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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密城
賈珩與魏王一路敘話返回官署,落座下來,僕人奉上香茗。
賈珩問道:“額哲可汗那邊兒怎麼樣?”
當初分兵南北兩路,他這一路驅逐準噶爾,而額哲則是率領兩萬察哈爾精騎以及青海蒙古番騎,此外還有龐師立率領的五千京營騎軍。
如今已經一個多月過去,那邊兒的戰事應該也到了尾聲。
曲朗越眾而出,拱手道:“回稟都督,自沙州大戰以後,額哲可汗就奔赴朵甘思之地,與藏地的和碩特數次交手,雙方各有傷亡,如今仍在對峙,和碩特人似在觀望西北局勢,西寧方面的錦衣府最近抓捕了不少和碩特人潛入進來刺探情報的密諜。”
魏王陳然訝異問道:“和碩特人在雪區,還在觀望我們這邊兒和準噶爾的戰事?”
賈珩道:“和碩特比之準噶爾,對青海局勢的影響還要大,有不少都是和碩特的舊部,如果朝廷不予防範,可能會與青海蒙古番人勾連,重新攪亂青海局勢。”
魏王陳然點了點頭道:“子鈺所言不無道理。”
賈珩吩咐道:“讓人催問一下青海方面的局勢。”
提及青海,雅若這會兒還在西寧呢,他中間還得去一趟西寧,去見見雅若。
或者說凱旋之師最終也是從嘉峪關到西寧,再走蘭州至神京這條路。
而此刻,離哈密城數千裡外的的朵甘思與昌都交界之地。
茫茫無垠的荒原上,一頂頂白色帳篷現出,不時有穿著棉服,身披甲冑的蒙古騎士往來不停。
中間一面赤紅黑緞的“漢”字旗幟迎風飛揚,獵獵作響。
額哲率領的察哈爾蒙古兵馬以及京營騎軍,在東西兩側的山峰下紮好營寨,深壕高塹,廣置鹿角,鐵蒺藜灑在周圍,以防和碩人接應。
此刻,斥候率領騎軍在營盤前後方圓五六十里的地方來回探察。
這段時日,額哲不停派出精騎與和碩特的騎軍廝殺,而龐師立也在一旁給與策應。
和碩特人有些不敵,已經龜縮至昌都城。
軍帳之中,人頭攢動,軍將濟濟一堂。
額哲與一眾察哈爾騎將正在議事,列席旁聽的還有青海蒙古的番酋。
額哲道:“前些時日,衛國公襲取了哈密城,準噶爾與和碩特餘孽大約四萬兵馬,在沙州城下也為漢軍攻破,大敗之後的準噶爾已經無力窺伺關西七衛,青海等地,巴圖爾琿再派兵丁前來也無濟於事。”
察哈爾蒙古的將校,則是面上帶著欣然。
在場的青海番酋聞言,面色變幻,心頭的一絲幻想破滅。
漢軍連戰連捷,尤其是那位衛國公,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實是讓人生畏。
額哲目光逡巡過眾人道:“如今大漢國強民富,軍力全復,等到來日,就可打進西域和藏地,我等蒙古一族以後想要繁衍生息,不再受征戰之苦,就不能與漢廷作對。”
這話既是給眾人說的,也是給軍中的耳目聽的。
就在這時,額哲手下的侍衛進入軍帳,稟告道:“可汗,龐將軍求見。”
額哲起身招呼道:“大家隨本汗去迎迎。”
說著,出軍帳相迎京營大將龐師立。
龐師立一身玄鐵色盔甲,身形昂藏,身旁不遠處還跟著幾個錦衣府衛。
“王爺。”龐師立拱手行了一禮,那錦衣將校以及錦衣府衛也朝額哲行了一禮。
因為額哲被漢廷封了王爵蒙王,而且還是異姓親王,以示親厚。
額哲笑了笑道:“龐將軍,難道是昌都的和碩特人又有了新的動向?”
龐師立也不賣關子,說道:“是節帥來了飛鴿傳書。”
這時,那錦衣校尉聲音激動,道:“王爺,都督說,準噶爾蒙古的巴圖爾琿領兵五萬去犯哈密,都督率領官軍大敗準噶爾,殲敵三萬五千餘眾,斬首巴圖爾琿臺吉之子,達爾瑪、卓裡克圖、溫春等一干人等,我大漢又取得一場對準噶爾的輝煌大勝!”
此言一出,在場和碩特蒙古番酋聞言,面色震驚莫名。
準噶爾又敗了?
曾在西域大漠和草原上縱橫馳騁的準噶爾,在漢軍手下連續折戟?這前前後後損失了得有六七萬人了吧?
這一個百萬部族,十人抽一,也不過十萬人,準噶爾損失了這麼多部卒,真的傷到了根基!
額哲飽經風霜之色的剛毅面容上喜色流溢,笑道:“這可真是一樁大喜事!如果將這訊息透露給和碩特人,他們定然不敢邁出昌都一步!”
