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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

過來……”

那一身黑衣的老僧侶坐在趴伏於地、作狗爬姿勢的旦增背脊上,朝怯怯走近的拉貢家女兒招著手。

女童看著老僧侶慈祥神色,心中的恐懼不覺間少了許多。

她邁步湊近了老僧侶身前。

隨後在老僧侶跟前跪下來,也作狗爬之狀,朝老僧侶伸出自己的舌頭。

老僧面含笑意,看著在自己身前跪下的女童,出聲說道:“這女童卻並非是個瞎子,她的眼睛能看得見。”

“能看得見嗎?”旁邊坐在另一個農奴背脊上的貢布頭人聞言隨意反問了一句。

明明黑黑寺的佛爺們要求查旺村獻出眼盲的聾啞稚童,貢布頭人今下帶給黑黑寺管事僧侶的第一個童子,卻非是眼盲之人——他對自己這般作為,卻也渾然沒有絲毫畏懼、慚愧之相,這讓管事僧侶屁股底下的旦增十分困惑。

黑黑寺不是隻要眼盲的聾啞孩童嗎?

“卻也沒有關係。”

老僧侶搖了搖頭,一根手指輕輕抬起跪地的女童下巴,端詳著她的面容一陣——他另一隻手掌伸進腰側的黑布口袋裡,隨即以那隻手拂過女童那雙淨明澄澈的雙眼。

一陣青綠色的粉末灑進女童眼睛裡。

儘管女童察覺到有異物從老僧指間灑落,立即閉上了眼睛,依舊免不了有些青綠粉末灑進她眼中。

她立刻埋頭去揉自己的眼睛——

“不要揉眼睛!”

這時,蘇午領著倫珠走過來,見得此般情景,立刻出聲向那女童提醒。

女童心神茫然,但聽得蘇午的聲音,內心卻有種近乎於本能般地信任,她果然沒有揉眼睛,那層細細的青綠色粉末就沾附在她的雙眼皮上。

老僧侶、貢布頭人、及諸僧侶、諸頭人打手聞聲看向蘇午這邊。

地上跪著的眾多農奴也小心翼翼地抬頭,偷瞄場中與頭人、佛爺們一樣站著的青年和孩童。

黑黑寺的管事僧目光在蘇午身上微微停留,旋而看向他手拉著的女童——倫珠,那管事僧瞬時眼睛發亮,指著倫珠,出聲道:“這個女娃娃生得好。

可作為佛母供養給本寺。”

“佛母?!”

原本神色還甚為不悅的貢布頭人聞聽管事僧所言,頓時滿面驚訝之色,他直接忽略了蘇午的存在,將倫珠上下打量了一遍,轉回頭來,低頭看著作為板凳座椅一般存在的旦增,面上帶著莫名的笑意。

那般笑意,在旦增看來,怎麼看都沒有半點善意。

反而隱含著譏誚、刻薄與深刻的惡意。

貢布頭人的言語聲在旦增耳畔響起:“旦增啊旦增,你先前的請求我卻是不能答應啦!

黑黑寺的佛爺要收你的女兒作佛母呀,這是天大的福分!

她做了佛母,你家就是虔誠禮佛之家,以後說不定能有緣分,能迎來比黑黑寺更大的大法寺中的‘呼圖克圖’降誕在你家呢!”

管事僧打量著倫珠的面孔,面含笑意,卻看也不看自己座下將要成為佛母的倫珠之父。

“佛母,虔誠禮佛,呼圖克圖……”旦增喃喃重複著貢布頭人的話語,低語了一陣後,他仰頭望著貢布頭人,懇求地說道,“那是什麼意思?佛母是什麼?

呼圖克圖是什麼?”

“天下間所有的好女子,都夢想成為佛母!

那是莫大的殊榮,能有隨佛修行的資格!

某位贊普王最寵愛的妃子——移西迦厝,後來就成為了‘精蓮化生上師’的佛母!

這就是佛母——至於呼圖克圖,那離你太遠啦,你不需知道。”貢布頭人與旦增解釋了幾句,他也轉回去端詳倫珠的面孔,越看越發現倫珠五官極佳,長大後必是一個美人。

貢布頭人心裡有些後悔。

“那我的倫珠都做了佛母,我以後是不是不用給你幹活了?”旦增又問。

“你欠我家的債務,幹活一百五十六年都還不清!

怎麼可能不用幹活?”貢布頭人不耐煩地道。

旦增此下的注意力又轉移到了別處,他低聲重複了幾句:“佛母,佛母……”

又抬頭向貢布頭人問道:“你的女兒,今年十歲了。

你為什麼不把她獻給黑黑寺做佛母?

以後你家說不定也有呼圖克圖——”

“你這個卑賤的奴隸!”旦增本只是好心相問的一句話,沒想到卻引得貢布頭人面龐漲紅,當場暴怒,他對旦增破口大罵!

坐在旦增背上的管事僧侶,也低下頭來,看了眼屁股下面的旦增,眼神有些意外。

“打他!

