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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喝完了嗎?”

赤龍真人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後頭的灰塵,低頭看了眼蘇午手中的竹杯,看到杯中還有大半的黃酒:“你是不喜歡飲酒罷?

也是個無趣地人。

把酒倒回葫蘆裡。”

他吩咐了蘇午兩句,轉身走到停在破廟角落裡的板車邊,從板車上開啟一個包袱,拿出了一個小包袱,轉而遞給蘇午:“你身量高大,比我還高些。

我這身道袍給你穿應該也合適。

——這是裁縫按著比我身量更大一號的衣樣來縫製的。”

蘇午接過赤龍真人遞來的一包袱衣物,他將包袱解開來,就看到內裡一身紫金色、絲綢滾邊,衣衫上繡畫著太極陰陽圖、龍鳳龜蛇四靈、種種雲芨符籙的道袍、雪白的裡衣、以及一頂五方五老冠,一雙白底高幫的官靴。

看到這套衣服,蘇午皺著眉道:“這衣服是為宗派內的高功道士、掌教真人量身所做的。我初拜入師父門下,就穿這種衣服?

怕是不合適。”

說著,

便將那衣服遞還給赤龍真人。

赤龍真人看著蘇午咧嘴笑了起來,卻並不伸手去接那套衣服,而是道:“這衣服我穿著極不舒服,好似渾身都長毛了一般難受,一年到頭,某都不一定穿它一次。

現下送給你,也是廢物利用了。

你把那頂五方五老冠,還有那雙黑漆布面的官靴留下即可。

衣服你就穿著吧!”

見蘇午執意不收,赤龍真人把眼一瞪:“某隻這一套衣服沒穿過,能拿給你穿,莫非要某將自己破了洞縫補過的裡衣、早就穿得服帖的幾身舊道袍拿給你來穿換?

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衣不如舊!

你就穿這套衣服吧!”

“我身上衣服穿著也合適,穿這般衣物,也是渾身難受。

在火堆旁坐這一會兒,我身上的衣物也已經烘乾了。”蘇午如是道。

“待會兒我要開法壇為你撥付兵馬,

你就穿這般衣裳,在法壇上不體面,亦不合體統——見鬼神怎能不沐浴、焚香、更衣?”赤龍真人不再看蘇午,把板車推往破廟外,頭也不抬地同蘇午說道:“我話放在這,你若實在不願穿這身衣裳,那就把它丟進火裡燒成灰罷!”

他都已經如此說了,

蘇午若真把這身為‘幽州閭山’掌教真人定製的道袍丟進火裡,

只怕赤龍真人要當場與蘇午在這間破廟裡毆鬥一場。

嘆了口氣,蘇午不相信赤龍真人不明白這身衣裳代表了什麼,但對方執意如此,他也只能‘恭敬不如從命’,當即脫下了身上確已烘乾的粗布衣裳、破破爛爛的裡衣,從裡到外換上了包袱裡的嶄新道袍。

將身上脫下的粗布衣裳搭在火堆邊架起的樹枝上,蘇午忽然想起一個問題——若自己是閩江閭山某個道壇下的弟子,緣何身上未著道袍,反而是穿著一身農家子常穿的粗布衣裳?

是那道壇弟子本就是這般普通裝束?

還是……

其實赤龍真人也猜錯了‘原身’來歷?

原身並非出自某個被‘虺烏道壇’滅門的閩江閭山道門道壇之下?

那原身究竟來自於何處?

一個個問題接連閃出蘇午的腦海。

門外的赤龍真人喝了聲:“柳靈郎,搭法壇。”

但見一陣陰風席捲,

板車就立地被重組成一座桌臺,

桌臺上對燭燃起,畫軸撐起,種種法器排布羅列。

赤龍真人轉身來看廟裡的蘇午。

蘇午收束了念頭,邁步走出破廟。

他一身紫衣道袍,衣裳處處都繡畫著繁複而繚亂的花紋,太極八卦圖居於胸腹中央。

這樣花紋繁複的衣裳,一般人穿在身上,便會顯得身形粗短,猶如水缸,而蘇午身量高大英挺,這身衣服又好似量身定做一般,被他穿在身上,該撐展的部分全都撐展開了,立時給人一種‘道高龍虎伏,德高鬼神欽’的威壓感。

赤龍真人眼看蘇午邁步走來,

點了點頭,道:“果然合身,果然合適。”

前一句‘合身’,後一句‘合適’,兩個詞語前面都帶著‘果然’二字。

他這般說話,直好似早就知道有蘇午此人,知悉了對方的身量,專門訂做了這身幽州閭山派掌教真人的袍服,在今時送給蘇午一般!

蘇午與赤龍真人相視一眼。

赤龍真人轉回身去,面朝法壇,抓起足有胳膊粗的一把線香在燭火上點燃了,任由青煙鳥鳥浮動,其霎時開聲道:“旌旗升,烽煙動!

請來千軍萬馬聚神壇!”

大喝聲中,赤龍真人將手中一把線香插進香爐中。

四周有寒熱交替的風呼呼刮來,圍繞著法壇旋轉不休。

那一把線香燃燒起的青煙都被捲進四周的風中,隨著狂風捲動,而被吸攝無蹤!

“吾受‘淨明法壇’幽州總度師,幽州閭山派掌教真人‘道弘’!

受二品高上神霄敕赦寶章三元三官輔化經籙,領從一品玄天真武七章兵馬統帥寶籙!

今為門下弟子俗名蘇午,道名鼎陽,六月十五日正午生辰者,

撥付寶籙兵馬,

點兵點將,兵將隨令,兵隨印轉,將隨令行!

