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鹿侯提示您:看後求收藏(第五百五十四章 你管這個叫元帥府?,頑賊,奪鹿侯,試讀吧),接著再看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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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夏巡撫王楫低頭看看輿圖。

他抬頭看看總督洪承疇、兵備丁啟睿,又低頭看看輿圖。

王楫不是看不懂輿圖,他只是看不懂洪承疇拿來的這份輿圖。

這輿圖的名字,叫元帥府全圖,王楫認得,那字跡是洪承疇親筆。

但這圖也畫得太複雜了,就好像是找了許多份不同年代的輿地圖,拼合在一起,就這還留有大片空白。

圖上每個地方標註的既有地名,也有人名,更有部名,甚至有些還寫了部落的由來歷史,而且涵蓋的疆域太大了,大到不真實。

這幅元帥府全圖,配合洪承疇和丁啟睿倆人臉上的認真,甚至給王楫帶來極大的滑稽感。

就好像兩個很正經的人突然開起了玩笑,拿出一幅幻想向的地圖,說這是真的。

王楫其實對劉承宗一直抱有好感。

這跟他的經歷有關,作為朝廷巡撫一方的大吏,他曾是寧遠兵變的親歷者、倖存者。

他是山東泰安人,師從泰山三先生之一的宋燾,萬曆四十七年的進士,初授河南柘城知縣,再調山西安邑,後來升任戶部主事,在山海關負責司理軍餉。

趕上寧遠兵變,閣部和道臣都死於兵變之中,惟獨他不受影響,所以崇禎皇帝升了他的官職,理由是鬧餉鼓譟計程車兵都不怨恨他,那他在任上一定很有操守。

王楫確實有才能,也有廉潔的操守,但寧遠兵變是崇禎元年的事,當時不論自然災害還是鬧餉烈度都比較低,作為兵變的親歷者,他更清楚當時是什麼樣的情況。

寧遠兵變的情況並不複雜,甚至說起來非常簡單,當時任何一個在遼東都官員都知道肯定要兵變。

因為朝廷忙著換皇帝呢,新皇上繼位,收拾魏忠賢、重組內閣、六部七卿人事變動,根本顧不上遼東。

而那個時候遼東自己也顧不上遼東,督師兼巡撫叫王之臣,他是魏忠賢的人,正惶惶不可終日呢,等他把杏山、塔山、錦州都丟了,被崇禎免官已經五月了,新上任的巡撫叫畢自肅。

畢自肅是戶部尚書畢自嚴的親弟弟,他知道遼東的糧餉不能欠。

九邊哪兒的糧餉都能欠,遼東咋就不能欠?因為別的地方,當兵的往小了說是本地人,往大了說那也都是同鄉,劉承宗那個魚河堡,整個堡子有一個算一個全是陝西人。

土兵被欠餉,他們能從鄉土想辦法,甚至哪怕借同鄉的,總能多撐些日子。

遼東不一樣,自從組建關寧軍召集天下精銳,遼東是哪兒的人都有,一個營的四川人跑到東北去打仗,糧餉欠一個月就炸了——他們除了領軍餉之外沒別的辦法。

從五月到七月,上任倆月,畢自肅給朝廷打了九份要糧餉的報告,朝廷不予理會,就拖著。

然後就鬧餉了唄,十三營譁變,只有祖大樂那個遼兵營沒譁變,一來拖欠四個月薪餉對本地人的影響沒有客軍那麼大,二來客軍也防著這些本地兵,不會拉著他們一起鬧事。

從四川和湖廣過來的軍兵衝進幕府,把巡撫畢自肅、總兵朱梅、通判張世榮、推官蘇涵淳綁起來押到鼓樓上,就要他們拿出餉銀。

畢自肅剛上任倆月,朝廷也沒給他撥款子,讓兵變士兵把家翻個底朝天也沒翻出來幾文錢,最後被打得滿臉血。

後來是兵備郭廣挪用了給蒙古的賞銀兩萬,又找商民借了五萬,變兵就離去散開了。

最後畢自肅不堪受辱,越想越氣,先絕食後上吊,把自己弄死了。