用木巴掌,打他五十個耳光!”貢布頭人罵了旦增一句,尤不解恨,令身後的打手對旦增施以刑罰。

那打手手裡握著一塊帶手柄的木片,走向旦增。

木片已經被血跡染成烏黑色,上面鑲著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木刺。

旦增看到打手走近,再看看暴怒的貢布頭人,眼露恍然之色:“原來做佛母,不是什麼好事,不然你頭人,早就把自己的女兒獻去做佛母了,做佛母,不是好事——”

打手捏住了旦增的下巴,讓他再說不出話來。

黑黑寺的管事僧又換個了‘板凳’。

另外幾個打手奔向旦增的女兒,要將她捉走——

“倫珠,倫珠!”

旦增猛然掙扎起來。

四下裡靜默的人群,好似在這一瞬間變得沸騰了起來!

那沸騰的世界將旦增拋遠——他視線裡出現重疊的形影,只能看到倫珠好似被幾個兇惡猙獰的打手,強行從蘇午手中拽走了,倫珠被拉拽著,拖行至黑黑寺的管事僧侶面前——

“倫珠!”

旦增叫喊起來,他被打手按在地上,雙手抓了一把荒草與泥土的混合物,試圖揚到那打手身上,卻被對方一巴掌開啟了他的手掌。

他的那隻手掌都被打手用膝蓋抵住了,動彈不得。

另一手無力在地上划動著,想要抓住什麼,卻終究只是徒勞,只在地上畫下凌亂的線條。

倫珠、四下裡的人群都在旦增眼中變得模糊。

唯有那個來歷神秘的青年人立在了旦增跟前——他的身影與旦增身前的打手身影重疊著,低下眸子,目光如泠泠月光投照在旦增身上,輕聲問道:“你的刀呢?”

“刀,刀——我的刀!”

旦增瞬時想到自己埋藏在屋子角落下面的那兩把刀。

要是有一把刀在手上就好了,要是有一把刀——

此念一起,一柄狹長的刀劍就被那青年從扭曲模糊的形影中抽了出來,那刀身上,印刻著一朵朵灼然盛放的紅蓮,他將那刀遞給了旦增,旦增緊攥住刀,跟著就照著身前的打手斬了過去!

一刀,劃開一道細線!

那將旦增拋遠的真實世界從逐漸崩裂開的細線中顯露出來!

溫熱的鮮血濺在旦增臉上!

一顆人頭高飛起,

滾進了人群裡!

一直還保持著靜寂的人群,在此刻才開始沸騰!

旦增先前所見種種情景,都是幻相!

那幾個打手才走近自己的倫珠——他手裡卻真正多出了一柄狹長的神兵——他持握神兵,一刀就削掉了眼前拿著‘木巴掌’的打手的腦袋!

對方的脖腔裡冒出一股血泉,身軀仰面而倒!

旦增從地上爬起,心臟狂跳,腦海裡有許多支離破碎的念頭,所有支離破碎的念頭,都變作了薪柴,填進他燃燒起來的血液中!

他大叫著,再次揮刀斬向身前的黑黑寺管事僧侶!

在管事僧侶旁坐著的貢布頭人眼神驚駭,他都沒有看清,對方甚麼時候拿出了一把那樣長、那樣鋒利的刀子,旦增就已經一刀將他豢養的打手梟首,衝著黑黑寺管事僧殺去了!

管事僧驀然回頭,他手中悄無聲息地出現了一支‘罡洞’。

黑衣老僧侶吹響罡洞。

鬼哭狼嚎之聲乍響!

一陣陰風掃過旦增全身,令他全身熱血漸涼!

他眼神茫然,思維中一個個紛亂的念頭再度迸出之時,對面的管事僧另一手中攥著一柄兩端包銅鑄鐵的骨棒金剛杵,照著旦增的腦袋,一杵砸了過來!

“還愣著做什麼?!”

這時,那被幾個打手包圍的高大青年人——遞給他一把利器的蘇午身形驟然拔高起來。

他的身軀在瞬息間仿似化作了高聳樓塔。

樓塔頂端,懸著兩輪金燦燦的大日。

兩輪大日,注視著旦增:“你被殺死,並非一切苦難的終結——在你死後,你的妻子將被作為佛敵外道,剖去其心肝肚腸,以其心肝肚腸奉獻於諸神佛座下。

你的女兒,亦依舊會成為佛母。

永世在黑黑寺中受盡折磨。

直至因染上種種惡病,被拋棄而死!

你想明白了嗎?!”

旦增看著那高聳的樓塔,驚恐地望著那樓塔頂高懸的烈日——瞬息間,那高聳的樓塔又變作了高大的青年人,方才種種異相,好似從未出現過。

但蘇午猶如神靈、又似惡詭般的氣勢已經刻進旦增心底!

在極度恐懼中,他思維裡忽然閃出一縷明悟——手中‘大紅蓮胎藏’猛然上揚,一刀削斷了那根金剛杵,緊跟著,旦增在黑黑寺管事僧駭恐的目光中,又將刀斜拉而下!

刀上紅蓮隱隱,

黑黑寺管事的身軀上燃起血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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