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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幡捲動。
法壇之上的「天威道牒籙冊」已然翻至最後一頁。
在十七個「金袍大師公」的名姓、生辰八字之上,兩道血紅的筆跡交叉起來,已然勾去十七個金袍大師公的符籙法體,令之修為盡喪。
但是,
赤龍真人手握硃筆,筆鋒懸於位列在最上方的一個姓名、生辰八字上方,始終未有落下。
那是「源空」的姓名、道名、及至生辰八字。
盯著書冊上那一列金字,赤龍真人眉頭緊皺。
——「源空」在「業力照鑑法」下,未有呈現出絲毫沾染過業力的跡象!
這說明,「源空」作為天威道壇壇主大師公,未曾犯下過任何罪業!
然而,根據周圍群情激奮的眾多天威道壇弟子們的陳述,「源空」直接或間接做下的惡事並不少,甚至於「入門三百童子失蹤事」、「二十七孕婦失蹤事」均與他脫不開干係!
他的罪行簡直是罄竹難書!
但偏偏就是這樣一個本來應該罪業深重的人,其生辰八字之上,卻偏偏未顯露出絲毫沾染罪業的痕跡。
「這十七個金袍大師公中,有十三個在已在祖師斷業,降下懲罰以前,紛紛殞命——還有四個此刻被我拆散了符籙法體,此下卻已不在鳳山之中。
或許是在我立下法壇以前,這四個金袍大師公就離開了天威道壇。」赤龍真人擱下了毛筆,同身側的蘇午說道,「死掉的十三個金袍大師公,即便他們殞命以後,他們所犯下的罪業卻也不會消除。
事情是他們做下的,罪業是他們沾染的。
若他們死了,罪業便消去了,那世間不知該多出多少無頭官司?
先前我們與源空分開之時,源空分明領著一眾金袍大師公,不知去了何處——多半是躲到某個角落,聚集在一起商量對策去了。
眼下與他聚在一處的十餘個金袍大師公里,有大半都殞命了。
該是源空那邊出了什麼變故。
——源空應該是運用了某種手段,消去或者是隱蔽了其生辰八字之上的罪業,令「祖師」亦無法查見端倪。
倒也不要緊。
某已封鎖住整座道壇,他沒有半分可能逃下山去,那便總會在道壇中出現。
待他現身之時,便是真相大白之時。
不過,
這種消去或是隱蔽對方生辰八字之上沾染罪業的術法,頗不尋常,若讓某來消去某個人生辰八字之上的罪業,某所能想到的唯一辦法,即是以某之符籙法體包容對方的符籙法體,接續其沾染的罪業因果,而後以自身積累的功德紋韻不斷沖刷——
如此可以消去罪業。
但此法頗為消耗時間,非有五七日不能成!
源空的罪業卻是在一二個時辰之內,倏忽被消去的——幕後之輩運用的方法,或許更加上乘,但總脫不開要包容、吞沒與源空生辰八字相連的「符籙法體」、「性命根基」這一步驟。」
說到這裡,
赤龍真人頓了頓,語氣低沉下來:「就此來看,幕後之輩運用的方法,或許更邪詭。
這天威道壇,可真是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
「我會令陰兵細細勘察各處,儘快追索到源空的行蹤。」蘇午皺著眉頭,亦是點頭說道。
師徒二人在法壇上商量過諸事,
便收攏了眾多未有沾染絲毫罪惡的眾多天威道壇弟子,令他們前往各處去捉拿那些被削去了神通、拆散了符籙的其他門人弟子。
這些師公、大師公們素日裡騎在弟子頭上作威作福,對手下弟子動輒打罵,欺壓凌虐之舉數
不勝數。
彼時他們修為高於手下弟子一頭,弟子們面對他們的欺壓,亦只能敢怒而不敢言。
但現下這些人修為一朝喪盡,
尋常時候處於弱勢的弟子們,此下反而能憑藉身上一點修為就佔據上風,
於是攻守之勢立轉!
鳳山各處,
俱能見到素日裡飽受欺壓的天威道壇弟子裡,追逐師公、大師公們,將他們捆縛起來,羈押往天威道壇祖師殿前受「實刑」的場面。
祖師殿前,血腥味濃郁得近乎凝成實質。
審斷了諸門人師公的罪惡之後,
隨即就是一顆顆人頭齊刷刷落下!
殿前鋪就的青石,已然被鮮血染紅!
「伐山破廟」並非「家家酒」一般的遊戲,一旦打出了「伐山破廟」的旗號,那最後結局必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號泣聲、求饒聲、大笑聲在祖師殿內外混成一團,隨著濃郁血氣直衝霄漢。
今日,
天威道壇一大半門人弟子盡皆折損,門下尚活著的弟子們,手上無不沾染著同門的鮮血,已然是人心渙散,道壇已然名存實亡!
……
「饒命!」
「顯通,你上山後,我雖對你有所苛待,但你這一身修為也是我傳給你的啊!念在我為你傳道受業的份上,你莫非不能饒我一條性命?」
「祖師斷業壇上說了——師若負我,日月無睛,我若負師,雷霆滅形!
