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鹿侯提示您:看後求收藏(第二百五十一章 咒術,頑賊,奪鹿侯,試讀吧),接著再看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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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堡狹窄的居室裡,油燈長明,滿屋子煙火氣。

阿旺代本皺了皺鼻子,在炕桌鋪著的藏紙上認真繪製唐卡。

那是一副人體解刨的繪圖,繪製著骨骼與臟器,阿旺代本用藏筆蘸著白土顏料,繪畫出不同的外科手術器具,標註出哪裡受傷該如何醫治。

高山夜晚很冷,所以從外面看起來非常雄偉的城堡,內部最大的居室也不過兩步見方,只夠擺下一張小床、兩具佛龕。

阿旺是他的名字,代本是他的官職。

作為白利王派遣駐守囊謙的最高長官,比起大將,阿旺更像個僧人。

在很久以前,阿旺確實是個僧人,那時候他的舌頭還在嘴裡。

他生在拉薩的甲馬赤康莊園,那曾是松贊干布的出生地,阿旺的父親是命價八十兩黃金的官員騎士。

阿旺是家裡最聰明的兒子,十二歲那年,蒙古人進藏,父親受領主號召勇敢作戰受了重傷,彌留之際把家產捐給甘丹寺,從七個兒子裡選擇了他,進寺廟學習。

阿旺的出身算是中上,但在甘丹寺裡,這樣的出身不值一提。

他本該前途無量,也許能憑藉武藝與智慧做個鐵棒和尚,或憑藉醫術遊走四方傳教,成為家喻戶曉的寺院主持。

可惜那時候阿旺喜歡與人鬥嘴,在與宗本兒子的辯論中,他贏了辯論,輸掉了自己的舌頭。

在那之後,他離開了甘丹寺。

後來的幾年,衛藏風雨飄搖,阿旺和尚也像風中飄絮,有時候能靠給人治病得到酬勞,更多時候只能憑一身袈裟,換來百姓佈施。

他試著去投奔地方貴族,想要靠知識換取一份中上等的工作,但沒有哪個貴族願意等待一個沒取得格西學位的啞巴寫字——寫出來他們也不認識!

世界就是這麼奇怪,有些人能說話卻寧願不說,還有些人想說話,卻說不出來。

為了謀生,阿旺和尚決定身赴險境。

哪裡有戰爭,他去哪裡給人做手術,依然沒有大貴族賞識他,反倒被蒙古人射瞎了一隻眼,還在和強盜的混戰中弄丟了左邊的耳朵。

但這無所謂。

除了他早就失去的舌頭,上天賜予他大部分身體零件都是配套的。

丟了一個,還有一個。

直到四年前,他流浪進入康區,遇見了第一個賞識他的貴族。

那個貴族名叫頓月多吉,願意拿出寶貴的時間等他寫字,寫出來能看懂,而且不介意他是個沒拿到格西學位的假和尚。

很少有僧人願意奔赴戰場,阿旺和尚就是其中之一,他熟悉戰場更甚於寺廟,跟著白利王的軍隊踏遍四方。

最早人們叫他阿旺和尚,後來叫他阿旺醫生,再後來,他就成了代本軍官。

去年秋天,他親自率軍攻陷了這座囊謙王的堡壘,現在輪到他守衛這座堡壘了。

居室的木門被輕輕叩響,手下的白馬如本上前報告:“代本,地牢裡一百二十名囚犯皆已處死。”

阿旺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如本軍官的表情有些擔憂,說:“城下的軍隊變多了,今天中午,山下傳出兩聲巨響。”

阿旺想了想,取過紙筆寫道:“蒙古人的進攻就像末劫之風,颳得兇猛;燒起來卻像膽小的咒師放火,要不了多久就會逃回故土,安心。”

地牢裡浪費糧食的囚犯已被處死,他們有足夠的糧食撐過暖季。

撐過十月,大地會重新封凍,蒙古人就會跑回青海,不跑也會被白利王的軍隊打跑。

雖然這座堡壘只有六百守軍,但憑藉山勢,依然對山下數以萬計的蒙古軍隊有絕對優勢。

阿旺的輕鬆並非勝券在握,而是做足準備後的有恃無恐。

石牆地基難以摧毀,上層邊瑪牆的蓬鬆結構能抵禦箭矢,狹窄山道則能保證守軍的兵力優勢。

就像他攻下堡壘的方法一樣,在這座堅固堡壘裡,歷來敵人是什麼樣並不重要。

守軍最大的敵人是自己。

所以這半個月,他下令軍隊化冰蓄水、清查糧食、減少人口、佈置防務,他甚至答應軍隊裡計程車兵,等回到瑪爾康,自己會為他們患病的家人治病。

阿旺寫完那句話,看部將仍舊非常不安,又面帶笑容繼續寫道:“傳令三支如,若有土兵守城時陣亡,我來尋找天葬師;若有英雄陣亡,我為他們舉行火葬。”

白馬支如的如本擔憂地看著他慢慢書寫,眼睛一點一點瞪圓瞪大,結結巴巴說話連不成句子:“火,我,我也能火葬?”

