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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寧府

賈珩在錦衣府緹騎以及京營騎軍的扈從下,返回遠處巍峨、古老的城池。

此刻,身後的一輛鋪就著乾草的囚車上,南安郡王嚴燁臉色難看,不時瞧一眼換了一身女人衣裙的柳芳,痛心疾首。

實在沒臉看!

賈珩此刻面色陰沉如鐵,周身充斥著一股冰冷氣息,身旁的董遷以及賈芳等將都能瞧出那少年武勳,心頭正在藏著雷霆之怒。

來到西寧府城之下,撫遠將軍金鉉已經得悉了訊息,領著方晉、金升以及西寧府將校出城相迎。

此外,還有一位特殊的客人,魏王陳然。

經過幾天的押運糧秣,魏王押終於運著糧秣以及軍械,來到了西寧府城,聽聞賈珩與交換南安郡王以及柳芳兩人之後,作為南安郡王的女婿,也放下手頭的事,帶著幾個扈從,出城相迎。

金鉉勒住馬韁繩,詫異地看向那蟒服少年,問道:“衛國公,人接回來了嗎?嗯?”

卻是被一抹鮮豔的紅色吸引了目光,定睛細瞧,面色倏變,心頭就有些驚訝莫名。

理國公之孫柳芳,怎麼換上了女人的衣裳?

同為四王八公一脈的勳貴,西寧郡王與理國公柳芳一脈的關係,其實還算不錯,但眼見柳芳著女人衣裳,也覺得羞臊難當。

堂堂七尺男兒,豈能著女人衣裙,有何顏面立身世間?

金鉉將陰晴不定的目光挪開,轉而看向賈珩,問道:“衛國公,這是怎麼回事兒?”

而魏王陳然原本正在看向那蟒服少年,剛剛將目光從一旁的囚車上收回,聞言,也忍不住看向柳芳所在的囚車。

賈珩面色幽冷,低聲說道:“這個,金將軍要去問柳芳。”

此刻眾目睽睽,柳芳心頭一跳,急中生智,高聲說道:“給我解了,這是敵寇想要招降於我,我誓死不從,敵寇有意相辱於我,給我換上女人衣裳。”

這時,不等柳芳信口開河,南安郡王冷笑一聲,說道:“彼時,和碩特蒙古以酒肉分別相誘本王與柳賢侄,說只要穿上女人衣裳就可天天吃著酒肉,為本王言辭相拒,柳賢侄想來這幾天飽食不知多少頓了吧。”

柳芳:“???”

“王爺,我……”柳芳面色倏變,開口爭辯道。

“別喊老夫,老夫恥與爾柳芳為伍!”南安郡王額頭青筋根根暴起,臉上怒氣衝衝,怒喝道:“你真是丟盡了開國一脈的臉!”

柳芳面色“刷”地蒼白一片,緊緊垂下頭來,將目中的一絲怨毒和憤恨死死壓下。

他這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王爺為何這般苦苦相逼?方才就不能為他圓上一句?

昔年韓信受胯下之辱,越王勾踐更是為吳王夫差嘗糞,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他這又算上什麼?

總之,他現在就是臥薪嚐膽,忍辱負重,韜光養晦,總有一雪前恥之時!

可以說,柳芳此刻已經自我催眠了起來,否則只能含辱而死。

賈珩冷聲道:“為乞食酒肉而著女人衣裳,理國公泉下有知,也要氣的活過來,宰了這等不肖子孫!”

金鉉面色變幻,嘆了一口氣,說道:“衛國公,不如讓人尋一身衣裳換過來吧。”

這丟的不是一個人的臉,是整個四王八公等開國一脈的臉,這柳芳,為何還不去死?

賈珩沉聲道:“本帥要讓滿朝文武看看,這等武勳子弟恬不知恥的嘴臉!我等武人,要有骨氣!”

金鉉目光閃了閃,嘴唇蠕動了下,目光黯然了下,也不好再勸,道:“衛國公,城中已經準備好酒菜,先至府中宴飲吧。”

賈珩點了點頭,沉聲道:“進城!”

此刻,扈從左右的錦衣府將校以及京營遊騎緊隨其後。

金鉉在西寧郡王官署設好了酒菜,開始招待著賈珩以及京營將校,魏王陳然在一旁作陪。

值得一提的事,齊王陳澄則在前日去了蘭州,負責幫助戶部協調、督運糧秣。

“衛國公見到了那多爾濟與嶽託?兩人如何?”金鉉問道。

魏王陳然放下手中的茶盅,目光灼灼地看向那蟒服少年。

賈珩道:“多爾濟是和碩特蒙古的六臺吉,其人倒好對付,呆頭呆腦,有勇無謀,但女真成親王碩託則狡詐如狐,這次西北之變皆由其人一手操刀,此人可謂我大漢心腹之患!”

