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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微亮。

羊圈裡的幾隻羊子開始到處走動。

它們的蹄子踩在睡在羊圈裡的幾個奴隸胸口上、背嵴上,帶著草腥味的羊糞混著羊尿澆得幾個奴隸滿身都是。

奴隸們被這些羊子製造出的動靜喚醒。

他們不敢呵斥那些在自己身上踩來踩去,甚至在自己身上拉屎撒尿的畜生——一隻羊子在貴族老爺眼裡,可比他們所有人的性命加起來都要貴重。

若因他們的呵斥導致羊子受驚受傷,那他們必將受到極其恐怖的懲罰。

幾個奴隸互相小聲地說著話,待到羊子都走到一旁的食槽邊,開始享用其他奴隸送上來的草料,羊圈裡的這幾人才相互對視一眼,一齊從地上坐了起來——他們的動作竟是如此整齊劃一,像是久經訓練一般。

——七個奴隸的雙腳腳踝盡皆穿過了一根橫木,橫木孔洞裡的鐵箍將他們的腳踝牢牢禁錮,這根橫木限制了他們的所有行動,令得他們坐臥起居之間,都必須要儘可能地做到整齊劃一,否則只要他們其中任一人動作稍大一些,都極可能導致七個人盡皆東倒西歪。

甚至因此折斷腿骨!

他們七個人坐起來以後,位於橫木枷鎖最左邊與最右邊的兩個奴隸,各自抱住了羊棚裡的柱子,撐著自己的身體,其餘五個人也都以手撐地,一齊發力,從地上站起了身。

七個人規規矩矩地守在落了鎖的羊棚大門處。

不多時,有腳上纏著鐵鎖鏈的奴隸急匆匆走過來,開了羊棚的大門。

其將七個奴隸腳踝上的橫木鐐銬卸下,

又為七人戴上了不足半米長的鐵索腳鏈,沉默地領著眾人走出羊棚外的圍牆,往一片才墾殖了一半的荒地走去。

“今天要把這片荒地開墾完。”

那領頭的奴隸終於說了第一句話。

無人回應他,都拖著沉重的鐵鎖鏈,沉默地朝那片荒地走去。

太陽漸漸升起,金燦燦的光輝灑在那片開墾了一半的坡地上,將坡地周圍的樹木映照得越發翠綠,萬物生機勃勃,四下裡天高雲澹,此般美景讓人心曠神怡。

但在此般美景中的人,卻了無生趣,好似沉淪於無間地獄裡,已經被這無間地獄折磨得瀕臨支離破碎的鬼魂。

八個奴隸在荒地邊站定,等候著其他奴隸將墾荒所需的農具運送過來。

這大概是他們一天裡唯一能稍事放鬆的時候。

他們站在土坡上,百無聊賴地看著土坡下,那片佔地頗廣、圈養了無數牛羊、囤積了無數財寶的‘尚恐氏領主莊園’在晨光映照下,徐徐‘甦醒’過來。

一隊一隊的奴隸從莊園四下的隱蔽小門裡走出來,他們或驅趕著牛羊去放牧,或搬運著石塊修葺莊園,或如當下的八個人一般,去往其他區域墾殖荒地。

牛羊的叫聲一陣一陣地響起。

間雜在牛羊叫聲裡的,是細細碎碎綿延不絕地鎖鏈環扣碰撞聲。

土坡上的八個奴隸站了一陣兒,他們沒有等來那個送農具的奴隸。

倒是看到一隊女奴揹著高高的籮筐,走上了山坡,就在他們不遠處撿拾著石頭、牛糞,置入身後的籮筐裡。

“那是烏金嗎?”

“烏金絳曲啊……”

“好像真是——多吉,烏金絳曲在那裡!”

一直沒有聲音的八個奴隸,看到不遠處撿拾牛糞的一隊女奴,他們的隊伍裡終於響起一陣竊竊私語聲。

幾個奴隸議論著,不時拉扯一下他們中某個較高大的奴隸的衣角。

那奴隸一直呆愣愣的,但在聽到同伴提及‘烏金絳曲’這個名字之時,他眼裡有了光亮,順著身旁同伴手指指向,朝那一隊女奴看去——在那一隊女奴裡,有個胖胖的女人揹著半籮筐的石頭,她還在彎著腰,到處搜尋著石塊。

胖女人彎腰的動作十分艱難——倒不是因為她太胖,她的‘胖’也只是相對於其他幾個瘦削得皮包骨頭的女奴而言,其實身材相較於那些貴家女子而言,還要瘦上一些。

真正讓她看起來‘胖’的,是她挺著個碩大的肚子。

——這個名為‘烏金絳曲’的女人,已經有了身孕。

且懷胎月份可能已經有八九個月。

“烏金!烏金!”

