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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漸漸亮了起來。

想娣起來洗了把臉,和蘇午、狗剩招呼過,便在柴房裡準備早飯。

時下人一天都吃兩頓飯,不過因為師父早給過了錢,所以想娣一家沾著灶班子的光,跟著吃三頓飯。

早飯無甚稀奇,

每人只一碗稠粥,用昨天新醃的菜蔬左粥而已。

在想娣熬煮著粥湯的時候,

灶班子眾人也陸續起床,

連老道早上都未有睡懶覺,和眾人一起吃了早飯。

飯後,

老道開始教授灶班子一眾人練習功夫,

拳腳看似平平無奇,

然而在習練了‘兵擊拳’、‘獸形拳’的蘇午看來,則確實是一套可以用之搏殺敵人的好功夫,每一招每一擊都落在實處。

蘇午跟著學了一遍,就能打得有模有樣。

是以被師父勒令回屋補覺去。

他告訴師父,柴房裡有一罐熬好的‘活血藥湯’,可以讓師弟師妹們練過功夫以後,一人喝上一碗,便回屋休息去也。

“這崽子……

那藥湯原是給馬騾活血用的,現下調整了劑量,卻也能給人喝了……”李嶽山看著大弟子的背影,小聲滴咕了幾句,轉而跟著弟子們一同練習老道教授的功夫。

——

《插泥發兵劍訣》。

坐在炕上,蘇午翻開了老道士送給他的這本薄冊。

開篇沒有太多文字,

只畫了一幅圖,

是一棵枝葉極少,僅有一些桃核掛在其上的桃樹。

下面配有少量文字。

‘選劍材。

擇選十年以上桃樹芯為基材,使桃樹當年結果而不採摘,盡使果實風化萎縮,僅留桃核於枝上,

將之移栽於多雷雲煙瘴之地,

受雷噼打,風煙浸潤,

則伐倒此樹,

取其木芯,親自動手削成三尺木劍。’

第二頁、第三頁介紹了劍材‘修煉’的法式。

即桃樹木芯削成木劍以後,還需要經歷‘屍祭’,以桃木劍為‘屍’,供奉於法壇之中,畫符召靈,請祖師、神明、前輩臨塵,點化此劍。

此後,

桃木劍上漸生血管叢一般縱橫交錯的紋理。

再以‘兵祭’。

則是遴選十數百把沙場兵刃、年份愈久的古劍,形成‘劍池’。

同樣畫符,召請古劍殺伐氣息,祭煉插於池中的桃木劍,

此一步驟過後,

桃木劍就會‘上色’。

最上等為金銅之色,彈劍有錚鳴之音,

中為赤紅之色,木劍可以斬切木頭,

下為昏黃之色,效用低劣。

經歷過‘兩祭’之後,這柄劍才算是真正煉成,可以成為一件上等法器,列於‘法壇’之中,至此時,此劍乃可以押守厲詭,運詭力於劍。

唯有煉成此劍,

才能真正開始‘插泥發兵劍訣’的修行。

這套劍訣中的‘插泥’二字,可以引申為‘插泥定風,尋龍點穴’之意,

即將此劍插入山川龍脈龍穴之位,

則能聚氣藏風,引動山川龍脈之力為己所用,

一柄劍,就是一座大山,一條大河,押守厲詭自然不在話下。

而‘發兵’二字涵義,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此劍列於法壇之中,

畫符召靈,可以押守山川水脈之間的厲詭為己所用,受己驅使!

蘇午看過了這本薄冊上的全部內容,

可以確定的是,‘插泥發兵劍訣’在老道所屬的茅山巫宗派之中,亦必然是一道核心法門,此法牽連諸多,形成了一整套完備的體系,練成以後的威力極大,

甚至可以與灶王神教的體系相提並論,更勝一籌!

但是,

這部劍訣,蘇午無法習練。

正是因為這部劍訣是一個鎮詭體系中的核心,而它牽連了體系的其他諸多方方面面,

只有當條件完備的時候,他才能開始習練。

譬如,

劍訣裡提到,若想祭煉出一柄真正的桃木法劍,需要有‘法壇’配合,

甚至於,

想要操縱山川水脈之間的厲詭,

亦需要將法劍列於法壇之中,配合種種符咒、法器、令牌,才能‘發兵’!

法壇是習練這部劍訣的最核心要素,

蘇午推測,

自身想要得到法壇傳承,

非得拜入茅山巫門下才有可能!

也怪不得老道士如此康慨,能隨手將茅山巫派的核心法門送給蘇午——其是算準了蘇午無有法壇傳承,故意將此法丟擲來,為的就是引誘蘇午上鉤,拜入茅山巫教派中!

這老頭,恰如師父所說,看起來失了憶,木木呆呆的,其實賊精賊精的!

拜入茅山巫教,與拜在老道座下當徒弟是不一樣的。

前者相當於自身必須與灶王神教做切割,

以後都只能是茅山巫教的弟子。

後者則沒有那般嚴苛,全看兩位師父的意思。

蘇午不可能拜入茅山巫教,

如此就辜負了師父立自身做下一代掌灶人的心意。

但《插泥發兵劍訣》他也不可能不修!

——這麼完備且強大的馭詭體系,他不可能拒之門外!

在當下,蘇午自然沒有辦法獲得‘法壇傳承’。

可是,

回到現實以後,

在詭異對策部這個大平臺的配合下,他想要拜入道門某個宗派,承襲其法壇傳承,又有什麼難度?說不定,還能兼收數座法壇!

法壇在道門宗派中是有序傳承的,

現實詭異復甦,

它們必定也會跟著一齊復甦,恢復過往的加持力!

