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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段復興攜老母妻妾奔赴乾州、曹文詔率軍直插隴西的同時,秦州西部的戰鬥也打得愈演愈烈。

面對張一川的攻勢,左良玉已經完成了局勢逆轉,兩晝一夜的時間裡,雙方在麥積山南麓衝突數次,張一川不論晝攻夜襲,都無法攻破左良玉的營盤。

甚至還因為早前被左良玉派出繞襲後方的兩支兵馬回援,打得險些崩潰。

其實倒也不險,就是被揍得抱頭鼠竄崩潰了,只是大家跑著跑著覺得也沒別的出路、左良玉的軍隊也沒那麼大心勁兒追擊剿殺,就又重新自發整隊,回來接著跟左軍打。

說到底在這個時候的隴西,不論官軍還是民軍,成規模的隊伍都不好活,只能拼個生死。

不過戰事也比左良玉想象中要艱難,本來他放出去的兩支馬隊是想截斷張一川的退路,對其打一場殲滅戰,卻沒想到張一川也有支援。

他派出去的北路健將羅岱率近千步騎撞上了亂世王郭應聘一個營、南路參將周仕鳳也同樣率千餘步騎撞上了蠍子塊拓養坤的一個營,結果這兩支包抄的遊騎反倒比繞了個大圈的李自成抵達戰場還晚。

倒是張天琳興沖沖地從寶雞跑過來,左良玉設在山腳下的營寨都快被拔完了,一箭沒放就回了鳳翔府。

“大帥,那闖軍五營的老本精兵確實勇猛,佯攻山寨,一座木柵一座木柵拔,打得很兇。”

張天琳跑了個空,回來倒是很興奮:“尤其攻城拔寨有其獨到之處,闖軍五營的李、郭、拓、張等人,皆以闖將為首,此人確有章法,野戰以戰兵馬隊強衝,衝不動則輔兵變正兵,戰兵馬隊做柺子馬左右衝擊。”

“攻寨則正兵下馬,披甲死戰,輔兵持鑿斧突前,取一塊石頭一根木頭就可回營,前打後拆,利落得很。”

劉承宗沉吟著思考李自成的戰術和軍隊編成方式,然後發現張天琳對張一川的態度多有輕視。

他能理解張天琳口中闖軍五營的‘李、郭、拓、張等人’都是誰,李是李自成,郭是亂世王郭應聘,拓是蠍子塊拓養坤,張則是混天王張應金,最後的等人……當然是元帥府的河南總兵官張一川張大人。

張天琳早在初抵秦州時,就已將此次作戰的情報從頭至尾寫成書信,派人快馬報至鳳翔府。

張一川這仗打得挺丟面子是事實,所以在張天琳口中混了個等人的待遇也不奇怪。

不過劉獅子不會怪張一川,看著張天琳笑道:“闖營諸將怎麼看張總兵不重要,但兄長不可因其敗於左良玉而心生輕視,若非張總兵率新募烏合之眾阻左軍於秦州,我等又何來輕入關中?張總兵理應受到嘉獎勉勵。”

張天琳聽了這話才反應過來,闖軍是外人,已經投效的張一川才是自己人,而張一川之所以要在秦州跟左良玉打上一仗,正是因為劉承宗的命令。

打得丟人不丟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張一川成功將左良玉牽制在麥積山不能亂動,使元帥府四萬主力躍進三輔。

張天琳聞言垂首,抱拳道:“大帥教訓的是,張總兵確實有功。”

“堂中只有羽林郎又無旁人,這可不是教訓,只是我與兄長的體己話罷了,我知兄長是外冷內熱,別人又不知道。”

劉承宗笑嘻嘻,但其實張天琳並非外冷內熱,只是單純瞧不起人,瞧不起所有比他弱的人。

而且他這個人還是出力不討好的倒黴蛋子轉世,又樂於助人,受助者往往也比他弱,所以就會總瞧不起他幫過的人。

這種基本都屬於無效幫助,你幫忙,大多數人都多多少少會心懷感恩,但你又瞧不起人,還指望人家感恩,就有點太考驗人品了。

反正張天琳是聽不出來好賴話,覺得大帥是在誇他,挺高興,還跟劉承宗說笑幾句。

等堂中執筆的羽林騎把關於闖軍五營的情報記完了,劉承宗才正色道:“然後兄長就把麥積山燒了?六十里外都能看見煙。”

張天琳腦瓜子搖得像撥浪鼓一樣,連忙否認三連:“不是我,我沒有,那山是左良玉燒的,他見我軍抵達戰場就想逃跑,糧草輜重帶不走,又怕我上山追他,就一把火燒了。”

“但火一起來就吹了南風,風助火勢燒到營外山林,大帥是沒看見,火在下頭噌噌地往上燒,左良玉帶兵在上頭跑,我這輩子都沒見過人能跑那麼快!”