阿旺緩緩點頭,對部將的反應非常滿意。

通常來說,能夠流傳下來最廣為人知的習慣,在過去恰恰是隻有少數人才能享受到的特權。

中原農民穿不起綢緞,土苗少女帶不起銀器,蒙古牧民捨不得吃肉,後金獵人穿不起貂裘,藏人百姓也沒資格天葬。

天葬是貴族與僧人才擁有權力,而火葬更加高貴,只有大領主與高僧大德才能燒出舍利。

這是阿旺收攏人心的訣竅。

早在阿旺代本還是流浪的阿旺和尚時,就靠為戰死的農奴兵舉行葬禮,差點被擁立成地區小頭人……可惜他不能說話,那幾十個還活著的農奴兵很快就被他們的主人領走了。

部將興沖沖地跑出去傳達命令,沒過多久,阿旺就在居室中聽見士兵在城堡裡此起彼伏的歡呼。

他滿意地勾起嘴角,繼續靜心繪畫。

直至下午,城堡裡的脛骨號角接連吹響,三層走廊被緊急調動計程車兵踩得吱吱直響。

隨從馬兵敲響居室木門:“代本,敵軍要強攻了!”

阿旺的藏筆落在炕桌上,對這個訊息滿面疑惑。

此時已近傍晚,這裡暖季天黑的要晚一些,但距離夜幕降臨也只剩兩個時辰了,蒙古人在此時發動進攻,若天黑不能攻佔堡壘,單是在不熟悉的高山上,就能讓攻城軍隊自相潰散。

沒過多久,阿旺頭頂扎孔雀翎的鐵盔,帶前後護心鏡的鎖子甲在月光下閃閃發光,登上堡壘平頂瞭望。

山下的軍隊像是一群遷徙巢穴的螞蟻,密密麻麻,沿山間石階向平臺推進。

城堡內的空地,白利軍各隊正在軍官率領下集結,頭盔以不同顏色纓飾的兩名如本軍官率領士兵登上外圍高牆。

投石兵、弓箭手以及三十二名身披虎皮或猞猁皮的農兵據守高牆,呼吸出一陣陣白色吐息,城上一片肅殺。

那些農兵是最精銳的力量,身披虎皮,每個人都曾在戰鬥中得到猛虎英雄稱號,裝備最好的鎖子甲與四境甲,持強弓或來自藏地與中原的火繩槍,威風凜凜。

阿旺注視著山下艱難攀行的軍隊,隨其高度攀升,他已經能漸漸爬山的敵人輪廓。

阿旺皺起眉頭,那些人……那些人好像不是蒙古軍隊。

他們提著方木,似乎是遮蔽箭矢的盾牌,身披鎧甲頭頂缽胄,缽胄插著高高的盔槍。

似乎除了提盾牌的,後面的人都肩扛一截木頭。

除此之外,就是鳥銃,漢地的鳥銃和與四邊類似的大火槍,只是似乎更大、更長。

為首的軍官扛著一面旗幟,旗子已被凜冽山風吹得捲起,看不清上面的字樣,只知是一面赤紅旗子。

他們不是蒙古人。

副將在身側指著攀山軍隊道:“代本,他們拿了木頭,想放火燒我們?”

阿旺搖了搖頭,抬手指向旁邊的乾草,意思非常明顯。

山堡上半截是邊瑪牆沒錯,但火放不到那麼大,何況只有木柴沒有乾草,想在這座光禿禿的土山上縱火可不太容易。

副將看向乾草,剎那會意,言之鑿鑿:“代本說得對,是我太愚鈍了。”

阿旺為之側目,抬起右手沿左側臉頰摩擦到下巴:我,我說什麼了?

這副將,大概就是經書裡說的,笑而不言妙不可言吧。

有慧根。

阿旺很擔心那些火槍與鎧甲,從衛藏到康區,他從未見過有這樣一支裝備精良的軍隊。

很快,先頭部隊佔領平臺,高牆上脛骨號角聲此起彼伏,一道道軍令次第傳下,弓箭手嚴陣以待,憑藉高度優勢,高臺上的敵人已經非常接近他們的射程了。

但那些軍隊並未繼續攀登,反而在平臺上紮下盾牌,後面的人把木料放下,休息起來。

啪地一聲,阿旺身側的副將擊掌,擔憂道:“代本說的果然沒錯,他們要用木頭搭建壇城,一定帶了法力高強的咒師縱火!”

“大王沒派咒師過來,代本,你能擋住麼?”