王楫沒死在那場變亂裡,一是因為他確實沒貪錢,當時也沒錢讓他貪,第二則是因為他官小,連被綁在鼓樓上的資格都沒有。

不管怎麼說,那場兵變給王楫長了閱歷,幫助他進入皇帝的眼睛,擁有了更高的官位和權力,同時也因升官來得過於簡單、寧遠兵變過於單純,導致有點幼稚。

這種經歷讓他覺得兵變沒那麼可怕,甚至心裡總會產生錯覺,他覺得如果當年是自己巡撫固原,固原就不會兵變;如果是自己巡撫延綏,沒準劉承宗就不會起兵了。

他不知道土兵對欠餉的容忍度高歸高,但容忍度低的時候,兵變不過是先要錢、罵街,最後撐死毆巡撫三拳,打個滿臉血,拿到一點錢就散了。

而容忍度高的時候突破底線,這些本地兵早就退無可退,就算拿到錢,也不可能再回去當兵了,所以是一不做二不休。

不過即使他對劉承宗這樣邊軍出身的起事者存在好感,洪承疇拿出的輿圖對他來說也太離譜了。

王楫認真地看著洪承疇和丁啟睿的表情,試圖從中搜尋出這是一個玩笑的馬腳,卻只能從他們臉上看到嚴肅,最終失望地問道:“軍門拿出這輿圖,是想告訴在下,元帥府西北邊境不是嘉峪關,而是別失八里?”

他把這問題問出來,自己都覺得離譜。

別失八里就是庭州,雖說王楫過去都在東邊仕官,但西邊的版圖也屬於巡撫的常識,那裡不是什麼元帥府的西北邊疆,而是瓦剌盟主和碩特部的地盤。

“蒙古諸部擁戴劉承宗做大汗,簽名釋出告示,和碩特部的瓦剌國師在上面排第三。”

說著,洪承疇指向輿圖上庭州西北的位置道:“盤踞此處的瓦剌準噶爾部首領,拔都琿臺吉排第四。”

實際上已經不需要再詳細介紹了,因為兵備道丁啟睿在王楫面前展開了三邊總督府分析後的稱汗佈告,他們對佈告上留下的每一個姓名都加以分析。

王楫只是看了一眼,那上面一連串奇奇怪怪的人名,多虧了後面有洪承疇、丁啟睿等人詳細介紹,才能看明白誰是誰。

不過還沒等他對丁啟睿這位兵備道在情報方面的工作表示讚許,就已經被那些人名裡連成串兒的‘孛兒只斤’晃的眼暈。

對大明邊臣來說,孛兒只斤這個姓氏沒什麼特別之處,咱王楫大人名字裡的王,那也是姬姓裡出來的。

但這名單上的孛兒只斤也太多了,幾十個,多得他都快不認識這個姓了。

從最前頭第一個名字開始,孛兒只斤·額爾孔果洛額哲,察哈爾汗位的繼承人、大元皇太子額哲;第二位是孛兒只斤·朝克圖臺吉,即察哈爾的粆圖臺吉;第三位孛兒只斤·圖魯拜琥,瓦剌的和碩特部國師汗。

隨後終於出了倆綽羅斯,分別是準噶爾的巴圖爾琿臺吉、杜爾伯特部的達來臺吉;但在他倆之後又是孛兒只斤的天下了,分別是古如、擺言和拉莫洛追,最後這個是小拉尊。

然後是這幫人的親朋好友,不是孛兒只斤就是綽羅斯,一個名字就代表一個蒙古首領,中間還夾雜著元帥府的實權將領,偶爾還會蹦出一兩個吐蕃地方首領的名字。

這個名單並不是第一次出現在王楫眼中,但卻是第一次被認真且細緻地分析,每個名字背後代表著哪塊地圖、哪些人口,最後就造就出這幅格外奇怪的輿圖,元帥府佔據的土地比大明還大一半。

連帶著讓王楫看向洪承疇的眼神都不對了:“洪軍門不會……真覺得這是元帥府的版圖吧?”

洪承疇沒說話,只是很認真地看著王楫。

臉上的意思很明顯:我真信。

王楫啞然失笑:“你是說劉承宗跑到海上幾年,把三千里內、大明之外的所有人都揍了一遍?”

他看了,拉薩、北庭、察哈爾,距離西寧至少是三千里,甚至路上三千里還是往少了說的,整個去年劉承宗都在跟甘肅見仗,也就是說只有兩年時間,能發兵打到一個地方再活著回來就燒高香了。

更何況,朝廷的情報白紙黑字寫著,那劉承宗進青海,手上攏共萬餘人馬,憑啥幹下這麼大的事業?