瘦高的奴隸看著遠處的烏金絳曲,他眼中的思念幾乎要凝成實質,便奮力地朝那一隊女奴擺手。

領頭奴隸警惕地看著四周,

見無人關注他們這邊,他拉了拉瘦高奴隸的衣服,低聲道:“監工還沒來,你小心點。

我們幫你看一會兒。”

瘦高奴隸感激地看了眼領頭的奴隸,轉回頭去與他的烏金絳曲對視。

烏金絳曲聽到了他的呼喚,撐著膝蓋抬起頭來,黑紅的臉龐上滿是細汗,她擦了擦額角的汗水,朝瘦高奴隸露出一抹笑容。

她直起腰,轉而與女奴隊伍裡領頭的那個低聲交談了兩句。

於是,那一隊女奴一邊撿拾著石頭,一邊往墾地的一隊男奴隸所在位置接近而來。

領頭男奴隸推了推瘦高奴隸‘多吉’。

多吉頓時會意,也悄悄挪動著腳步,接近他的烏金絳曲。

兩隊奴隸混在一塊,各自默契地走到各處,擋住其他人的視線,避免其他人看到被圍在中間的多吉與烏金絳曲。

“孩子要生了嘞……”烏金絳曲撫摸著自己的肚子,她低著頭,輕輕地說話,剛開始時還是滿面笑意,一句話說完,眼睫毛上已經掛滿了淚珠兒,“要給大領主交出生稅哩……我們每天一人只得五勺糌粑,交不起出生稅哩……”

“我來想辦法,我來想辦法……”多吉看著自己的烏金絳曲,內心就寧靜了下來,他溫聲說著話。

聽著烏金絳曲繼續說話:“我都試過好多辦法了……

吃草藥,撞柱子,捶肚子——他還是好好的。

他還是想出來看看哩……

生下來就要和咱們一樣給尚恐領主做奴隸,哎,我太對不起他了……”

“我來想辦法……”

多吉還是如此說道。

他輕輕擁住了自己的妻。

——他們本來擁有幾塊土地,和父母過著困頓但還算自由的生活,但尚恐領主與‘那惹’領主之間的爭鬥波及了他們所在的地域,他們因此家破人亡,在消耗完家裡的最後一點糧食後,兩人就把自己‘賣’給了尚恐領主做奴隸。

那個時候,烏金絳曲就有了身孕。

至於如今胎兒已經長至九個多月大了。

馬上就將出生。

但出生須納‘出生稅’,不繳‘出生稅’,孩子休想留下性命。

兩人每天只有五勺糌粑可食,又哪裡有積蓄來繳這一筆‘出生稅’?

烏金絳曲所有的憂愁,全為此事。

她在多吉懷裡低聲說著話。

過了約莫二分鐘的時間,領頭奴隸發出了警示的訊號,兩人就此分開來——烏金絳曲走到多吉十步之外,又開始彎腰去撿石頭。

多吉眼神堅決,下定了決心。

“我聽說尚恐領主家的篤本師,需要一整副人皮來修行哩……

我把命抵給尚恐領主,就當是給咱們的孩子繳出生稅啦。”多吉向遠處的烏金絳曲如此說道。

烏金絳曲抬頭看著丈夫,

愣了一陣,

她還是點了點頭。

她臉上沒有表情,繼續彎下腰,麻木地撿拾著泥土裡的石塊。

遠處,那負責給多吉等人分發農具、監視他們幹活的管事走了過來,這次沒有奴隸隨從拉著一整個板車上的農具,跟在他身後。

他騎著一匹馬走過來,身後跟著另外三個騎著馬、披著甲胃計程車兵。

漫山遍野的奴隸們,看到那三個披甲士兵,眼神都變得惶恐起來。

漫山遍野間拖動鎖鏈的聲音變得急促。

所有人都往遠離那些披甲士兵的區域而去。

——但多吉這一隊奴隸卻不能動。

他們要在這片坡地上,為尚恐領主爺再墾出一大塊荒地。

他們幹活的地點就在這裡。

於是只能眼看著管事領著三個披甲士兵走近——多吉看著那些士兵巨大的陰影投映在山坡上,被陽光拉扯得分外扭曲,他心中充滿了不祥的預感。

其餘奴隸都跪在地上,雙手撐地,朝著管事亮出自己的舌頭,效犬行禮。

多吉也跟著跪地,雙手按地,吐舌效犬行禮。

“這八個人應該夠了吧?”

管事座下的壯馬在離多吉一尺位置時站定,他手裡的馬鞭耷拉下來,鞭子輕輕地落在多吉的背嵴上,讓多吉不寒而慄。

多吉心中那不祥預感越發濃重。

他忽然連連向管事磕頭,在那三個披甲士兵還未說話時,即出聲道:“南巴爺,我想獻出自己的人皮,給本院的巫師爺們修行用!”

啪!

話才說完,管事的鞭子已經落在他的背嵴上,在他背嵴上抽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他腦海裡念頭一空。

完了!

面板受損,不能獻出去了——

“我還沒有發話,你怎能開口?

這一鞭子是對你搶先說話的懲罰。”管事冷冷出聲,“不過你對篤本巫師爺們有這份奉獻之心,倒是難能可貴。

我答應了。”

“那我孩子的出生稅——”

“什麼孩子?”

“烏金絳曲的孩子,是我的孩子——”

“你主動要奉獻自身給巫師爺們,和你的孩子有什麼關係?

烏金絳曲還是要交出生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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