這說得就是,師若負我,昭昭日月亦將遮住自己的眼睛,任由我來報復師父凌壓於我的大仇!
師父,是你先凌壓於我的!
你雖傳我道法,卻也不過是二三道基礎法術而已。
可這二三道法術,能換來我的長姐、幼妹、家慈的性命嗎?!
我寧願不要這一身修為,今天也必要抓你上壇,試一試那裡的鍘刀利不利!
殺了你以後,我亦會請赤龍真人拆散我的符籙法體,與你再無任何因果瓜葛!」
「顯通!顯通!啊——」
深林間的慘叫聲斷斷續續。
林中僻靜道院內,
「源空」推開了中堂的大門,一叢叢攀附著門沿的黑髮飛快回縮入他的道袍衣袖中,扎破地上十餘個金袍大師公的麵皮,吞沒他們「性命根基」的黑髮,帶著淋漓的鮮血收回「源空」腦後,「他」滿頭披散的花白頭髮,就在頭頂盤成了混元髻。
「他」邁步走進道院裡,聽得門外林中若隱若現的慘叫聲,在他身後,兩個粉雕玉琢、分外靈動的小道童亦步亦趨地跟著他。
「把道院燒了罷。」「源空」轉回頭,向立在門口,戰戰兢兢、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另一個道童溫聲說道,繼而同自己身畔相伴的兩個小童子笑著道,「你們也去,幫幫他的忙。」
兩個小童子面帶著笑意,都點頭答應了,
腳下無聲無息地走向那個比他們年長許多的道童。
「老爺,壇主老爺……」
那道童呼喊著「源空」。
「源空」轉回了頭,徑直離開了道院。
身後的道院,燃燒起熊熊大火。
在烈火舔舐木柴燃料發出的噼啪聲中,隱約間雜有道童的嚎叫聲、幼兒的嬉笑聲、啃食骨骼血肉的咯吱聲。
一切聲音盡相遠去。
兩個小道童又無聲無息地綴在了「源空」身後。
他們忙著擦去嘴角的鮮血與骨茬碎末。
先前,兩個小道童雖然粉雕玉琢,但亦給人以一種「不似活人,彷彿紙紮人」的詭異感覺。
此下,不知他們在道院裡做了些什麼,出來以後,就變得靈動了許多。
更有「人味」了。
「源空」領著兩個道童不徐不疾地在林間行走。
樹影交疊間,
他側頭看到有天威道壇的弟子手持尖刀,將前方一個驚惶大叫的師公撲倒了,紅著眼攥著刀子,照著那師公的後心一陣瘋狂捅刺。
那師公的身體被紮成了遍佈十餘個窟窿眼兒的破口袋。
弟子丟下刀子,仰天大笑。
「辛苦撫育你長大的慈母,為了你能拜入天威道壇,日夜操勞為你積攢能拜入山門「受試」的「拜山錢」的長姐,還有一條鹹魚只吃魚頭,把魚身都記得留給你的幼妹,
都已殞命了。
你要拜入天威壇,本就是為了能為她們謀一個好前程,能頂起家裡的大梁。
可她們已經死了。
你今時為她們報了仇,心願已了,這世間還有甚麼是值得你留戀的呢?
不妨歸去吧……
不如歸去吧……」
一個聲音在那弟子耳邊徐徐響起,不斷地響起,一遍一遍地勸說著他。
他大笑過後,又號泣不已,顫抖著手拿起了丟在地上的刀子,割破了自己的頸側動脈,一陣血泉噴湧。
「源空」收回了看向兩具屍體的目光,繼續穿過深林,朝他的居處走去。
道壇各處,
皆能看到追逐仇殺的師與徒。
每當「源空」經過一對正在追逐廝殺的師徒,最終結果必然是二人盡死。
……
居室內。
赤龍真人將一柄柄擦拭好的寶劍收歸於劍匣之中,他眼睛微眯,面上寫滿了倦意,似乎經歷今日之事後,已然甚為疲乏。
但現下天還未黑,
他只是施展了一門咒詛術法,按照常理而言,也絕不該疲乏到如此程度。
蘇午連書卷都不再看了,
就盯著赤龍真人的眼睛,微皺眉頭。
「這個給你。」
赤龍真人注意到他的目光,卻並不在意,將劍匣遞給了蘇午,另一隻手從腰後抽出三柄赤紅色的桃木劍,擺在身前。
「劍器由你催使至今,已然積累出了符籙法體。
你駕馭它們是最合適的,給我做什麼?」蘇午把手中那捲「天威道壇歷代祖師典錄」丟入陰影中,看著赤龍真人問道,「天還未黑,你怎麼這麼睏倦?」
「這哪是睏倦?」
赤龍真人嗤笑一聲:「這是有人在咒詛我,想召我的魂離去。」
「什麼?!」蘇午眼中神光赫然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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