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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午面上滿是擔憂之色,

看著阿熊,輕聲道:“父親,你沒事吧?”

阿熊搖晃著腦袋,

方才那一聲‘不知從何而起’的棒喝,幫他穩定住了心神,同樣也讓他有種與現實世界空間的‘間離感’,看四下的實景都出現了重影,眼前整個世界搖搖晃晃。

良久以後,

他才恢復過來,心有餘悸地看著自己的兒子。

低聲道:“下次見我狀態不對,立刻從我身邊脫離——或用你那把刀斬殺我,不要猶豫,不要試圖喚醒我,這次是運氣好,突然便甦醒了,

下一次父親便不能保證了,

——你前面的兩個哥哥,一個姐姐,

都是這般死在我面前的。”

漫長的歲月似乎已經磨平了阿熊的情緒,他說這番話時,語氣較為平靜。

但蘇午仍從話語中聽到了難以承受的痛苦。

被厲詭侵襲意識,

因而殺死了面前自己的血脈親子——

那該是怎樣可怕的情景?

“我知道了,父親。”蘇午未再就這個問題深談下去,生怕刺激阿熊過甚,導致他徹底失控,那接下來的一切就都免談了。

他猶豫了一下,才向阿熊問道:“父親方才所說,鑑真大師來到東流島,是為了完成自己的宏願。

那位大師,莫非今時還活在世上嗎?他也是位不良人?”

“大明寺的住持,

怎可能會是不良人?”阿熊愣了愣,沒想到自己在無意識間已經與兒子說了這麼多,但他隨即釋然,反正這些東西,遲早要告訴兒子。

當下不說,

難道等自己變成厲詭了,再告訴兒子麼?

“鑑真大師很可能還活在世上。

他曾經託門下沙彌,送了一樣東西到井上家。

我不能接觸那件東西,就令好友井上俊雄代我保管。

你和晴子一起逃出井上家宅,

幫她保管了銅箱,

箱內那條鎖鏈,即是鑑真大師做出的東西,以後你可問晴子討要此物——那本就是我的東西。”阿熊接著說道。

“鑑真大師不是不良人,

但也穿戴了‘生人甲’,所以能活到如今嗎?”蘇午又問。

“……”阿熊沉默了一會兒,神色有些茫然,“鑑真大師並未穿戴生人甲——是啊,那他是如何活到如今的?他真的活到如今了麼?

還是我其實記錯的,

那條鎖鏈是他初入東流島時贈送給我的?”

‘父親’的神志眼看要再度陷入迷亂中,

蘇午連忙岔開話題:“父親,鑑真大師是否活著,今時已經不重要了。父親不必執迷於探究此般問題。

想是鑑真大師那般高僧大德,

生死已非在其追求之內。”

“是啊……”‘父親’聞言面露笑意,“鑑真大師在海上漂流之時,便以‘地藏王菩薩’為己身成就最高誓願,他將鬼佛誕生的‘眾生石’背在身上,要將這‘造業之石’,度化為‘降魔利器’。

如今,鑑真大師已經做到許多了,

‘眾生石’在東流島,幾經演變,已經化為‘殺生石’這種東西。

可以為凡人所用,

打造利器,

斬切厲詭!”

“……”

這下輪到蘇午沉默了。

他竟沒有想到——‘殺生石

’與鑑真大師關聯如此之深!

‘殺生石’的前身,

竟是誕生了‘鬼佛’那種恐怖層次可能達到‘災’、‘劫’級厲詭的‘眾生石’!

這塊原本可以被鑑真‘背在身後’的石頭,

在東流島演變成了‘九大礦脈’?!

簡直聳人聽聞!

“不知鑑真大師到達東流島以後,都在哪些寺廟落腳?”蘇午沉默了一會兒,向阿熊問道——如有機會,一定要設法追查一下這位鑑真大師的線索,

看看他是否還活在人間。

此種僧侶,已經超凡入聖!

不能為東流島人所掌控!

“最近一次聽說大師的訊息,

當是在‘招提寺’了。”阿熊如是道。

說過話,他看著蘇午,笑了笑:“自踏入東流島以後,我便與鑑真大師分道揚鑣,當初是因意見相左,難以調和。

如今想來,此般種種又委實幼稚粗淺了。

你以後若有機會拜會招提寺,

如能得見鑒真大師,

哪怕他死後神位,

也替為父上一炷香吧。”

“是。”蘇午點頭答應。

‘父親’端詳著蘇午,良久之後,笑道:“我被井上俊雄拜為家老,為其維護家門,實是因為他所得的‘百想之龍入墨儀軌’,這道儀軌之中,有‘鬼神之血’。

他答應將此物贈送給我,

我欲待你自身入墨圖紋刻完成以後,

便在你身入墨圖中注入‘鬼神之血’,如此一來,哪怕不能叫你身上的入墨圖威能比肩大唐入墨圖,但也相差不遠,如此,總算是做父親的為兒子留了一份遺產,

讓他能在亂世安身立命。

倒是我沒有想到,

我守護井上家不利,你反而帶著他家唯一的後嗣逃得生天。

還自行鑄煉出這把極上級的刀劍。

你已能安身立命於亂世,

不需父親再多操心了——那‘百想之龍入墨儀軌’,就留給井上家的後人,讓她來用吧,算是我與她父親結交多年的一點補償。”