金鉉道:“孝昱與嚴兄都是敗於此人之手了。”

賈珩道:“此人頗有機謀,更是在西寧府城中收買高階將校,為其出賣情報。”

驟然說著此事,開始觀察金鉉的臉色。

而陳瀟則是偷偷打量著方晉等眾軍將的臉色,目光掠過一圈,最終停留在方晉的臉上。

因為方晉目中驚色一閃而過,手裡筷子也差點兒落下,好在定了定神,並未驚而落筷。

倒是金鉉驟聞奸細之言,霍然色變,怒目圓瞪,驚聲說道:“怎麼可能?”

賈珩幽幽道:“目前只是一種懷疑,否則,官軍前後兩敗,是否也太過蹊蹺了。”

金鉉眉頭緊皺,語氣凝重道:“這朝廷當派人仔細查察才是,不然我軍兵排程都為敵寇耳目所知,後果不堪設想。”

賈珩沉吟說道:“我也是這個意思。”

說著,岔開話題,說道:“金將軍,先不說這些,吃飯吧。”

待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金鉉面頰微紅,低聲問道:“衛國公,這次領騎軍出兵,我軍是否繞開湟源?”

此言一出,方晉正在拿著的酒杯微微一頓,靜靜細聽那蟒服少年會如何進兵。

賈珩道:“此事,我還在籌謀,湟源為進兵必經之路,原本城小兵少,其實說好拿下也好拿下,明日先領步騎前去試探攻下罷。”

如果拿下湟源不難,而且用兵之道,以正合、以奇勝,進兵湟源就是正兵。

但進兵湟源的目的,絕不是為了拿下城池,而是為了殲滅和碩特蒙古的有生力量。

而方晉聞言,心頭冷笑連連。

多半是打著騎軍出其不意繞襲於後的路子,等拿到那輿圖之後,就能察知京營的調撥動向。

等朝廷京營騎軍再葬送在青海之地,那時候朝廷震動,自顧不暇,對西北更是無暇理會,對西北邊軍也會以安撫、拉攏為主。

只是這十萬騎軍再折損進去,只怕社稷動搖,等到時機成熟,未嘗不能成就西夏李家那樣的割據諸侯。

金鉉點了點頭說道:“既是如此,明日就調撥步騎和攻城器械,兵發湟源。”

賈珩與金鉉用過午飯,也沒有多留,重新返回軍帳。

已是夜色低垂,軍帳之中燈火彤彤,煌煌如火。

陳瀟行至近前,低聲道:“曲朗剛剛查到了一條線索。”

賈珩壓低了聲音問道:“什麼線索?”

陳瀟道:“方晉的弟弟,喚作方功,此人在西寧府城開著一家販賣皮貨和東珠的商會,時常向青海等地販賣貨物,要不要先將人抓起來,拷問一番?”

在西寧府城金鋮主事期間,主要對遊牧在青海湖附近的諸番人採取懷柔、拉攏的策略,馬匹互市也是經常中事,因為距離女真尚遠,故而朝廷其實並沒有禁止。

賈珩目光閃了閃,拉過少女的纖纖素手,輕聲道:“瀟瀟,要不先做個局,將人釣出來。”

“你想用輿圖為餌?”陳瀟沉吟道。

賈珩道:“讓人畫一份假的,或者說路線是九假一真,混淆視聽,如果嶽託被騙,和碩特蒙古調兵前去埋伏,也能分其兵力。”

陳瀟不假思索道:“此法可行。”

賈珩道:“那就先不用抓人,先用假的輿圖看能否順利奪回湟源,等拿下湟源之後,開始抓捕。”

孫子兵法所言,用間有五:有因間,有內間,有反間,有死間,有生間。

如果用反間計,讓西寧府城中的內應調動和碩特蒙古的一部兵馬,再聚而殲之,未嘗不是一個好辦法。

但以碩託的機敏和智謀,是否會中得這等計策呢?其實可以一試,因為輿圖是假的。

陳瀟點了點頭,道:“那我讓曲朗去安排。”

就在這時,錦衣親衛李述進入軍帳,說道:“都督,魏王殿下來了。”

賈珩看了一眼陳瀟,說道:“我去迎迎魏王。”

出了軍帳,見著那青年,拱手道:“魏王殿下。”

魏王面上見著和煦的笑意,近前,說道:“子鈺,過來尋你交割下糧秣軍械。”

賈珩伸手相邀魏王進得軍帳,二人落座而畢,問道:“蘭州那邊兒糧秣可還齊備?”