蘇午把《插泥發兵劍訣》仔細收好,他已經記下其上的全部內容,

這時,

老道揹著手,晃晃悠悠走進屋裡,

正看到蘇午摺疊薄冊的動作,

他眼睛一亮,

幾步走到炕頭,看著默不作聲的蘇午,道:“學不學這劍訣?若是學,就和我回茅山巫吧?”

蘇午抬頭看著老道的眼睛,

眼底平靜如鏡湖,映照出老道的面孔:“道長,究竟是失卻記憶了,還是根本就未曾失憶,只是在這裡裝瘋賣傻呢?”

“啊……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聽不懂。”老道連連搖頭,作出一副茫然之色。

“道長顯然是茅山巫的高功真人,在本教內的地位必定舉足輕重。

想來茅山巫也是有許多事務,需要道長來經手處理的。

但道長卻廝混在我們這麼一個小灶班子裡,不願迴歸宗派……

莫非是道長宗派內出了甚麼大事嗎?”蘇午面無表情地看著老道,徐徐開聲。

老道聽著他所言,

愣了愣,

又茫然道:“聽不懂,聽不懂……”

說著就要揹著手離去。

“道長出現在詭關裡,或許並非誤入,

而是有意進入其中——是為了鬼匠嗎?想要掌控它,借它縫製命格之能,意圖迴歸本教縫製什麼?

人說風水龍脈是天地氣數,

人運命格亦依憑天地氣數,這‘插泥發兵劍訣’看起來又像是引動風水龍脈的無上大法——難道是有人——或許是有詭,佔據、引動了茅山巫教的祖庭龍脈,

道長去那詭關裡尋鬼匠,

正是要借它來縫出一個九兩九的命格,

以這份人運命格,對抗地力龍脈?!”

老道原本要走出屋子的身形一僵,

定了數秒鐘的時間,

其似乎想要回頭與蘇午說些什麼,

但終究什麼都沒說,還是邁步走出了屋子!

蘇午靠坐在炕頭,若有所思。

這時,

屋外響起了一陣吵鬧之聲,

“大嫂子在家嗎?

我們是鎮上崔宅子裡的下人,過來知會您一聲,崔大老爺的孃親今天沒了,

大家都是同姓同宗的人,

所以崔老爺請您待會兒過去,看奶奶最後一眼。”有個頗為渾厚的男聲在院子裡響起,驚起群狗吠叫之聲,“你家養這麼多狗做甚?

待會兒我們帶一條回去,

算是您帶給崔老爺的一點心意……”

“那不是我的狗,

那是人家的狗,人家的狗……”想娣畏怯的聲音響起了,“我、我待會兒便過崔大哥家裡去,你們快走吧,那真不是我家的狗……”

“你該不會是拿這些人來搪塞崔老爺吧?!

大嫂子,一隻狗而已,你留著它有甚用呢?

王二,李狗,去把那條高一點的狗抓來,送到宅子裡去,就說這是大嫂子送給他的一點心意,燉個狗肉煲吃——”

“我入你媽丨媽的毛!”

這時,師父的怒喝聲驟然響起,

接著便是什麼棍棒被舞起來的聲音;

打在皮肉上的響動;

一陣凌亂的腳步聲;

棍棒亂舞的聲音;

幾個男人的哀嚎之聲。

等蘇午走出屋子的時候,

便看到師父拿一根木棒抽在一個高壯男人的背嵴上,

珠兒、青苗等人紛紛持棍棒,鎮住了其餘幾個男人,

師父一腳踩在那男人的臉上,臉上尤有怒氣翻滾:“你個驢丨肏丨的——她與你說了,這是老子養的狗,你還偏想帶走,

你是甚麼貨色?!

老子都還不能開口吃的狗,

你張嘴就要帶一條走?!

真該打殺了你!”

說著,便勐地揚起棍棒,那男人被嚇得渾身發抖,眼看棍子照著自己腦袋就要落下,這一棒子下去,只怕自己的腦漿子都得被打出來!

他立刻尖叫起來:“爺爺饒命,爺爺饒命,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您!

饒命啊爺爺!”

嗚!

棍棒抽打空氣,發出沉悶的呼嘯聲,

最終打在那男人旁邊的泥土裡,濺了男人滿臉泥濘。

“跑別人家裡,問也不問,便要強搶別人的狗回去吃——教出這樣的奴才,你家主人也不是甚麼好貨色!

想娣!

那甚麼狗丨肏丨的崔老爺,

是不是就是讓你沒了活計做的崔地主啊?”師父偏頭問旁邊已嚇呆了的想娣,

也看到了屋門口站著的大弟子。

想娣呆愣愣的,沒有回應。

倒是她拉著的大彘滿眼放光,連連出聲:“就是,就是他家!崔太玉家,崔太玉是崔大仁伯伯的小兒子!”

“哦,是這樣啊……”

李嶽山歷經世事,

他此前甚至都沒聽想娣說過此事,當下思維一動,卻是已經反應過來了。

“大彘這孩子不錯,以後好生護著你娘!”

師父轉回頭去,

冷冷地盯著那高壯男人,道:“看這架勢,你們的老爺派你們過來,是為了斂錢的吧?親孃死了,反倒方便他到處收喪儀了?

只收喪儀,不辦席面是不合禮數的吧?

他家,辦席面了嗎?”

“有席面,有席面!

辦席面了的!”高壯男人連忙出聲,生怕回答得慢了,落在鼻子前的棍棒就會打在自己臉上。

“那行!”

李嶽山從懷裡摸出幾個子兒,灑在了高壯男人臉上,

道:“這便是想娣她家的喪儀了!

現在給老子帶路吧,我們上你老爺家裡,

去吃他親孃的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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