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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承宗的帥帳移到了八角城外。

聽說林丹虎墩兔時日無多的訊息,巴圖爾琿臺吉跟準噶爾貴族們彈冠相慶,衛拉特的首領們一致認為,這場戰爭雖敗猶榮。

這並非喪事喜辦,而是衛拉特在戰爭層面失敗的同時,戰略目的達成了。

人是圍繞政治活動的,所謂政治,政是對應然的博弈,治則是對博弈結果的實踐。

至於戰爭,只是政治主體在博弈或實踐過程中的工具。

衛拉特奔襲遙遙五千裡,不是為了過來被劉獅子一巴掌扇倒在地,而是為了給和碩特部謀取一席之地,並傳承衛拉特優良傳統,把黃金家族的大汗送上天。

前者關係到衛拉特內部人地矛盾,外部轉嫁避免內訌;後者決定了衛拉特將來的自由發展,大汗並不是非得死,但絕不能在漠西活著。

這其中牽扯到衛拉特和蒙古的恩怨,成吉思汗的蒙古是個帝國,但到了忽必烈時代的蒙古就成了聯盟。

到現在,這個聯盟裡既有元朝韃靼,也包括漠北喀爾喀三汗,以及衛拉特四部。

北元大汗對衛拉特的號召力,基本上就是漢室宗親對曹魏諸將的號召力。

有,但不多。

這也是準噶爾臺吉願意幫劉承宗造勢,做出個成吉思汗轉世的原因。

一個漢人做了成吉思汗轉世,能直接把蒙古大汗的合法性打到最低,而且靠著這個東西,巴圖爾琿臺吉能把劉承宗牢牢地綁在衛拉特的戰車上。

他既沒有違背非黃金家族不可稱汗的傳統,還能把衛拉特放在和喀爾喀相同的政治地位上,兼併起別人也更加順手。

可惜劉承宗不是這個路數。

依靠軍隊取得權勢,就要承擔士兵死傷的代價;依靠和尚帶來權勢,也同樣要承擔照顧和尚的責任。

世間一切都是雙刃劍,從來沒有隻落好,沒代價的事。

即便如此,大元帥決定把和碩特留在青海,給一片牧地,解決了巴圖爾琿臺吉的心腹之患。

現在林丹虎墩兔又命不久矣,準噶爾臺吉眉飛色舞,這場戰爭對他意味著啥?

僅意味著一場小敗,一場把他和劉承宗分出大小王的戰鬥。

他承認,劉承宗是大王,用五千士兵的死傷與留用,換來固定的槍炮支援,這事對他來說也許不算大賺,但一定不算虧。

正因如此,巴圖爾琿臺吉可以毫不客氣地對準噶爾諸貴族說出:“準噶爾是這場戰爭的最大勝者。”

當然,名義上他們或許有個名叫元帥府的宗主國,常年有許多貴族需要奔波在路上,但這對他統治衛拉特幾乎沒有威脅,恰恰相反,是強大的助力。

畢竟他們之間太遠了,元帥府的駐軍要想好好活在天山,需要準噶爾部的力量;而他在統治天山衛拉特之後,想要坐得穩,也需要這支駐軍。

現在懸而未決的,只剩下看劉承宗會封他什麼爵位了。

巴圖爾琿臺吉並不急於一時,他認為,劉承宗眼下最重要的事,是作為地主打理蒙古大汗的後事。

這位準噶爾臺吉對大汗是一點兒禮貌都沒有,大汗還沒死呢,他已經讓人去準備跟著大汗下葬的棺木了。

劉承宗意思,好歹是個大汗,下葬也不能太寒酸,得弄一具最好的棺槨。

元帥府最好的棺槨在哪兒呢?在大明。

平涼城裡的韓小王肯定給自己準備棺槨了,檔次一定不差,但要過來路途太過遙遠,恐怕趕不上大汗下葬,所以最簡單的方法是找蘭州肅藩,把肅王的棺槨訛過來。

肅王敢不給的機率不大,沒準還會多送些陪葬品,以顯示元帥府盡到了地主之誼。

但巴圖爾琿臺吉覺得不用那麼費勁,就按照他們的傳統,把木頭從中間劈開了掏空,回頭把大汗往裡收斂了,釘上埋了就行。

他對劉承宗說:“大帥你放心,棺材這邊已經在做了,絕不耽誤大汗按時歸西,大帥說個時間,他不走我送他走也行。”