這還不算最離譜的,在王楫看來,最離譜的是火落赤家那弟兄仨。

火落赤啊,這個人在當年排不上號,屬於被排擠到青海的土默特鄂托克領主,但這不是火落赤沒本事,而是那個時代滿地神仙打架。

跟他一個輩分兒,能左右天下局勢的,像俺答汗、張居正;能配合這些人奠定天下格局的就更多了,戚繼光、李成梁、馬芳、張臣、切盡黃臺吉、圖們汗、炒花,這幫人隨便一個都是能讓一片地方太平幾十年或亂上幾十年的狠角色。

很多人都屬於超綱型人才。

就比如鄂爾多斯領主切盡黃臺吉,一輩子只幹了幾件事。

文化,精通蒙文、漢文、畏兀兒文和藏文,親手撰寫受封順義王的謝表;軍事,率軍西征瓦剌征服土爾扈特部,西征哈薩克在碎葉城擊敗阿克薩爾汗;經濟,促成了俺答汗與明朝的封貢關係;政治,以右翼代表的身份成為蒙古五執政之一。

在那個群星閃耀的年代裡,火落赤像個背井離鄉的倒黴蛋。

因為他的部落,是隸屬於右翼土默特萬戶部的下轄鄂托克,十二土默特之一的多倫土默特,牧地就在豐州灘,早在俺答汗還在開平駐紮的時候,那就是火落赤家族的地盤,那時候他父親跟大明關係還不錯,常年互市。

但隨著土默特西遷,火落赤的父親惹不起俺達,只好率領部眾跑到甘肅邊外,繼續互市;等到火落赤執掌部落,俺答汗已經成氣候了,隨著土默特進藏禮佛,火落赤也打通了南下道路,乾脆留在青海不走了。

不過火落赤也很厲害,佔據青海之後北攻瓦剌、南征康區、東侵大明,喜提大明天子下旨革除市賞封鎖三十年,氣得他就連哱拜叛亂都要跑到寧夏千里馳遠攙一腳。

人稱小劉承宗。

可就這麼個大明西陲大患,過世之後剩下的仨兒子好像一下子就對老劉家認祖歸宗了。

自從劉承宗入據青海,火落赤的三個好大兒是一仗都沒跟這個搶地盤的打過,甚至還不吝幫助。

劉承宗要南征,兄弟仨出兵相助;漠北蒙古貴族打到大元帥的後院,兄弟仨直接把家底兒都撂給劉承宗,自己跑到烏斯藏另謀生路了。

為了援助劉承宗,老家都不要了,這麼和善的嗎?

甚至就算進藏了,還有來自雪山上的傳聞影響著整個蒙古草原,說敦塔兀魯斯的岱青契丹汗是成吉思汗轉世,理應繼承大元皇帝位。

王楫是打心底裡懷疑,那仨人到底是火落赤的兒子,還是劉承宗的兒子。

太孝順了啊!

王楫搖搖頭,把奇怪的想法拋之腦後,這才重新正色對洪承疇問道:“洪軍門,若真是如此,這份輿圖要早日送進宮去,夏季之前,元帥府必悍然開戰。”

說完這話,他反倒輕鬆了。

能否摸清元帥府的疆域、人口、兵力、財力,對戰爭很關鍵。

但另一方面,一個縮在河湟以少量兵力就能擊敗五鎮聯軍的元帥府,跟一個版圖比大明大一半,擊敗五鎮聯軍的元帥府,威脅顯然不在一個層面。

至少在看見這幅圖之後,王楫就知道元帥府最想幹的是什麼事了——進關中。

因為除了關中,沒有任何地方能讓劉承宗養得起這麼多人。

當然寧夏也很危險,但攻打寧夏和攻打甘肅的意義一樣,都是為進軍關中創造有利條件,最終目的還是要進關中。

洪承疇聽到這句,便知道王楫跟他想到一處去了,立刻答道:“王兄見到這份輿圖的半個時辰前,在下已差人快馬送往京師,除此之外,稍後抄送陳軍門、練撫臺,這絕非一鎮一邊能對付的戰事。”

“五省三鎮,務必上下齊心。”

一場大戰,清晰地展現在王楫與洪承疇的眼前,在他們眼中,這場仗在某種程度上,是大明的軍隊跟元帥府第一次拉到同一個水平線上,都得被軍隊裹挾著打一場。

明軍的糧草是徹底供應不上了,元帥府也好不到哪兒去,就算瓦剌韃子和烏斯藏的火落赤三兄弟都是劉承宗的兒子,也不可能年年給他五萬只羊。

只不過說是上下齊心,洪承疇抱著拳頭目光炯炯,心裡想的卻是:你要進關中,我要收甘肅!(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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