而去……

心底那些濤浪有焦慮,有負疚,有遺憾……但他知道,那些人們永遠不會責怪於他!

——他們自始至終都是如此!

而他,也總算能為他們做些事情!

一想到這些,劍影蒼龍之中,便會多出幾分釋然……

…………

矩火熊騰,裡面的燃料可以支撐很久。

“基礎練習”也已持續了八個小時,終於到了尾聲。

龍首刺劍化回髮帶,重新束起滿頭蒼白,膠質軀體已經飄到身邊,遞上毛巾和水。

小傢伙早已跳進“水床”,那裡還剩著一打陣法卷軸,它似乎也比先前更歡快了些。

一道靈力順著水囊流入他的身體,他的精神立時一振,肌肉裡的疲憊也減輕了許多,似乎是喚靈術法——“心神滋養”。

他只是一愣,便朝膠質軀體感激地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這倒讓刀削般的短髮飛揚起來,隔開了他的目光。

許多面紫荊披風也已結束了訓練,坐在不遠處休息,不時也在看向這裡。

其中一面大步走了過來,遠遠就能聽到爽朗透亮的聲音。

“琳大!完事了?我可等你好久啦!”

月牙兒般的眉眼微微眯起,兩隻修長的手臂拉伸了幾下,紫荊陌笑著說道:

“我說琳大,來訓練也不找我,這可有點兒不夠意思哈,咋樣?累不累?要不要歇一會兒先?嘿嘿,然後咱倆練練?放心,當然是純素的了!”

“純素”便是不動元力只較量對戰技巧,還有隻催動元力的“小葷”和使用普通武技術法的“中葷”,“大葷”才是軍團大比那種對戰,這些在戰廷軍團裡都很常見。

他早就聽這傢伙說過,點頭道:

“不累,開始吧。”

一旁的戰士們紛紛開始起鬨,很快就把這處火炬圍了起來。

然而紫荊陌剛要拉開架勢,卻被突然出現的一隻手拍了拍,然後便被撥到一邊。

這位戰士身形纖細,身高與他相仿,一身黑色衣甲帶著猩紅臂章,上面紋有“甲亥”二字。

滿頭碎髮明顯有些凌亂,卻有一張鮮紅顏色的紗巾矇住了口鼻,紗巾很是方正,一半掖進了衣甲裡,多少有些滑稽。

“喂!排隊啊!”紫荊陌叫道。

這位戰士理都不理,徑自向前走去,圍觀的戰士們紛紛鬨笑,紫荊陌無奈,也只好悻悻住嘴退到一邊。

他沒有啟動流元,那樣也不是“純素”,他的身體擺出極為標準的“鹿形”,這式拳架雖然溫和,卻能隨時切換為矯捷的“鳥形”或者凌厲的“虎形”,圍觀者們都是行家,立時傳出一陣采聲。

而這位戰士只是靜靜站在三米開外,靜靜等他出手。

不知為何,盈盈的那雙眼睛他卻似曾相識,裡面似乎藏有很多東西。

而當交手起來,這種熟悉感覺又見明顯,對方極為擅長掌法,但卻只是格擋,完全沒有主動進攻,一雙玉手就像細柳一般綿密,也像細柳一樣溫柔。

而且對方同樣也已掌握“拳勢”,“鹿”、“虎”、“猿”、“熊”、“鳥”五種基礎拳架完全顯形,又變換成為“燕”、“鶴”、“龜”、“龍”、“蛇”等等化影,在圍觀者們眼裡,卻像這些栩栩如生的拳勢化影正在春雨一般的柳枝之間奔騰,在春雨般的柳絮飄揚中嬉戲。

他自然更加明瞭對方的強大,拳勢收起正要開口認輸,卻見那方紅巾摘了下去,露出一張久已未見的清麗面孔。

她的眼中瑩光盛放,淡淡的臉上驀然綻出異常燦爛的笑容!

曾經令他尷尬退避,卻又真摯到無法拒絕的笑容!

久違了的聲音輕輕響起,她說:

“御,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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