巴圖爾琿臺吉對送蒙古大汗上天這事,早就急不可待了。

但劉承宗不著急。

他和林丹虎墩兔沒有深仇大恨,統率千軍萬馬的蒙古大汗對他都沒啥威脅,更別說一個病入膏肓的將死之人了。

還真不是劉獅子小瞧虎墩兔。

就元帥府治下這十幾萬來自各個部落的蒙古人,如果沒他的漢軍鎮著、西寧府管著,這幫人自己跟自己就能打得腦花子濺滿地。

一個土默特見了喀爾喀,肯定要打架,但如果他們同時看見個察哈爾,一定要交心聯手揍他一頓。

所以哪怕劉獅子不管麾下的蒙古人,察哈爾大汗振臂一呼,得到結果不能說從者雲集,至多是同仇敵愾。

再加上大汗高超的消除人口術,四十萬蒙古之主巴圖魯成吉思汗才幾年,這就成了四千察哈爾之主了。

給他十幾萬人,三年五載,該沒還是沒。

政治能力就在那擺著,不是幾萬軍隊就能解決的問題,大明問題不是崇禎爺能解決的,需要上霍光;蒙古問題也不是林丹巴圖魯能解決的,他們需要燕帖木兒。

在此基礎之上,劉承宗並不介意對將死之人有些憐憫,至少在救治問題上略盡元帥府的地主之誼。

他吩咐醫師全力救治,盡人事聽天命。

大汗身上那些天花導致的併發症,哪怕單拎出來一個,元帥府最好的醫師透過消炎解毒的湯藥,也就只有七成把握。

那麼多併發症趕到一起,別說這個時代,就算擱在三百年後也神仙難救,四百年後還能考慮考慮。

同時他也應粆圖臺吉的請求,讓海西知縣劉國能把虎墩兔大汗的親屬家眷都帶過來,萬一大汗急著上天,好歹也要讓親屬見了最後一面。

得了劉獅子召見,劉國能親率二百馬兵偕一百蒙古衛隊,將林丹汗的姐妹弟媳、八位后妃、一雙兒女一同送至八角城外。

人們過來倒沒有哭聲震天的反映,每個人心裡都很清楚染患天花意味著什麼,只是神態上終究難免惶惶不安。

蒙古可汗的後宮也叫斡耳朵或斡魯多,意為宮帳,實際上每個斡耳朵都像一個部落,有屬民、有軍隊、有牧地。

因此劉國能提醒他,這八位后妃與其說是八位婦人,倒不如說是八個部落首領。

察哈爾連年征戰,至此諸部死傷慘重,幾近消亡,大汗的八個斡耳朵也在逃難中損失頗大,畢竟過去都是萬戶斡耳朵,如今最多的也不過千戶而已,但相對諸部仍算倖免於難,成為如今察哈爾最強大的勢力。

她們抵達八角城的下午,劉承宗在帥帳外宰了只羊,披上皮圍裙準備剝皮,就見劉國能一躥一躥的前來報告,說:“大帥,虎酋的八位夫人攜長子額哲前來求見……”

看見劉獅子這副模樣,他覺得大帥這樣是不是有點無禮,斟酌著問道:“要不要讓人收拾一下?”