龐師立笑道:“節帥這一戰可定西域五年太平,準噶爾六七萬大軍折戟,想要再興兵作亂,就不容易了。”
依稀記得三年前還在京營之時,京營久疏戰陣,軍紀敗壞的模樣,哪有現在領兵征戰,揚威四方的赫赫名聲?
那時如果不是王節帥整軍出現了亂子,也不會有他今日建功立業。
額哲沉聲道:“即刻派人警告和碩特人,準噶爾又吃了大敗仗,讓他們放棄進兵。”
因為路途迢迢,音書隔絕,和碩特的固始汗可能不知準噶爾已經大敗,而額哲此舉旨在瓦解固始汗的北犯意志。
昌都城
城池依山而建,巍峨陡峭,一塊塊兒青色條石在藏地長期的高原寒冷氣候冰凍下,質地色澤冷硬,日光照耀而下,有著一絲冰冷的金屬美感。
這座進入藏地的門戶,守城器械齊全,已經成為和碩特人駐紮抵擋漢軍進兵的軍事要塞。
這些天,額哲並沒有攻城,雙方只是以騎軍來回交鋒。
城中,五間聯排房宇充當的議事廳——
和碩特蒙古的可汗,固始汗坐在廳堂之中的,身後供案之後的彌勒佛,金漆輝煌,大肚腆起,笑容滿面。
“父汗,這幾天漢軍的遊騎士氣高昂,似乎更難纏了。”古固始汗的長子達延額齊爾(達顏)說道。
固始汗冷聲道:“哪有什麼漢軍,都是我蒙古人在內戰,他額哲不是黃金家族的後人,如此手足相殘,為漢人當狗,我要看他百年之後,如何去見黃金家族的先人!”
在場蒙將也紛紛大罵。
這幾天,察哈爾蒙古的騎兵給和碩特人造成了不少麻煩,漠南蒙古的騎射水平不在和碩特人之下。
阿玉什道:“父汗,不若再勸勸那額哲,這樣給漢人當鷹狗算怎麼回事兒?漢人怎麼可能信任他?”
固始汗道:“現在他們是不信的,額哲招攬了不少青海蒙古番族,想要在青海立足,但一直在漢人監視之下。”
達顏道:“父汗,這準噶爾也真是無能,六弟去了準噶爾搬救兵,幾萬人前往沙州,還被漢人打敗了,準噶爾的那個溫春自己逃了,留下六弟被俘。”
就在半個月前,得了飛鴿傳書的額哲就向昌都的和碩特人通報,多爾濟已經在沙州被俘虜,準噶爾已經吃了敗仗,哈密城也被漢軍收復。
以此來打擊和碩特人的抵抗意志,此舉的確有一些作用,至此,和碩特就只能龜縮在哈密城。
固始汗臉色難看,心頭鬱郁。
如果算上多爾濟,他現在已經有兩個兒子落在漢人手裡,可惡的漢人!
就在這時,外間一個頭戴藍纓氈帽,腰間掛著皮鞘馬刀和背後揹著一囊箭矢的侍衛進入廳堂,躬身抱拳道:“可汗,察哈爾的人派了騎軍,來到城下,說是要給可汗帶句話。”
固始汗眉頭緊皺,喝問道:“帶什麼話?”
其他和碩特蒙古的番將面面相覷,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達顏起得身來,說道:“父汗,我去看看。”
固始汗眼眸微動,心頭生出一股狐疑,說道:“我隨你一同過去。”
難道是額哲回心轉意了,不願再當漢人的狗了?
雖然知道這種可能微乎其微,但固始汗還是生出一些期望。
固始汗以及其子浩浩蕩蕩來到昌都城頭之上,看向那不遠處的近百和碩特蒙古騎兵。
“我家大汗說,準噶爾在哈密城外敗了,五萬大軍折損了三四萬,溫春、達爾瑪、卓裡克圖三人都被漢人砍了腦袋。”
一時間,近百騎齊聲大喊,“準噶爾大敗”,聲音洪亮,隔著巍峨的城牆,傳至溫都城,瓦解和碩特人的進兵意志。
固始汗面色微變,心頭一驚。
和碩特作為從天山出來的中等部落,固始汗對巴圖爾琿的兒子可是再熟悉不過,聞聽噩耗,宛如兜頭一盆冷水潑下。
不論是固始汗還是巴圖爾琿都特別能生,前者有十個兒子,後者有十二個。
而兩人在這一刻,也有些同病相憐之感。
固始汗如果算上多爾濟,已經摺了多爾濟、瑚魯布赤、桑噶爾扎等五個兒子。
而巴圖爾琿情況好一點兒,現在只是折了三個兒子。
固始汗身旁的達顏臉色蒼白,嘴唇囁嚅了下,震驚道:“父汗,巴圖爾琿叔叔怎麼也敗了?”
