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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老廟莊的地。

可能對這個時代大多數人來說,這很正常。

老廟莊有地無人,沿河不沿河、中田下田五千多畝,族田就村裡剩下十幾個人說了算,灌溉、播種都做得差不多,買下來就能等收成。

何況趁人病才要人命,村子被搶得乾淨,倖存者們明擺著沒得選,給點糧食最後肯定能把地要過來。

天大的餡餅和好事,眼看著就要落到有糧人的腦袋上,這節骨眼上誰有糧?

放眼府城北鄉,除了他們再沒誰能幾個人就拿出近百石米糧。

但在劉承宗耳朵裡有點奇怪,在明末的陝北種田?

聽著都玄幻!

偏偏被曹耀一說,又讓他覺得這事好像確實有操作空間。

“你想,啥時候一石小米能買二三十畝地?就現在。這些田買到手裡再佃回去,只要能種二百畝幾個月後打出糧食就回本,再多都是賺的。”

“你說這時局不定買地沒用,可咱有別的去處?既不想投王左掛,也不願投混天王或什麼玩意,黑龍山都修山堡了,這一兩年肯定就在這,那為啥不買這地。”

“何況這也是做善事呀獅子,你看看魯斌,這些人撐到出糧少說得五十石糧,五十石啊獅子,這周圍有誰能拿出五十石接濟他們?”

曹耀是越說越激昂,一拍胸口:“只有我們兄弟幾個啊!”

這倒確實是,不過還有一點讓劉承宗感到納悶,他抬手止住曹耀戴高帽的話術,在他眼裡這就是趁人之危,絕非接濟他人,不過確實讓人動心。

哪怕這地在他們手上只能種一年,一年也值得。

就在幾天前家裡還商議要去山西買糧、去府城買糧以渡過下半年艱難時期,有了這片河沿地,什麼艱難困苦料想都能咬牙挺過去。

他問道:“曹大哥你為啥找我?”

聽見他問出這句話,曹耀咧著嘴樂了。

“這麼跟你說吧,我這隻能勻出三十石糧,你手裡有糧;再一個我們都是軍籍,就你有民籍,何況你在塞北救過我命,田買了我信你。”

話說到這,劉承宗再不多說,倆人一合計,當即決定曹耀把這事和老廟莊的魯斌商量,他回黑龍山跟父兄溝通。

當天下午,在家跟劉向禹、劉承祖說了這事,大夥一拍即合便決定要買老廟莊的沿河田地,買多少畝和議價要看田主打算,他們能決定的只有出多少糧來買地。

五十石。

對父親、兄長來說做出這決定毫無心理負擔,畢竟也不是強買強賣,若老廟莊活著的人不想賣,那他們自然也就此作罷,不會拿刀上門硬逼著人賣。

多少是趁人之危,但他們確實被缺糧逼得沒辦法,村裡存糧數著日子到夏秋之交米缸就要見底。

這會動了買地的想法,家裡人都開始歡天喜地的盤算買下田地後秋天的收成了。

魯斌那邊由曹耀溝通,第二天中午,他和村裡唯一倖存的老人就被曹耀帶到黑龍山。

“實不相瞞,家裡人起初都不太樂意賣族田,但千真萬確是沒法子了,就算曹軍爺不去找我,今天我也得來黑龍山,無非現在是過來賣田,原打算來借貸而已。”

魯斌對這事倒看得開,他道:“村裡人商量了,賣田的價可以低,八十石糧換沿河田兩千七百畝,只要夠我們吃就行;但我們要七百畝永佃給七個莊戶,今年地沒法全打出來,只能給一成地租,來年往後每年三成,晾乾曬燥,伴羊羔一隻送至黑龍山。”

“若能答應,往後老廟莊叫劉家莊,二爺就是我們東家了。”

魯斌把話說得敞亮極了,說實話這不太像劉承宗買田當大地主,更像他和魯斌等老廟莊七個莊戶成了合夥人,攜手共渡難關。

明代田地有永佃的制度,一旦選擇永佃,地主有權把田地轉賣、抵押,但不能隨意撤佃,即使將田地轉手,賣出的也是田地與地租的所有權。

佃農只要不拖欠地租,不但能永遠耕種這片土地,而且有權將佃田耕作權繼承、出賣、抵押、典當和再租佃。

這種佃田方式裡,佃農必須承擔地租、田賦以及田地帶來的其他雜稅。

簡而言之,這是老廟莊的活人在從田產中分割出屬於他們的土地,其實過去這七戶人加到一起都未必有七百畝地。

曹耀覺得自己人有點吃虧,插話道:“一戶五十畝就不少了,百畝你們也開不完。”

倒是劉承宗覺得問題不大,他眼中陝北一切田產都很難在今後的變亂下保值,爭不爭這三百畝地,將來都未必能攥在手裡。

所以沒必要為這事把人逼得太死,他對曹耀笑道:“本就是互相扶持的事,我覺得可以答應,咱們今年也種不完這麼多地。”

其實就算下半年,他們能不能把兩千七百畝地都耕作下來,一要看能不能招四十戶流民、二要看能不能想法子弄來足夠的牛騾。

不然這些地耕不出來。

說定了田產,依靠鄉約與老人的見證,這片地基本上就屬於劉承宗了,劉家人很高興,老爺子還專門找村人要來些米酒,給每人分了一杯。

但事情發展到這,還差一個工序,他們得去衙門,才能讓這樁田產買賣合法。

事不宜遲,劉家弟兄仨、曹耀魯斌一行五人,當日牽了馬啟程去往延安府城。

因此次田地買賣還受到諸多制約條件,儘管沒了傳統鄉約問遍四鄰的阻礙,依然有化族田為私田的困擾,所以為確保順利,帶上堂弟承運,是為讓他尋岳父寫個帖子。

這還是劉承宗自魚河堡回鄉後第一次到府城,縣衙所在的延安府城治安如常,並沒有安塞縣城那麼可怕。

但城外綿延搭設的流民帳與開設粥廠,還是讓人清楚感受到饑荒的威脅。

府城北鄉官道上,不時有披堅甲策駿馬的壯士三五成群揚鞭而過,豪族莊客明目張膽穿上鎧甲違禁,城外捕快也沒法管,還有七八衛軍在外搶奪饑民包裹,當道翻找丟棄揚長而去。

弱肉強食已成常態。

當然,在旁人眼中,懷揣北鄉民壯牌、身著暗甲腰胯馬刀的劉承宗一行也是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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