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煽動內訌的農奴頭目名叫布赤。

布赤是個苦命女人,生在蘇芒地方。

這個名字的含義,類似漢人的招弟,意味著她是家中大姐,也意味著父母想要再生個兒子。

她的父母本是蘇芒老爺的差巴,八歲那年家裡還不上欠債的利息,就把她抵給蘇芒老爺做奴隸。

蘇芒老爺對她不算壞,弄了一群羊讓她養,還專門在羊圈裡給她壘了二尺高的土牆,能遮風。

世上大多數人都有自己的興趣愛好,蘇芒老爺也不例外,他喜歡管理領地、繁殖人口。

蘇芒自己不繁殖,到現在都沒有兒子,但他喜歡讓奴隸們繁殖人口,促進領地繁榮。

他不喜歡僧人,也是因為僧人會影響他的領地繁榮,首先男人們會去做僧侶,減少勞動力,其次僧人們還會挑選明妃,進一步影響領地人口。

久而久之,人為的使領地男女均衡。

蘇芒攔不住僧人挑選明妃,但他可以不讓領民出家。

這就造成領地內男多女少的局面。

布赤為蘇芒老爺放了五年的羊,由於人口問題,布赤的名字又有很好的願望,蘇芒老爺就把她配給了隴答地方的第一任丈夫。

第一任丈夫是四個兄弟,都是奴隸,成婚後兄弟四人輪流在家,其他三兄弟去給貴族老爺出烏拉,日子辛苦且貧窮,只能維持很低的生活水平。

勝在夫妻五人相處和睦,日子過得還算湊合。

但就只是湊合活著,也成了幻想。

因為布赤的婚姻,在蘇芒老爺眼中是換婚。

蘇芒嫁出去個女人,隴答也要嫁過來個女人,可才剛剛成婚三年,布赤已經給隴答老爺的奴隸生出兩個娃娃、肚裡還懷著一個,隴答嫁過來的女人就得病死了。

蘇芒老爺虧了大本兒,七個不服八個不忿,要聚集人手跟隴答老爺打一仗,把布赤要回來。

隴答老爺尋思這事我不虧,布赤已經生了倆,乾脆就把她送回了蘇芒領地。

就這樣,布赤在蘇芒領地有了第二任丈夫,這次是三兄弟。

這一次,布赤沒有那麼好的運氣了,三兄弟對她非打即罵,布赤的生活暗無天日,她覺得自己很快就要去見佛祖了。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見得到。