如有不從,

寶劍殺之!”

赤龍真人握住背後木匣中的一柄劍,唰地一聲將那寶劍抽出,拍在法壇上,寶劍落在法壇上,登時放出明晃晃的光芒,更襯得赤龍真人殺氣凜然,煞氣騰騰!

四下裡飄卷地寒熱交替之風忽然收歸寂靜,

蘇午眉心豎眼第三顆童仁倏忽蠕動起來,

他登時看到——此下法壇周圍,已經有數千數萬頂盔摜甲、驅策著種種坐騎、操使著不同刀兵的兵將環繞四周,齊刷刷地跪了下去!

一盞盞或黑或紫或紅的旌旗在黑風中搖曳著,

無數旗幟捲動,竟將天穹都遮蔽了大半!

蘇午拜入茅山巫門下,因為茅山巫行將覆滅,上清法壇之中奉祀的諸般兵將、神靈皆已消亡,唯獨只有沉入陰間的諸代師門長輩、祖師可以為茅山巫眾道提供援手,

是以他所見的茅山法術,多為‘詭玄靈異’印象,

此下看到閭山法脈教主一聲令下,招來這數萬‘陰兵’,蘇午才驀然驚覺——自己以為茅山巫道術即是道門法術的全部,卻是一葉障目了!

此前赤龍真人與那土教術士相鬥時,若放出他法壇裡奉祀的這千軍萬馬,不知那幾個土教術士可還有勇氣與赤龍真人為敵?

“你今時只是‘真武一將軍’寶籙,寶籙所能收容陰兵,不過十個。

從此後需要好生研習經籙,符咒,凝練符籙法體,提升自身符籙品佚——這樣才能收容更多兵馬。”赤龍真人扭臉告戒了蘇午幾句,轉而環視四周被自己召喚而來的兵馬,捋著鬍鬚道,“這些兵馬俱是我自幽州至閩地這一路來,奉祀養煉在法壇中的兵將。

幽州閭山總壇之中,還被某撥付了一些兵馬。

也罷,

某來給你挑選幾個堪用的陰兵!”

他左手並起劍指,忽然指向周遭兵馬之中,一頭體型龐大如牛的黑狗——法壇中間鋪著的一疊黃表紙上,登時出現一個擠壓成一團的雲芨符籙,

“徐州喜食狗肉,

這頭黑狗是某自當彼地一處廢絕鬥狗場中招攝來的一道亡魂,

人死以後,較長時間留存魂兒於世尚且困難,更不說是一隻狗了——它為了叫自身能長留於世,也吃不少人魂、其他未明魂兒。

——若它還是個活著的畜生,

這般作為定是要被打殺了的,不過萬物即死,便如燈滅,死後留下的那道魂兒——其實只是生靈自我意識的殘渣罷了,不能看做是活物。

是以它做這般事,算不得罪過。

一般籙士初領寶籙,想要壓服這惡犬分外困難。

但你壓服應該是毫無難度的。”

解釋過那黑狗的來歷後,赤龍真人又指了個宛若肉山的兵卒——那兵卒渾身晃動的肥肉,其實是一個個堆疊的人頭!

“這是某當時所投山賊窩的頭領,他生前食人肉,被某發現,因而殺之。

死後亦食人魂,某一直想拿它煉一道五雷天丁法術,後來雷法精進,又不需要以它來煉將了,便撥給你。”

“還有這五個陰兵,

或是長出重童,或是耳大如蒲扇,或是鼻中呼吸白黃二氣,或是舌上生有人頭,或是身軀強壯如牛——以之修煉五鬼六賊符咒最是好用。

也撥給你。”

赤龍真人雖然極隨便就收了蘇午作弟子,

但對這個隨便收來的弟子,又有一種不知從何由來的重視,

當下撥付給蘇午的兵馬都經他精挑細選。

一共選出了十個。

法壇上那疊黃紙符頭上就浮現十個收縮的雲芨符籙紅點,

他抓起硃筆,

在符咒下勾畫符眼、符身、符膽、符尾,

一張符咒頃刻間勾畫而成,

將符咒往半空中一拋,

赤龍真人喝道:“急調神兵,隨符撥付,令起奉行,神兵火急如律令!”

轟!

半空中飄轉的符咒無火自燃,

符頭十個赤紅圓點勐然間膨脹成十個扭曲的雲芨符籙,那十個猶如一扇門般巨大的符籙,驟然撲向了蘇午!

蘇午眉心豎眼中金光浮動,

在十道符籙覆映己身的剎那,他念頭閃轉,直接將那十道符籙對應的陰兵統統收容進意識潛流中,它們還未及挑釁蘇午,即被蘇午一念覆壓,未在蘇午意中掀起一朵浪花!

此後,

於蘇午下八景宮中,

那道‘玄天真武一將軍籙’下方,浮現出十個濃縮的雲芨符籙紅點。

“待會兒會有一夥閩江閭山派支的弟子過來尋我們麻煩,你來試試那十個陰兵成色如何,與他們鬥上一鬥。”蘇午睜開眼睛,就見赤龍真人神色無所謂地囑咐了他幾句,

留法壇在原地,

轉身走向破廟裡:“我捉了只野雞,煮一鍋雞湯,你打完了便來吃。”

“我還未學過如何調遣陰兵,

如何駕馭法壇?”蘇午朝赤龍真人的背影問道。

“那有甚麼難的?

你只需以識藏元神與法壇勾連,調兵遣將,自然收發由心,起兵殺賊,更是兵隨印轉。”赤龍真人鑽進了破廟裡,不再看管蘇午。

四下裡圍繞法壇的陰兵盡皆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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