劉承宗被逗得哈哈大笑,隨後問了問闖軍五營尤其是張一川部的傷亡情況,這才追問左良玉的去處。

卻見張天琳頗為不甘地搖搖頭道:“我軍繞山避火追得慢了些,待追至麥積山北邊的渭河,左良玉已渡河毀船列營,而且北邊來了他的援軍。”

劉承宗緩緩頷首,渭河在秦州西邊都屬於水深較大的上游,沒船難渡。

不過更吸引他注意力的還是北邊過來的援軍,他問道:“寧夏邊軍下來了?”

張天琳果斷搖頭,道:“帶兵的艾萬年,我見過他,是延綏鎮。”

“艾萬年?”

這個名字對劉承宗來說,可是有好幾年沒聽見過了,非常有時空錯亂的感覺。

想當年他跟兄長、曹耀兩隊人從魚河堡歸鄉,途經米脂時艾萬年的家丁就給過他們一筆買路錢。

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讓他脫口而出問道:“還沒死呢?”

張天琳當時就鼓起了掌:“大帥,我看見他的時候,也是這麼想的,聽闖將他們說,艾萬年本來就已經病重了,去年升了孤山副總兵,就因病告老了,卻沒想到今年朝廷又把他徵來帶兵。”

“隔著渭河沒法說話,不過我看他情況不太好,別人都騎著馬,他只能步行,應該是病沒好全。”

張天琳本以為自己說完,劉承宗會再問問那支軍隊的情況,卻沒想到劉承宗聽罷就不再說話,只是自己擰著眉頭在鳳翔府衙的堂中踱步,走幾步就抬頭看一眼堂上掛的輿圖,沉默不語。

劉承宗沉思的是,艾萬年這支軍隊怎麼敢從六盤山以西南下,推進至渭河北岸的。

他估計曹耀對寧夏的攻勢並不順利,否則艾萬年隸屬北邊,此時最應當支援的應該是寧夏,而非南邊的關中。

這種情況在劉獅子看來值得分析,畢竟此次東征,是在旱災蝗災以及正從山西向陝西蔓延瘟疫的背景下,時局所迫。

發兵時他就沒有必勝把握,決定以指揮甘肅都督部、邀請闖王高迎祥一同以三路齊進的戰術發起東征,就是在心裡沒底的情況下掀桌子。

畢竟要用北路的甘肅都督曹耀、中路的元帥府劉承宗、南路的闖王高迎祥三軍,對付三邊總督洪承疇、五省總督陳奇瑜、四川大帥侯良柱,這種仗誰來都不敢說穩贏。

說白了在劉獅子就是在田忌賽馬,南北兩路能拖住洪承疇和侯良柱,他把陳奇瑜的陝西軍幹翻,回師助陣,那就萬事大吉。

拖不住,那也一樣要把陳奇瑜的陝西軍幹翻,搶了西安府再逃回隴西。

這種時候隸屬於西北三邊的艾萬年率軍南下助陣,就意味著曹耀對寧夏的襲擊並不順利,不過既然派來的是艾萬年,也能說明此時洪承疇面對甘肅都督部的襲擊雖有餘力,卻無法速勝。

否則也不必啟用艾萬年這種舊病纏身的廢將。

“時間還有。”

劉承宗沉思良久,這才喃喃自語道:“但不多了。”

片刻後,羽林騎將最新的變化標註在輿圖上,隴州西部的缺口已被堵住,但秦州的左良玉向北退往渭河北岸,同時艾萬年的延綏神木營也抵達戰場。

顯然,四關之中的元帥軍退路正在被明軍封死,如果劉獅子想要以最小代價全師退回隴西——現在是最後機會。

但相同的是鳳翔府與西安府已完全暴露在劉承宗四萬主力的威脅之下,另一方面劉承宗也不可能撤軍,他沒有更好的機會了。

所以即使面對寧夏、延綏兩鎮邊軍南下的可能性,也無法動搖劉承宗繼續進攻的決心,恰恰相反,還使他的意圖更加堅定:儘快攻佔關中大小城池,以秦藩二百年積蓄,跟陝西明軍在關中平原上硬碰硬打一場決戰。