劉承宗左右看看,心說有啥好收拾的,搖頭道:“不用,讓她們來吧,把戴刀子喊來當通譯。”

不過片刻,幾位夫人被劉國能領來,進了帥帳附近,他和戴道子表情都有點尷尬。

戴道子本來在準噶爾營地,一聽說林丹汗掌管八個斡耳朵的后妃來了,巴圖魯琿臺吉也跟著跑了出來,路上一支糾纏著額哲,想把額哲哄到天山去。

額哲這會就是草原上的香餑餑,巴圖爾琿臺吉只是收到訊息早,如果等大汗死在青海的訊息傳出去,想把額哲哄走的絕不會僅僅是他一個人。

喀爾喀三汗,都會派人過來,希望把額哲接走的。

劉獅子笑了一聲,擺手讓倆人不要在意,轉頭向林丹汗的後宮看去,解下皮裙示意劉國能把他的事幹完,這才轉過身坐在帳前,揮手讓幾位夫人坐下。

八位夫人年歲不一、出身不同,裝束打扮也有很大差別,戴道子侍立劉承宗身旁,伸手指向中間偏左的夫人身旁,道:“大帥,那就是額哲,虎酋長子,生母為虎酋的三夫人,葉赫那拉·蘇泰。”

劉承宗看過去,額哲就跟在三夫人蘇泰身旁,看著才十二三歲,穿蒙古小緞袍,摘了帶珠子的大帽,行禮後乖乖巧巧站在母親身側。

他問道:“女真葉赫部人?”

戴道子點點頭,補充道:“她姐姐是金國貝勒濟爾哈朗之妻。”

劉承宗點點頭,並不知道濟爾哈朗是誰,只是道:“你問問她們,打算什麼進八角城探望虎酋,我給她們做些準備。”

按理說,虎酋汗帳已經被天花影響,不該讓她們去,但這又是人之常情。

劉承宗對天花預防也沒有太多好辦法,臨時種痘也來不及,只能給她們準備些麻衣口罩,在短時間內進去探視,儘量避免感染。

卻不料一旁圍著圍裙的劉國能回頭道:“大帥,八位夫人都沒出過痘,來的路上她們已經商議,希望等大汗身上的痘痂落了,再去探望。”

劉承宗愣了一下,點頭道:“那也行。”

這倒是保險,不過大汗能不能撐到痘痂脫落,任何人都不知道。

反倒是剛剛見到她們的戴道子,對劉承宗道:“大帥,我倒是跟準噶爾琿臺吉聊過,他估計,這八位夫人過來,與其說是見大汗最後一面,倒不如說是來討論察哈爾諸部歸附的。”

“如今大難臨頭,察哈爾本部沒有多少東西供人爭搶繼承,八位夫人到底還有自己的斡耳朵需要大帥照顧。”

戴道子話音剛落,也許是聽到了言語中準噶爾、察哈爾之類的詞,坐在不遠處的三夫人牽著額哲,面帶微笑開口說了句話。

戴道子立即進入狀態,作為一名稱職的通譯,站直了道:“我聽說,漢人貴族很少自己動手下廚,大元帥是士人出身,難道不是這樣?”

劉承宗愣了愣才反應過來,蘇泰說的是君子遠庖廚。

他可不認為林丹汗的后妃是什麼都不懂的婦道人家,劉國能已經提醒過他了,這八位夫人是八個首領。

這話可能是示弱,用自己不懂的事情來開啟話題,減少尷尬;也有可能是懂裝不懂,來引出自己想說的話題。

劉承宗順著言語說道:“三夫人說的是孟子的話,君子見禽獸生,便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便不忍食其肉,所以君子遠庖廚。”

說罷,劉獅子笑了笑,坐在對面的三夫人蘇泰明顯知道這句話的語境,是孟子和齊宣王的對話。

齊國要祭祀,拉了頭牛,齊宣王見到了,要殺牛時動了惻隱之心,就讓人把牛換成他沒見過的羊,國中百姓認為他小氣,不能理解。

故事的重點不在庖廚,而在於惻隱之心。

而三夫人的話,重點也不在劉承宗下手殺羊,而在劉承宗對察哈爾孤兒寡母的惻隱之心。

但這屬於對牛彈琴,劉哞哞只覺得吵。

“夫人是知道這故事的。”他笑道:“但夫人可能不知道,君子在紫禁城坐享天下,這話對他說有用,在我看來,這故事還有另一個說法,夫人想聽嗎?”