“一定遵循父親之言。”

阿熊嘆了口氣,

面上卻滿是坦然:“從未有一日,能像今日這般讓我覺得暢快,兒子,我可以安心地去了。

你當下便離開這間屋子吧,

一時三刻以後,

等你再回來時,便不會再看到為父的影蹤。”

……

大片的田地簇擁著一座以亂石壘砌作圍牆的莊園。

莊園的四下都綴上了白布,門前掛著的白燈籠寫著‘謹吊’二字。

黑衣的武士守在門口,

家僕們來往於莊園之中,為各個久不居住的屋室作最後的清潔。

被打掃乾淨,

綴以白布,設了靈堂的中堂內,

井上家唯一的後嗣晴子小姐立在諸黑衣武士身前,蘇午站在她的身旁。

“阿熊家老經歷此役以後,已經無心爭鬥,已經向我辭行。

本家‘家老’之職空缺。

他的長子‘阿布’同樣能力出眾,我欲拜阿布君為本家家老!”晴子目光環視眾多武士,她身材較高,竟能與諸多壯碩的黑衣武士完全平視,不用仰視他們說話。

但她終究是個稚氣未脫的少女,

言語稚嫩,

也就少了許多說服

力。

眾黑衣武士互相間眼神交流了一陣,

看看晴子身旁默然站立的少年阿布,又看看面有忐忑之色的晴子小姐,有黑衣武士開口出聲,卻並不與晴子正面討論家老的問題,而是道:“晴子小姐,阿熊家老已經離開本家了嗎?”

“是,

有什麼問題嗎,黑尾君?”晴子目光看向那出聲的武士,詢問道。

名為‘黑尾右近’的武士搖了搖頭,

未再說話。

反而是其身旁一個武士此時越眾而出,開口道:“晴子小姐,我不同意由‘阿布’作為井上家的家老——阿布雖然是阿熊家老的子嗣,但終究歷練太少!

我們追隨阿熊家老,是因為他實力遠強於我等,

令我等心服口服,

此次面對土御門家的陰陽師,

也是阿熊家老一人擊退了敵手!

試問,

阿布是否有其父一半的能力?

他當下還是一個稚嫩少年,還是多番歷練,磨鍊武力過後,再從‘足輕’、‘足輕頭’、‘足輕大將’一路爬升上來,再委以家老之重任為好!”

那武士說過話後,

又有武士勸說晴子道:“晴子小姐!

如今井上家正值危急存亡關頭,一個合格的家老,能幫助本家長久屹立於世,免於頃刻覆滅之禍!

晴子小姐不要將此事看得太過兒戲,

萬萬不可以為家老之位,亦是小孩子玩鬧一般就可賜予的職位!”

諸黑衣武士從前皆受阿布的父親調遣,

對阿熊的種種指令可謂言聽計從。

晴子本以為自己此番宣佈任命,在他們之中,應當不至於引起太大反應才對,未想到他們一個個竟都對她的任命表示反對,

甚至開始懷疑她的目光不夠長遠,看待諸事停留在表面層次,

將她當作小孩子一般來看待!

晴子聞言蹙緊了眉,

眼神更堅定了許多:“我欲拜阿布君為家老,自然是經過深思熟慮,並非小孩子玩鬧的把戲。

諸君,

如此質疑於我,

可是因為我身後——我的父親已在冢中,認定我一介女流,難堪大任,欺我井上家無人?”

她微微側開身子,

顯出身後立著父親神位的靈壇。

眾武士面色一滯。

這些武士被井上俊雄蓄養在家中多年,更由阿熊親手訓匯出來,

他們的忠誠性毋庸置疑。

正因為這份忠義之心,

才要極力反對晴子拜蘇午為家老。

但晴子更知道蘇午的能力,乃是‘駕馭鬼神的武士’,因而毫不放鬆,下定決心要拜蘇午為家老,局面就此陷入僵持。

諸武士默然不語。

蘇午目光掃過眾人,

邁步走到眾人跟前,出聲道:“任免家老,本就是家主權柄所在。

諸君身為家臣,置喙家主權柄,已經僭越了。”

此言一出,

眾武士齊皺眉頭,

冷森森的目光聚集在蘇午身上。

蘇午神色不變,接著道:“但是諸君皆有一份忠義之心,擔憂家主受一時之矇蔽,選出的家老,亦不能助其完成振興本家之偉業。

此無可厚非。

不過,

我想問問諸君,既然如此抵制我成為本家家老,

莫非你們已經有了更好的選擇?

若有,

可否當面一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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