很快,新的命令就在傳令騎兵的奔走中傳告旅帥與大小參將,伴隨著一個個排程命令,元帥府四萬軍隊很快就有了大動作。

第一個接到命令的是駐紮在隴州的旅帥王文秀,擊潰湯九州部兵馬以後,王文秀就開始收縮防線,將麾下三營兵將逐步向東調派,以避免跟劉承宗脫節。

接到命令時,王文秀已經率領羅汝才和李萬慶進駐隴州,只剩楊承祖部一個營留在山上,對潰在山裡的湯九州部潰兵進行招降。

劉承宗給他的命令,是率軍移往鳳翔府,以鳳翔縣為中心,三營分別以隴州、寶雞、鳳翔三縣為信地駐防,由內部攻打安夷關、二里散關、大散關與金牙關。

王文秀一看命令就樂了,這幾座關口聽著好像任務艱鉅,但其實簡單沒邊兒了,因為都是明廷境內的關口,平日裡都當作稅卡使用,駐軍本來就少得可憐,作戰難度很低,正好能補充其麾下三營早前抽調兵馬去漠南的損失。

除此之外,就是他不需要為兵糧操心,畢竟大元帥在鳳翔府剛把招降的寶雞知縣李嘉彥任命為鳳翔知府,此時整個鳳翔府西部都在忙著籌集糧草,別管餵馬、養兵、修繕軍器都有了去處。

這對王文秀來說是好差事。

照顧好後方,劉承宗接下來的命令則發給麾下所有能動的兵馬,先以虎賁營的塘騎千總馬祥為首,命其借調三個大營的塘騎,配合本部塘騎集結作為先鋒軍,在關中平原上鋪開了向東挺進西安府,使命為探查遭遇的明軍、士紳武裝、地主團練的位置、兵力。

第二道命令則發給蒙古旅的謝二虎和莫與京,以及臨洮旅的師襄。

蒙古旅有七千馬隊,師襄的臨洮旅則在此前抽調漠南時消耗最大,此次僅有三千人從徵,基本上就是一個營,兩個旅合計一萬兵力,跟在馬祥身後,負責剿滅、拖住塘騎不能對付的敵軍。

第三道命令則發給甘肅三小營的丁國棟、米剌印、張振,作為蒙古旅和臨洮旅的支援力量,攜帶重兵器毀寨攻城。

至於劉承宗手上最為精銳的三個大營和虎賁營,則作為中軍隨大隊向東押後行進,結果才走出去三十里地,前線的戰報就像雪花一樣撲到他手上。

元帥軍大舉調動,給鳳翔府東部諸縣計程車紳、團練創造出難得的空窗期,同時也因為陳奇瑜在西安府號召士紳組建武裝,西安府西部諸縣的地主士紳也已經完成動員,一時間四處都是襲擊元帥軍塘兵的團練武裝。

最近的在岐山縣西部,魏遷兒攻佔鳳翔府城時,被擊潰的團練首領裡有一人叫屈學曾,是秀才出身,敗逃至岐山縣後並不氣餒,收攏敗兵重整旗鼓之後,還吸納了當地的民壯團練,集結八百餘人返身襲擊元帥府塘騎。

屈學曾帶領諸生在陣中馳馬放箭,在與塘兵的衝突中襲殺塘兵七人,最終被三眼銃擊中落馬,這夥團練也隨之被趕來支援的蒙古騎兵擊潰,但同時向元帥軍發起襲擊的並不僅有這一股人馬。

漢中北部的鳳縣生員黎屏極,在羅汝才進攻大散關時率團練支援官軍,被佛朗機炮斃在陣中;西安府盩厔縣的稟生張景耀、武功縣的儒生韓識,組織團練阻擋塘兵,並與隨後抵達的莫與京交戰,同樣亡於陣中。

隨後武功縣就在潰兵衝擊城防之下開門,旋即被追擊而入的莫與京攻陷。

不過進軍方向在西安府西北的臨洮旅旅帥師襄,則遇上了點兒小麻煩,因為他的進攻方向是乾州,陝西參議段復興駐守的乾州。

面對師襄的勸降,統率鄉兵守城的段復興不為所動,因為他已經找到了外援。

西安府附近一直有一支想要求撫的叛軍,其流民帥名叫楊國棟,有兵馬三千,其中還有一批精兵人被雙甲,也正因如此,督撫都不敢輕信其求撫的意志,始終擔心詔安之後不能控制他。

但段復興進乾州城就沒想活著出去,才不管那麼多,直接自己做主答應了楊國棟的求撫,將之招安,準其屯於乾州,用來對付劉承宗。

如今楊國棟正厲兵秣馬,注視著關中戰場上的局勢,正在此時,劉承宗也率領軍隊踏進了西安府。

他的進軍方向不是正東萬眾矚目的西安城,而是東北的乾州。

倒不是劉承宗識破了陳奇瑜把乾州作為外援的計劃,只是……劉承宗要去耀州,耀州有鎮守太監李奇懋留給他的四千多匹戰馬。

西安城裡秦王府的金銀財寶畢竟是在城裡面跑不掉,而那四千多匹戰馬可有一萬多條腿,劉承宗肯定要先把會跑的搶過來,才划算。

而乾州,就在鳳翔到耀州的這條直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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