蘇泰夫人的表情變了變,她接下來想說的話被噎住了,只能點頭。

“在我眼裡,大明在東北的戰爭,就是故事裡的這頭牛,察哈爾曾經也是其中之一,為了不讓牛死,君子選擇讓其他的羊死,羊何罪之有?”

劉承宗的眼神陰狠:“我就是羊!”

這番話直接讓擔當通譯的戴道子破防,從狀態抽離怒道:“他媽的帥爺說得對,我也是羊。”

蘇泰夫人都吃了個硬釘子,低頭片刻,該說的話還是憋不住,乾脆拜倒在地,叩首道:“弱大汗賓天,希望大元帥能照顧我們孤兒寡母,幫額哲繼承察哈爾汗位,我們永世不會背叛大元帥。”

通常來說,任何人對劉承宗叩首,都會被拉起來。

只有這次例外。

劉承宗自己站起身向旁邊走了兩步,道:“你不必向我叩頭,察哈爾如今局面,我們都很清楚,天下之大,金國、喀爾喀、衛拉特,他們都要做大汗,沒有你們的容身之地。”

“索性不如攤開了說,這就像打葉子牌一樣,手裡牌大牌小都只是一時,只要你不從牌桌下去,就總還有翻盤的機會,曾經建州被犁庭掃穴,如今不也吞併葉赫耀武揚威起來了。”

“察哈爾從牌桌上下去,我保額哲跟你們一世太平富貴;或者額哲繼承汗位,做個國中之汗,待我入主中原天下穩定,他必死於非命,我不殺,我的兒子也要殺。”

“你是額哲的孃親,我看這事不如讓你做主,是安穩一世,還是為察哈爾翻盤賭一把。”

在八位夫人面面相覷的沉默裡,有傳令兵來報道:“大帥,虎酋醒了,想要見你。”

劉承宗點點頭,讓傳令兵退下,這才半蹲下身,朝額哲招招手:“額哲過來,叔叔晚上給你烤羊吃。”

------題外話------

晚上好!

“沈兄!”

“嗯!”

沈長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或是點頭。

但不管是誰。

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多餘的表情,彷彿對什麼都很是淡漠。

對此。

沈長青已是習以為常。

因為這裡是鎮魔司,乃是維護大秦穩定的一個機構,主要的職責就是斬殺妖魔詭怪,當然也有一些別的副業。

可以說。

鎮魔司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當一個人見慣了生死,那麼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淡漠。

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長青有些不適應,可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鎮魔司很大。

能夠留在鎮魔司的人,都是實力強橫的高手,或者是有成為高手潛質的人。

沈長青屬於後者。

其中鎮魔司一共分為兩個職業,一為鎮守使,一為除魔使。

任何一人進入鎮魔司,都是從最低層次的除魔使開始,

然後一步步晉升,最終有望成為鎮守使。

沈長青的前身,就是鎮魔司中的一個見習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階的那種。

擁有前身的記憶。

他對於鎮魔司的環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沒有用太長時間,沈長青就在一處閣樓面前停下。

跟鎮魔司其他充滿肅殺的地方不同,此處閣樓好像是鶴立雞群一般,在滿是血腥的鎮魔司中,呈現出不一樣的寧靜。

此時閣樓大門敞開,偶爾有人進出。

沈長青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進去。

進入閣樓。

環境便是徒然一變。

一陣墨香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讓他眉頭本能的一皺,但又很快舒展。

鎮魔司每個人身上那種血腥的味道,幾乎是沒有辦法清洗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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