阿旺代本張張嘴,僅剩的舌根在口中動了兩下,最終只嘆息一聲。

這麼多年來,阿旺四處流浪,從一個戰場走到另一個戰場,他見過許多咒師與和尚擺設壇城,或請神治病、或降妖除魔、或呼風喚雨、或降下冰雹。

有些人法器失靈法力耗盡,功敗垂成;也有些人能成功施咒。

阿旺不明白其中原委,也許是借天文地理為己用,也許是瞎貓撞上死耗子。

但他從未見過把有咒師把軍隊推到眼前再施法的。

更何況,那面赤色大旗已經展開,阿旺不認識那個字,憑藉直覺,那應該是個漢字,他在甘丹寺見過格西和尚們翻閱那樣的書。

漢人來了。

執旗者是劉部步營參將王文秀。

守軍蹲在堡壘佈置防務,沒有在平臺阻擊,令王文秀心裡倍感輕鬆。

步兵們累得氣喘吁吁,紮下盾牌架上輕鳥銃構置防線,放下攜帶的木塊短暫休息,等待後面的援軍。

說是山間平臺,其實只是個不那麼陡峭的斜坡,四丈見方,距城堡還有十餘丈的高度、百餘步距離,集結不了太多兵力。

尤其在木塊不停往上送的條件下,除了二十名持輕鳥銃計程車兵,其他人向在沒有石階的山地間散去,尋較為平坦且能遮蔽箭矢的地方歇息。

終於,前方百人隊向周圍散開,第二梯隊的炮營參將曹耀上來了。

“這麼個破地方,兵器都擺不開,他孃的膽小鬼。”

曹耀爬上來牢騷滿腹,扔下肩頭扛的鐵皮管子,猛喘了幾口氣,這才回頭喊道:“娃兒們,把大元帥的抬槍架起來,六合炮拼起來!”

“是!”

撐著腿歇息的獅子軍炮兵齊聲領命,紛紛蹲在地上從三尺長的鐵皮管子與堆積成小山的木塊中尋找需要的物件。

劉承宗為此次攻堡準備的兵器是明初的六合炮,也就是木頭炮。

用封底兒的薄鐵皮筒子為芯,圓木掏空劈成六片做殼,使用兩個鐵條做圈,輔以牛皮帶和繩索紮緊。

裝藥二兩半、彈重三兩半,射程遠比不上他的大抬槍。

但勝在……木頭厚、炮筒多。

多到能當一次性大火繩槍使。

曹耀遮住眉頭的日光,仰頭朝山堡看去,看著高處人頭攢動的堡壘圍牆,興奮地抿了抿乾澀的嘴唇。

五杆大抬槍收了三腳架,假設在長方形的木盾上,曹耀指著高處問道:“這堡子下邊石頭上邊是樹枝和泥牆,待會看準那些人,穿著牆往身上打。”

“將軍,十八隻六合炮裝好了。”

曹耀回過頭,第一批帶來的十八隻木筒炮已在身後的空地上擺了三排,垂首下往,搬運木料計程車兵仍在從山腳往上爬。

甚至圍城營地的匠人們還在繼續打鐵皮筒、劈木筒殼。

“大帥原話,獅子軍到這來是耀武揚威來了。”

曹耀邊說,邊用火鐮打火引燃炮兵火鉤,這地方缺氧,獅子軍的火摺子帶著帶著就熄了。

他轉頭看向眾人:“六名炮手上前,朝人多的地方放,打低不打高,打到城上站不住人。”

六名炮兵依言扛起不到四尺長的木筒炮走出盾牆上前,沿石階山勢前後錯開,擺下木炮調整角度,破縫而立。

後面六名炮兵按著裝填好的木炮做好準備。

操持五杆大抬槍的火槍手同樣板起擊錘,把抬槍架在盾牌上,人趴在地上瞄準,待瞄準好了,另有一名輔兵墊著氈子按住銃管,以防大銃脫手滾下山崖。

從六門木炮擺在石階上,城上的守軍就發生騷動,一陣拋射箭矢遠遠撒來,因弓力不同有近有遠,在山上散成一片。

曹耀連眼都沒眨,多年用炮養成的習慣讓他把頭偏向一側,抬起右臂揚起令旗。

咚!

一杆大抬槍率先發出不同於鳥銃的悶響,緊隨其後又是三聲,在重新板動擊錘後,最後一杆抬槍也被放響。

硝煙在狹小的山間平臺盪開,五顆重達二兩五錢的鉛子直將城牆上部穿出孔洞,其後士兵挨著就殘碰著就死。

緊隨其後,石階間六門木炮也被炮兵依次打放,三兩半的鐵彈或石彈被火藥擊發勁射而出,砸在石牆或邊瑪牆上。

六合炮炮口硝煙尚未散去,就被炮兵放到平臺,新一輪的炮兵重新登上石階,接過引火鉤準備發起新一輪轟擊。

屹立四百年防禦傳統攻城方式的城牆如同無物,抱著傷處打滾的白利傷兵讓哀嚎響徹堡壘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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