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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威道觀在夜色裡,呈現出與在白日間截然不同的感覺。

陰慘慘的風掠過居院巷道,

樹影在白牆上張牙舞爪。

排成一列的二十餘具無頭屍體,推開了坐落著「祖師殿」的院落大門,從中魚貫走出,它們的影子映在側方的白牆上,與樹影交疊,僵硬的步伐投映哎白牆上,尤顯詭異陰森。

一身血衣的無頭師公搖搖晃晃地走著,

它們身後「長」出的「細竹竿」詭影相互疊合,變得愈發高大,那蒼白詭影隨著二十餘個無頭師公身形搖晃而搖晃,在搖搖晃晃中,自身又分裂出另一個與自身一模一樣、九丈多高的蒼白詭影。

兩道細長臉上長出七排淌血的眼睛,舌頭都長至腳下無頭屍脖頸處的詭影,分列於無頭師公隊伍的左右兩側,它們細長的指甲穿入虛空中,就從未名之地打撈出散碎的大道紋韻,與自身散發的詭韻相結合,各自形成一面長方形、長柄的「對牌」。

那兩面「對牌」皆是黑底,四邊簇擁著大道紋韻形成的血紅紋絡。

一面對牌上書「肅靜」。

一面對牌上書「迴避」。

兩道蒼白詭影各執一面對牌,朝著前方大松樹下的陰暗角落裡扇動而去——

陰風乍起!

風中響起陣陣鬼哭之聲!

與鼎靈躲在大松樹後,觀察著這隊「怨神儀仗」的蘇午,眼神微凝——這兩個「怨神儀仗」揮舞對牌,掀起的陰風,竟然有刮飛活人意識的能力,他都在那陣風下意識隱約浮動,更不提身旁的女師公,只能運用自身「詭眼」的力量,定住自身的意識,令自身意識不至於被怨神儀仗一下扇飛!

他與鼎靈折轉過諸多道院,已經見過各種不同的「怨神儀仗」。

那種手持哭喪棒的細長詭影,只是最普通的怨神儀仗而已。

隨著聚集的天威道壇弟子增多,

十人以上的天威門人隊伍,即能聚集起「對旗詭影」;

二十人以上的隊伍,便是聚集起如當下一般的「對牌詭影」;

還有三十人以上隊伍聚整合的「對鑼詭影」、「對傘詭影」、「對扇詭影」,以及手持金瓜大錘的赤紅詭影、持月斧的青詭影、持朝天蹬的黑詭影……

如此林林總總,諸般詭影排列起來,正好能組成一個禮制規格與此下朝廷四品以上大員相等的「儀仗」。

這是鼎靈之所以稱這些詭影為「怨神儀仗」的原因所在。

「此中俱是死屍,沒有活人了。

我便用雷法驅殺了。

絕其後患!」

蘇午拍了拍鼎靈的肩膀,

隨著他手掌在鼎靈肩上落下,鼎靈頓覺自身被對牌掃來的陰風扇動的意識,又歸於平靜,這一路走來,她在無形中受到了身畔這位同輩師兄的各種照顧。

今次「月牙夜」上,打散「怨神儀仗」,比從前每一次都輕鬆,不必像從前一樣,打散一次怨神儀仗,自己就要臥床休養很久。

她向蘇午感激地點了點頭,道:「好。」

蘇午未說什麼,

倏忽起身——一對對牌從左右朝他交攻而來,他身形紋絲不動,背後生出一雙陰影手臂,一雙手掌二十根手指連動,無數斑斕絲線就從指尖飛縱而出,纏繞住了那對對牌。

緊跟著,蘇午自身左手並起劍指,右手摶符籙於掌心,頭頂衝出赫赫雷光,雷光將暗淡天穹撕出一個窟窿,窟窿中,雷池乍現!

雷池之中,一道紫金寶誥已然顯化了大半,

其上交結雷龍電蛇,又朝蒼穹之頂奔騰而去,與「原始雷祖北陰聖母」的廟系交感!

像是一根根荊棘的雷電匯聚在蘇午右手掌心,剎那間聚成「打神鞭」——蘇午手持這道比鼎靈初見之時又增壯變長了不少、猶如一條三丈紫蟒般的的雷霆鞭索,照著迎來的「對牌詭影」狠狠抽打了過去!

噼啪!

打神鞭落在兩道詭影身上,一瞬就將兩道詭影撕裂!

將聚集出它們的二十餘具無頭師公屍體,盡數打成焦炭!

「熒惑一星,驅飛火輪。萬里烜赫,霹靂發聲!急急如律令!」蘇午隨手丟下「打神鞭」,那以道道雷光聚整合的鞭索自行崩解,消失無蹤,他手印一變,轉而掐「流火印」,使出了以「真武廟系」降下的神韻,點化出的諸雷法符籙中的「流火陽日咒」!

符籙從他背後飛騰而起,拖曳著一團流光,繞過那二十餘具化作焦炭的無頭屍,

將之再次點燃!

焚成灰燼!