布赤還有兩個妹妹和四個弟弟,情況和她差不多,三姐妹總共有十四個丈夫,四個弟弟只有一個妻子。

而在這支徵召各地奴隸的丹碚代本軍中,布赤的前後兩任七名丈夫都在軍中。

他們一家人,就能湊出一支定本隊。

想當年丹碚老爺從軍,手底下的男人也就和布赤身邊的男人數目差不多。

軍中沒幾個女人,大多數女子都是人形騾子,作為背夫,給軍隊揹負輜重。

布赤不幹這個,她是牧羊女,曾奉主人的命令進入丹巴莊園打探情報。

她在莊園遇到丹巴的奴隸,那個年輕的男孩瘋狂又興奮,拽著她不斷講述他的願望、講述巴桑老爺要分給奴隸們土地,讓奴隸做自己的主,讓奴隸主全部餓死。

只是可惜布赤並不聰明,至少不像巴桑那麼聰明,她什麼都會說。

她把知道的一切,全部如數告知主人。

以至於主人的外甥怒不可遏,她帶著丹巴老爺再潛回領地,騙出那個年輕的奴隸,在山洞裡。

布赤沒想害人,她只是想,想讓主人發發善心。

也許蘇芒老爺發發善心,會免了她今年的欠款利息。

也許三個丈夫稍稍高興,能不再對她拳腳相向。

但就在她眼皮子底下,那個奴隸被丹巴老爺用上了所有她能想象到的刑罰。

她很害怕,閉上眼睛,就會回到那個火光昏暗的幽深山洞。

山洞裡丹巴老爺累得雙眼發直,靠著牆壁氣喘吁吁,嘴角上揚麵皮僵硬,咬牙切齒輕聲罵,罵那個奴隸斷氣太早。

丹巴老爺指著只剩半張皮的血人兒說,信了那些鬼話,就是這下場。

那天之後,布赤總在找聲音。

她不明白,那天分明發生了許多一生都無法忘記的恐怖畫面,可她只對剝皮刀從老爺手上滑落的聲音記得清楚。

刀刃碰在石頭上,在山洞裡迴盪,在耳邊迴響。

布赤總會聽見那個聲音。

昨天丈夫打她時,她又聽見那個聲音了。

她知道丈夫一定會生氣,她的第二任丈夫裡,大哥是個對蘇芒老爺格外忠誠的人,總認為自己會在這場戰爭中得到賞識。

他認為自己在為蘇芒的土地而戰,認為自己也是蘇芒的一部分。

但一個奴隸是什麼,從來不是自己能說了算的,要看主人認為他是什麼。

代本軍重新整編三部,讓他們回家,誰是自己人、誰是不可信的,突然變得格外清楚。

丈夫自然會生氣,他們兄弟三人原本不該被分在這支隊伍裡,他們有家、有家人,應該作為主力軍隊被老爺投入下一場戰鬥。

但布赤也在這裡,讓他們成了不可信的人。

本來這對布赤來說就是件小事,偏偏這被同在隊伍裡的四個前夫看見,七個男人打成一團,隨後七個妹夫和兩個兒子、四個外甥也加入搏鬥。

在布赤耳邊,剝皮刀撞在石頭上的回聲連貫,聲音很響,甚至還伴隨著那個被剝皮奴隸的聲音。

她一定是被鬼魂纏上了,鬼魂重複著那些興奮而瘋狂的話,說奴隸都該自己做自己主,在丹巴,奴隸可以做自己主。

在這座滿是奴隸的山谷裡,她認識二十多個互相搏鬥的男人,既然男人這麼好鬥,為何不自己做主去鬥別人呢?

