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公子又要去告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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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變聲的童音,本來音調就高,嬴成蟜又沒有刻意放低。
只是正常說話聲音,就蓋過了情緒穩定下來,細聲慢語說話的秦子楚、趙姬。
嬴政心中大驚。
他這個弟弟雖然極盡恩寵,但在這等重要場合擾亂秩序,定會受罰啊!
心中對自己也是大恨,一直看地面多好,怎麼就沒忍住抬頭呢?就不該多看!
“成蟜!”
果不其然,上首太子一聲怒吼,其中的怒意讓嬴政悔恨加倍。
來不及多想,他急速低頭,半躬其身,拱起雙手,跟著自己的內心快速說道:
“此事皆是我的錯,我不該問公子成蟜那為何物,願受笞刑!”
大殿之內,忽然陷入靜寂,嬴政甚至能聽到自己“蹦蹦蹦”跳的飛快的心跳聲。
[聽說秦國法律嚴酷,笞刑還不夠?要肉刑?!]
[秦律犯錯即罰,不能頂罪,罰了我,阿弟仍不能免罰,也要被鞭打,他受得住嘛?]
[怎麼辦?到底怎麼辦?母親,幫幫我!]
他胡思亂想,腦海中一時之間填滿了雜緒,完全沒了與車府令對答的機智。
驟然來到秦王宮,還是接待外賓最高規格的章臺宮前殿,他只知道謹慎再謹慎,要不是父親那聲呼喚,都不敢抬頭。
說到底,他也只是一個九歲的孩子。
“阿兄……”
嬴成蟜呆愣。
[你可是秦始皇啊……]
這一瞬間,他疑惑了。
他說了一句話,父親吼了一嗓子,秦始皇怎麼就能怕成這樣呢?
身邊的兄長體若篩糠,怕到發抖……
啪嚓~
嬴成蟜心底,那層對秦始皇的濾鏡碎了,碎成粉齏,連同他腦中的疑惑一同破碎。
站在他面前的,是嬴政,不是秦始皇。
是一個自幼被父親拋棄,在長平之戰的背景下,質趙八年,承受了趙人八年滔天怒火,發洩刻骨仇恨的孩子。
能活下來,已是奇蹟……
心中的秦始皇,和眼前艱難求存,卻頂在自己身前,要為自己領罰的兄長相重合。
一股暖意自濾鏡齏粉中散發,流遍嬴成蟜全身。
他踮起腳尖,用力拉下嬴政的手。
“阿兄,這裡是秦國,不是趙國了。”
嬴政囁嚅嘴唇,牙齒髮顫。
“秦國……”
一路行來,所見頗多,他知道秦國和趙國有諸多不一樣。
但他還不知道,秦國和趙國,對他,有什麼不一樣。
公子成蟜重重點頭。
“秦國!”
目光堅定。
“我們說了算。”
笑聲如旋風,驟起於朝堂。
如九天之上的驚雷,如全力敲響的洪鐘大呂,如天塌地陷的巨響。
要掀翻大殿穹頂,沖霄而上,連同那天宮一併顛覆。
嬴政不知所措,左顧右看,惶恐不安。
如見鷹隼伸爪的野兔,似見狸貓探洞的碩鼠,首見諸趙國公子獰笑揮鞭的自己。
“誰敢鞭公子!老夫抽得他身上沒一塊好皮!”
“滿朝能不跪著上朝,誰不欠公子一份大情!”
“好小子,有種!是個帶把的!也不枉費公子哭鬧三天接你回來!”
“插句話叫個屁事?這叫真性情!公子現在撒尿我都誇射的遠!”
“你小子真是讓人嫉妒,能得公子垂青。有公子護著你,秦國大可橫著走。”
“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倚。長公子質趙八年才能讓公子惦記,你家女娃也送去趙國幾年試試,沒準就能嫁給公子呢。”
“……”
殿上一直沒說話的群臣就像是開啟了說話開關,你一言我一語說個不停,夾雜著笑聲,原本肅穆的章臺宮前殿霎時喧鬧一片,比咸陽最大的市場還熱鬧。
[這……]
嬴政有些暈,茫然地環顧四周。
一個個坐在椅子上,比著大拇指拍著大腿手舞足蹈的秦朝大臣。
向他投來的都是讚賞、看好的目光,而不是殺他千萬次的仇恨眼神。
他眼有淚光,這是他從六歲那年知道哭沒有用後,第一次哭。
被抽到遍體鱗傷走不得路,動一下渾身劇痛他沒哭。險些被賊人刺殺他也沒哭。
他閉上眼,淚流滿面,但他自己並不知情。
直到嬴成蟜的小手擦在他的臉上,為他抹去淚水,他才發現他哭了。
他沒想哭的。
“阿弟……”
他終是明白了剛才為何不適。
從函谷關外,到章臺宮前殿,他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對他有太多的關心、在意。
這份濃到極致的情感,讓生死關頭大罵父親是寄猳的他,產生了不該有的期待……
“肅靜!”
獨跪坐在席上的秦子楚厲喝一聲,殿內群臣紛紛住了口。
秦子楚目光搭在嬴成蟜身上,稍有怒氣。
“仗著王上寵你,朝上諸公愛你,你看看你都放肆到什麼地步了?”
嬴成蟜翻個白眼,哼了一聲。
頂著神童名號,又是七歲身子,這逆反的行為卻引得椅子上又多了幾聲歡笑。
秦子楚只當沒聽見,又和趙姬說了些話,暖著臉關心了瑟瑟發抖的趙國公子兩句,結束了這場接見趙使的面會。
群臣先散,嬴成蟜也拉著嬴政要出去。
秦子楚急走,下高臺,拉住次子。
“你不是成天嚷著要兄長嘛,如今你兄長就在身邊,你要去哪?”
嬴成蟜斜睨父親。
“自然是去找大父。
“你不心疼自己兒子,我還心疼我兄長呢!
“你怕我不怕,幕後主使必須揪出來!”
秦子楚臉一黑,大手一緊。
“不許去!”
嬴成蟜小臉也是一黑。
“我叫人了。”
秦子楚稍稍松力,苦口婆心。
“你大父盼你回來,這幾天都沒睡好,眼下剛休憩,你等會再去好不好。”
嬴成蟜甩開父親的手。
“等會人都被你殺完了,審個鬼啊。”
趙姬笑的很美,輕撫嬴成蟜的小腦袋。
“我知道我兒心疼政兒,但此事”
“別摸我頭!”
嬴成蟜不等趙姬把話說完,不悅閃開。
趙姬手懸空中,一臉錯愕。
[這孩子,怎麼和函谷關外完全不一樣啊?]
嬴成蟜指指腳下。
“姬夫人,我到家了!”(注1)
[在外面哄著你是怕出什麼意外,回家誰還和你虛與委蛇?]
叛逆稚童拉著兄長就跑,所過之處,群臣都笑呵呵地讓開道路。
“公子又要去告狀啊?”
…………
【注1:趙姬不是姓趙名姬,是國名趙,姬姓。這是春秋戰國時期的稱呼方式,史書上的衛姬、鄭姬、樊姬都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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