陳漢經過數次征討西北,消耗了不少糧秣,其實後勤壓力也不小,所以西北戰事不能拖延日久,否則,崇平帝在朝堂之上也能感受到這股壓力。

換句話說,他不僅要勝,還要勝的乾脆利落,但又不能像南安郡王那般貪功冒進。

“齊王兄已經吩咐著關中的各大倉場向這邊兒轉運糧秣,目前保障大軍一個月的糧秣供應,是綽綽有餘的,一個月之後,目前還在籌措。”魏王道。

賈珩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自今歲春以來,數次徵發大軍,糧秣靡費不知何等龐巨,能先留足一個月已是不錯了。”

魏王感慨說道:“子鈺所言甚是,朝廷為西北之事投入了太多人力物力,如不徹底解決西北,不僅國體有損,還會引起江南新政停滯。”

他也需在子鈺面前顯露雄心壯志。

其實,這就是陳漢沉沒成本,前期投入了太多兵力,如果仍然一無所獲,大漢損失的就太多了。

賈珩頷首說道:“殿下最近在城中轉運糧秣,但也要注意歹人,西寧府城之中有和碩特蒙古的耳目,謹防爾等喪心病狂,鋌而走險。”

估計這會兒,嶽託已經收到了碩託的屍體,正在氣的肝疼,難免驚怒之下,行刺殺貴人之策。

魏王聞聽那帶著關切之意的話語,心頭不由湧起一股暖流,溫聲道:“子鈺放心好了,我會小心的。”

子鈺人還怪好嘞,擔心他如楚王兄那樣在南方遇刺。

賈珩想了想,又問道:“對了,皇后娘娘可曾到了京城?”

當初與宋皇后一同來到京城,中間急赴戎機,也就沒有隨宋皇后回返京城。

魏王先是愣了一下,但也沒有太過敏感,旋即說道:“子鈺,母后她已經回京了,前日派了快馬急遞,給我說父皇身子已經好了許多,還讓我不要太惦念,子鈺也是,父皇現在等著西北的捷音。”

賈珩點了點頭,沒有多說其他。

此刻,夜色深深,一輪皎潔如銀的明月高懸於天穹,整個西寧府城除卻軍士巡夜往來的腳步聲以及夏日涼風的喧囂,靜謐無比。

賈珩也沒有多說其他,送走了魏王,吩咐著錦衣府衛一路護送。

待回到中軍大帳,只見陳瀟坐在帥案一側的梨花木椅子上,清絕玉容白膩如雪,晶瑩剔透的清眸中蘊著一絲古怪之意。

“又怎麼了?”賈珩問道。

“你對皇后娘娘倒是挺上心。”陳瀟好整以暇地打量那少年。

賈珩沒有搭理這個話題,說道:“明天我打算發步騎,進兵湟源,先行試探,你那件事兒儘快安排上。”

其實,湟源離西寧根本不遠,也就百里的距離,雖不至於說朝發夕至。

陳瀟點了點頭,道:“已經監視著了。”

賈珩道:“這場戰事不能拖延的太久了,藏地的戰事應該快結束了。”

藏巴汗最終是打不過與格魯派聯手的固始汗的,需得儘快解決青海蒙古諸番人部族。

……

……

西寧郡王官邸,夏夜涼風吹動著青色簷瓦,發出嗚嗚之聲,而後院涼亭廊簷懸掛的燈籠下,映照著三個人的身影。

金鉉看向方晉與金升二人,道:“今日衛國公說城中可能有和碩特蒙古和女真人的耳目,此事你們二人讓人查一查。”

方晉連忙道:“岳丈大人,衛國公許是信口一說,西寧府城因為三萬大軍葬身海晏,早已對和碩特蒙古恨之入骨,如何會為蒙古韃子暗中通風報信。”

金升也勸道:“是啊,父親,衛國公所言高階將校,這城中的高階將校也不少,想要一一排查,並不容易。”

金鉉搖了搖頭,臉上凝重之色不減絲毫,說道:“衛國公掌錦衣府將校,既然如此說,定然是懷疑到了什麼。”

說不得,懷疑他養寇自重,坑害了朝廷大軍。

可他金家為大漢開國四郡王,與國同休,世襲罔替,這樣是圖什麼?