此後,

蘇午又召一道符籙在手,口中乃道:「太上敕令,超汝亡魂。孤魂鬼魅,四生霑恩,有頭者超,無頭者生,槍誅刀殺,跳水懸繩,明死暗死,冤屈曲亡,債主冤家,叨命兒郎,跪吾臺前,八卦放光——」

法咒一下,

那些集聚在四下的亡者意識盡被掃光!

祖師殿已然是蘇午與鼎靈最後一個尚未搜查到的地方,將此間的「怨神儀仗」解決以後,「怨神儀仗」彙集不起來,怨神法駕無法出行,

「怨神」也就無法降臨!

鼎靈看著滿地散落的骨灰,輕輕吐出了一口氣。

內心的焦灼感終於隨著那被風颳走的骨灰而消散去了。

她微微側頭,小心翼翼地看向身畔的蘇午,豈料蘇午已經轉過頭來看著她,二者相視,鼎靈清秀的臉孔上頓生侷促忐忑之色,匆匆轉回了頭去。

就聽蘇午在她身旁說道:「怨神由何而來,為何此間好端端的一個個活人,會在夜晚自動招引來「怨神儀仗」的降附?

以及,鼎靈師妹緣何不受此影響?

鼎靈師妹,可能告知於我?」

二者協力終於打散了今夜出現在天威道壇之上的「怨神儀仗」,再兼蘇午曾經救下過鼎靈的性命,鼎靈對蘇午總是比對旁人更多出幾分信任來。

她聞言點了點頭,囁嚅著嘴唇,發出細微的聲音:「先前事情太急,我來不及和你細說……現下怨神儀仗已被打散,時間還有很多。

你想知道什麼,我都——我能告訴你的,都會告訴你……」

兩人說著話,

並肩從大松樹下走出來。

或許是因怨神儀仗被打散了的緣故,天穹上的暗色也在不知不覺間消褪了許多,那種讓人心生不安的感覺就此消散去。

此下天中雖只有淺淺一道月牙兒,

但四下卻遍佈繁星。

明日會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月稀星朗,淡淡星光灑在二人肩頭。

鼎靈看著山階之上自己與蘇午交疊在一起的陰影,雖然四下裡山風凜冽,讓她身上覺得有些發冷,但她心裡卻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溫暖感。

那是一切煩惱皆被遮蔽在外、不用去憂慮以後的安全感。

她稍稍放慢了腳步,輕聲說道:「「怨神儀仗」或許自我出生以前,就已經出現在每個拜入天威道壇的弟子身上,天威道壇的弟子外出之時,在外過夜不會出現任何異常。

但只要回到山中,在鳳山的道觀裡過夜,怨神的儀仗隊伍就會從他們身上出現。

——我是從道觀的一些典籍記載中,發現端倪的。

那些典籍裡都提起過,每到月初,天上只有一輪月牙的

時候,鳳山天威觀頂上的天色,總會比往常更早暗下來。

此後道壇門人都會生出疲倦之感,早早上床休息。

第二日就會發現,

道觀裡會不知緣由地死上幾個人,或者是失蹤幾個人,而後在數年之後,在某處山澗懸崖下發現失蹤者的屍首。」

蘇午聞聲皺緊了眉頭:「那些失蹤者、死者,想來是被「怨神儀仗」抽走了魂魄的人。

你所查閱的典籍記載之中,最早於何時出現的這種情況?

出現此種端倪,天威道壇莫非沒有繼續追查過真相麼?

數十百年來,就任由門人弟子一直頻繁失蹤、在月初死亡?」

鼎靈低著頭,亦步亦趨地跟在蘇午身後,低聲回答他的問題:「因為我的出身,天威道觀裡的弟子大多對我防備有加,我想在道觀裡查閱典籍,也只能請「白鶴上人」幫忙,在藏書樓裡帶幾部書籍出來給我閱覽。

所以我對此只隱約有些瞭解,並不清楚這種情況最早出現於何時。

就我自記事開始到現在,不曾聽聞過天威道壇的壇主對此有過甚麼防範——天威道壇上下一應人等,我甚至懷疑他們根本不知道「怨神儀仗」的存在。」

「道壇上下所有人,皆會在月牙之夜為「怨神儀仗」降附?」蘇午確認般的再次向鼎靈問了一遍。

「是。」鼎靈點了點頭。

「所有身在山中的人,都必然會在月牙夜時為怨神儀仗降附。

人人都變成了那副模樣,「異常」也就變成了正常。

他們自然也就不知道自己曾經為怨神儀仗降附過。

那你緣何從未受過「怨神儀仗」的影響,不曾被其降附過?」蘇午看向了瘦弱女師公。

鼎靈聽得蘇午的問題,她眼神茫然,蹙著眉道:「我自出生之時,身上就容納了一隻厲詭「枉眼夫人」,據白鶴上人所說,我身上容納的厲詭,是從孃胎裡帶來的。

是血脈裡就有的厲詭。

這個厲詭天然剋制怨神儀仗,它應該就是我不曾為怨神儀仗降附的原因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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