巴圖爾琿叔叔在他心裡一直是不敗的,怎麼也能吃敗仗?現在前後兩場敗仗,這一下子折損了將近七八萬人,這誰能頂得住?
“是啊,敗了,準噶爾敗了。”固始汗苦澀一笑,心頭只覺被大石壓得喘不過氣。
這漢軍明明先前被多爾濟那個蠢東西打敗,一副不濟事的樣子,現在換了個衛國公賈珩領兵,就連戰連捷?
固始汗頹然無力地看向東北方向,那是青海聖湖的方向,目光失神,心頭悵然若失。
這位蒙古大汗忽而生出一念,他此生只怕再也回不到聖湖旁邊了。
……
……
神京城
距離賈珩上次稟告平西大軍取得沙州大捷,奪回哈密城,收復關西七衛,大獲全勝已有半月,原本為百戰百勝的衛國公熱烈沸騰的神京城,也漸漸恢復平靜。
隨著時間過去,關於何時撤軍的議論之聲再次在京城議論紛紛。
主要是國庫漸漸支撐不住。
同時,準噶爾蒙古率主力前往哈密,想要奪回哈密城的情報,也在神京城中散播開來。
新的擔憂不禁重新生出,那就是漢軍是否還能取得大勝,以及國庫糧秣供應是否充足。
只是經過上一次含元殿被捷報打臉,現在的神京城官場輿論,無論是科道言官,還是六部堂官齊齊保持緘默。
都在等待西北戰事的最新訊息。
如果勝了,那依然是衛國公將帥之英,如果敗了……
那時候,反撲會再次醞釀而出,而且變本加厲!
這就是武勳,最好一直打勝仗,否則吃了敗仗,就有可能受文臣排擠,詆譭。
宮苑,大明宮
軒窗之外,細雨微風紛紛揚揚飄起,視線朦朧不清,軒峻、壯麗的殿宇為雨霧緊鎖,輪廓漸漸模糊。
內書房中,一方高几的燭臺上,燭火明亮,隨風搖曳的明滅之間,將一道消瘦的身影映照的長短不一。
崇平帝一身明黃色龍袍,面頰微黑,堅毅眉宇之下,目光深邃,伸手拿起桌案上的奏疏,閱覽起來。
這是身在江南的高仲平,最近遞送而來的一封奏疏,其上大致敘說了這次新法在江南推行的進展。
伴隨著西北湟源、海晏大捷,和碩特蒙古徹底大敗,高仲平就開始重新啟動新法,雖然遇到了一些阻力,但並沒有想象中那般大,尤其是準噶爾在沙州再次大敗,關西七衛收復,江南官紳已有些忌憚。
“挾大勝之威,修明內政,先前如果不是那一場大敗,或許新法已經如河南那般大行於世。”崇平帝目光微沉,感慨道。
這段時間,這位天子心底總會反覆咀嚼嚴燁的那場大敗,如果不是葬送了六萬京營精銳,總計十萬大軍,如今別說是哈密城,就是西域都會成為大漢的囊中之物。
而國庫也不會虧損,他更不會……吐血暈厥,龍體不豫。
“陛下,天色不早了,該傳晚膳了。”就在崇平帝思量來回之時,戴權躡手躡腳地行至近前,輕聲喚了一句道。
崇平帝放下奏疏,問道:“軍機處那邊兒可有子鈺的軍報?”
戴權道:“回陛下,已經打發了人去催問了。”
崇平帝沉吟了一會兒,感慨道:“準噶爾這次領兵五萬到哈密,來勢洶洶,子鈺那邊兒的戰事也不好打啊。”
哪怕再對賈珩有信心,但捷報一日未至,這位思慮過甚的中年帝王心頭都不落定。
戴權遲疑了下,勸慰說道:“陛下,朝廷這次派了過去十萬大軍,兵力遠勝番人,再加上衛國公先前勝了一場,已是佔了上風。”
崇平帝點了點頭,說道:“這話在理。”
正如在神京城中漸起得一句話,在兵事上,可以永遠相信賈子鈺。
戴權連忙垂下頭,不敢再應,方才多說一句,已是有些冒險。
崇平帝定了定神,默然片刻,說道:“擺駕坤寧宮。”
說話之間,崇平帝在戴權的扈從下,出了內書房。
此刻,斜風細雨籠罩的宮殿,斗拱飛簷,丹陛玉階,而朱梁廊簷下的燈籠隨風搖晃,在水跡浸染的玉階上暈出一圈圈橘黃色光輝。
崇平帝一襲明黃色龍袍,在眾內監提起燈籠護送下,一路穿行在朱梁之間,不知何時,陰雨綿綿、烏雲翻湧天穹已然垂落下千萬縷暮色,漸漸讓屋脊蜿蜒如蒼龍的宮殿屋脊,隱入黑暗之中。
崇平十六年的深秋,比著往年,已多了幾許寒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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