但朝廷精銳騎軍如此,如果真的上疏參劾於他,天子那裡會怎麼看,也在兩可之間。

金鉉念起此處,心頭愈發有著幾分緊迫感,吩咐道:“你們兩個去查查,最近兵馬排程等樞要軍情,嚴格保密,不得外洩一句!”

方晉與金升見此,倒不好再勸,連忙拱手稱是,然後離了後院。

金鉉看向離開的二人,端起茶盅,輕輕抿了一口,心底起了一絲狐疑。

衛國公究竟在點誰?方晉還是升兒?抑或是其他人?

而方晉離了郡王官邸,返回離官邸不遠的自家住處,一座三重進的大宅院,來到書房之中,燭火映照的面色變幻不定,沉聲道:“來人,去將二爺喚來。”

難道是二弟讓錦衣府的人查到了?

過了一會兒,方功從外間行來,施了一禮,說道:“兄長,您喚我。”

“我問你,最近是否有可疑之人盯著你?”方晉目光緊緊盯著方功,問道。

“可疑之人…”方功詫異了下,思索片刻,說道:“兄長,可疑之人倒是沒有。”

“你最近小心一點兒,別讓錦衣府的人識破了馬腳。”方晉心頭稍鬆了一口氣,但仍不忘叮囑道。

方功笑了笑道:“兄長放心,我手下的人辦事隱秘的很,兄長上次讓我想法子拓印那輿圖,我已經想到了法子,讓人潛入軍帳,這兩天就可得手。”

這位方晉的胞弟,認識不少雞鳴狗盜之輩,似乎想到了偷輿圖的渠道。

方晉微微頷首說道:“萬事小心,不可大意。”

方功道:“兄長放心好了。”

待方功離去,方晉目中閃爍,心底仍有些擔心,深深吸了一口氣。

……

……

青海,湟源縣城

嶽託以及多爾濟將碩託的屍身,以及女真使團的張尚等人送到縣衙,原本乘興而去的和碩特蒙古眾人,此刻氣氛低沉,沉悶悲傷。

碩託所中的這種毒藥原是慢性毒藥,透過嚴格計算、控制劑量在飯菜中使用,經過一段時間的累積,大概就是這段時間會毒發,但因為心緒激盪,流血速度過快,一下子就直入臟腑,鬼神難救。

其實,陳瀟也是算準了日子,就是為了給女真以及和碩特蒙古眾人當頭一棒。

嶽託面色悲慼,看向放在門板上的碩託屍身,沉聲道:“兄長,我要將漢人付出代價!”

多爾濟正要伸手拍下嶽託的後背,面色愣怔了下,連忙觸電般的收回,說道:“賢弟,前些時日,你也知道,我父汗抽走了兩萬精騎,現在按說也不易與漢廷再大舉開戰?”

嶽託抬頭看向多爾濟,問道:“那兄長是眼睜睜看著湟源重新回到漢人的手裡?”

“那肯定不行!”多爾濟腦袋搖的給撥浪鼓一樣,憤然道:“海晏和河湟都是我世代放牧之地,既然到了我們手裡,自然不能再讓給漢人!”

嶽託見此,說道:“以衛國公的心志,多半不會善罷甘休,兄長需及早做準備才是。”

多爾濟點了點頭,道:“賢弟所言甚是,我瞧那東峽谷口易守難攻,料那漢軍也不敢過來,我等是堅守城池,還是說繼續誘敵深入?”

因為上一次倚重嶽託出謀劃策,嚐到了甜頭,這次的多爾濟顯然有些路徑依賴。

嶽託提醒說道:“兄長,我聽說漢軍打算繞過達坂山,偷襲過來,兄長得好好防備才是。”

多爾濟遲疑了下,說道:“此事確信?那山可不好翻閱。”

“確鑿無疑,我現在正讓人設法竊取漢軍的詳細進兵之圖,只要得到進兵路線,我軍提前設伏,就能再將漢軍一網打盡!”嶽託低聲說道。

他發誓要將那漢廷衛國公的頭顱砍下來,祭奠兄長的在天之靈!

多爾濟聞言,眼前一亮,說道:“那就有勞賢弟出謀劃策了了。”

在這一塊兒,他不如嶽託兄弟鬼點子多。

多爾濟看向嶽託,見其面上哀色未褪,不由嘆道:“碩託兄弟他也是回了極樂世界,賢弟也不要太過傷悲了。”

嶽託點了點頭,將心頭的憤恨藏在心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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