布赤不想讓任何一個男人被打死,但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停止男人們搏鬥。

辦法自己送上了門,前來阻止騷亂的如本官員,被布赤像殺羊一樣,用刀抹過脖子。

血噴了她一臉,就連耳邊喋喋不休的鬼魂都被她嚇住,不敢再多言語。

男人們的爭鬥停了。

布赤指著自己的丈夫、妹夫、兒子和外甥們,告訴他們,等主人回來,他們都會被殺了。

丈夫們揮舞拳頭,布赤連躲都不躲,看著她手裡的刀子,三兄弟手足無措。

隨後她重複起鬼魂的話,要帶他們逃到丹巴領地,奴隸在那裡可以自己做自己的主,能得到土地和更好的生活。

前夫們鼓掌大笑,加入她的行列,自從蘇芒老爺搶走他們的老婆,四兄弟很久都沒有老婆了。

丹碚代本挑選出這些容易叛變的農奴,為布赤創造了有利條件,人們一方面無牽無掛,另一方面沒有軍官,一盤散沙的奴隸們難以對付布赤身邊二十多個男人。

更別說,這女人還總說自己聽見什麼聲音……令人毛骨悚然。

戴道子找遍了自己的部隊,沒找到懂西番言語的,又問遍了奴隸,同樣沒有懂漢語的。

不過對待這樣的特殊人才來說,言語不通不算什麼問題。

訓練有素的奴隸,主人一個眼神就知道該做什麼,更別提戴道子還有手和腳了。

只不過他放火燒燬糧草的願望落空了,大隊奴隸在布赤的率領下連夜將糧草運出山谷,才尋別處歇息。

待到次日,戴道子命塘騎隊護送奴隸們繞路向丹巴領地前進,率幾名隨從重返山谷。

不能燒糧,總要燒點什麼。

他們點燃了代本軍留在山谷的營帳與所有能燒的東西。

看黑煙沖天而起,戴道子心滿意足,後方囤糧營地遇襲的訊息很快就會為前線敵軍所知,他希望這能幫到丹巴莊園的巴桑和歪樑子等人。

在蓋曲河的另一端,屬於新一天的廝殺,從丹碚代本下令撤軍開始。

早上眺望敵陣的謝二虎發現敵營空蕩,立即發矇古牧兵前去探查,隨後在狂喜中展開攝蹤追擊。

丹碚代本知道,蒙古頭子看見敵人逃跑,一定會發起猛烈追擊,而追擊中的戰場由他們挑選,想何時反擊就能何時反擊。

他的目標不是蒙古人。

蒙古人來了又走,或勝或敗,對康區的貴族毫無影響,巴桑才是他的目標。

有這個收回土地分給奴隸的傢伙存在,所有貴族夜裡都睡不著覺。

他的計劃是看巴桑會不會追出來,若追出來,就直接在莊園之外將其擊殺;若不追出來,就用重騎擊潰蒙古兵,打得他們倒卷珠簾逃回莊園,藉以徹底擊潰這支固守的奴隸軍團。

這套戰法最大的問題不在擊潰蒙古兵,而在丹碚不知道蒙古軍隊會不會追出來,但追擊的可能性很大。

畢竟這幫蒙古牧兵看起來挺窮的。

貧窮的軍隊對痛打落水狗有更大的慾望,甚至直白一點,他們更想獲取勝利後的戰利品。

其實謝二虎的蒙古牧兵,只是本部兵力少,但裝備水平在青海蒙古是排的上號的。

在海北,像他這樣的部眾,可以恐嚇任何一個西番部落;但在康區不行,這裡有農牧結合的大貴族,已經可以嘲笑他們的貧窮了。

相比於明軍的陝西三邊輕騎,普遍穿一件鎖子甲的白利騎兵並不重,甚至比輕騎還輕。

可對普遍裝備皮甲、尤其是大量使用骨質銅製箭頭的蒙古馬隊而言,鎖子甲很重,已經堅固到可怕的地步。

在蓋曲河西北的高山草原上,翻過一道山坡,白利王的三百朵康馬隊以三方合圍的氣勢,向追擊而來的蒙古馬隊發動突襲。

謝二虎馬上意識到敵軍詐退,連忙率軍折返逃去。

在昨日的騎兵對戰裡,謝二虎麾下四百騎以三十二陣亡、十二傷、十二失蹤的代價,殺死敵騎十九或二十,傷者無算。

這裡的無算,不是負傷多到數不勝數,無法清點敵騎傷亡。

而以他們的裝備水平,取得如此戰果已稱得上輝煌勝利,代價是用光了出戰騎兵手上來自俱爾灣的鋼製鍛打箭頭。

不能佔據優勢控制戰場,就無法取得戰利品,連自己射出的箭頭都撿不回來。

今天他們已經不敢和朵康騎兵正面對決了。

並非他們膽怯,只是生產力太無情了,用鐵箭簇打鐵鎧甲,即使他們光著膀子,也會有人敢與之一戰。

可是用骨質甚至石質箭頭打鐵鎧甲,那打不過就是打不過,勇氣不合時宜且毫無用處。

謝二虎的馬隊被驅趕著分作兩陣,一西北一東南,向東北方向的丹巴莊園潰逃,意識到是詐退,他們不存在且戰且退了。

歪樑子正在莊園上端詳昨天戰場上撿來的菸斗,突然看見遠處蒙古馬隊激盪起的揚塵,敏銳察覺到他們跑得太過驚慌,急忙跑下樓去,招呼袍澤吹響號角。

他看見蒙古馬隊之後的白利朵康騎兵,更看見馬隊之後的大隊人馬已經結陣,甩開大橫隊向莊園走來。

漢兵紛紛進入防禦位置,奴隸軍隊才緩緩開始集結,隨後就被遭受追擊的蒙古馬隊嚇住,個個六神無主。

所幸謝二虎也有許多戰鬥經驗,他並未縱由馬隊衝擊本陣,趕在奔逃的馬隊之前左右跳蕩,終於在接近莊園百步距離集結兵馬,率領馬隊自莊園右側向左側奔去。

蒙古馬隊在莊園正面奔過,旋即向後方繞去,希望在不衝擊己方正面奴隸兵營的情況下,自側後方迂迴越過壕溝,再行組織禦敵。

但朵康馬隊大部分並未再追擊他們,直挺挺地夾握長矛,趨勢不減地朝奴隸兵營衝去。

匆忙集結的奴隸們只得把長矛架起,但還沒等敵騎衝至近前,他們的腿肚子就開始打顫,奔踏馬蹄直衝而來好似地動山搖。

零星羽箭在三十步飛射而來,前排騎兵微微低頭,作出衝擊之勢,實際僅攥韁繩,隨時準備在十步之後調轉馬首。

但他們贏了。

威勢壓過了奴隸步兵能承受的最大的限度,壕溝前的方陣霎時崩潰,有人丟下長矛逃跑,更多人扔固守陣地,但氣勢明顯捱了一截。

部分騎兵提起韁繩越過壕溝,撞向短暫崩潰後僅有三步的小缺口,更多馬兵向兩翼調轉馬首,但不過走出幾步就再度折返,準備加入下一次的衝擊。

軍陣已破,掎角之勢的奴隸兵營掀起潰敗,丟下兵器向莊園逃竄,倒卷珠簾已勢不可擋。

就在此時,正面中軍防線的輕重火銃先後放出巨大硝煙,一排大小各異的彈丸打入衝鋒破陣的騎兵陣中。

硝煙將散未散,一杆捲起大旗破煙而出,甲裙蕩起,身著團龍紋棉甲的武士跳過壕溝,挺起高揚無纓盔槍,皺著歪挺鼻樑搖動旗杆,赤底劉字大旗招展而開。

在他身後,一個個身影自煙霧中跳蕩集結,二百四十名漢軍在兩翼流水般的潰軍中組成橫陣,背靠壕溝,迎洶湧而來的騎兵隊上前一步,架起掌中長矛。

“獅子軍,列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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