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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海,湟源縣

下方的侯孝康正要下令攻城,一旁的寧夏總兵胡魁說道:“侯將軍,不可魯莽,我軍剛剛到來,正是人困馬乏之時,先飽食一頓,再行攻城不遲!”

侯孝康道:“胡總兵,軍情如火,等拿下湟源再吃飯也不遲,攻城!拿下湟源吃飯!”

胡魁面色微變,低聲說道:“侯將軍,一旦攻城受挫,士氣勢必低迷,想要一鼓作氣拿下湟源城就不能了。”

侯孝康也非不知兵之人,知道現在的漢軍是疲憊之師,壓了壓煩躁的心緒,想了想,沉聲說道:“胡總兵,侯某是分一部兵馬先行試探而攻,如果敵寇兵力不多,正可一舉拿下,我軍所帶口糧不多,如果一下攻不破,再另做他圖。”

事到如今,萬一事不濟,也需要往自己的後路考慮了。

胡魁聞言,心頭就有明悟。

這位侯將軍已經在為大敗之後綢繆了。

事實上,局勢危若累卵,一個弄不好就是全軍覆沒,喪師辱國的下場。

侯孝康沉聲道:“如果虜兵出城聯攻,我軍得飽食一頓,正好以逸待勞,奪下湟源。”

胡魁道:“那就依侯將軍所言。”

而後,吩咐著兵馬開始向著湟源縣城猛攻。

而此刻,嶽託站在城頭上,身後的大纛獵獵作響,陰狠如狼的目光投向漢軍,見下方分出兩批兵馬攻城而來,冷笑一聲,說道:“放箭,不得容一兵一卒進入湟源縣城!”

伊爾登聞言,拱手稱是。

就這般,攻城持續到過晌之後,漢軍仍是攻不下,只得重新休整,戰況一時間焦灼起來。

另一側,湟源以東的東峽谷口,嶽託的副將楞額禮領兵一萬早已紮好了營寨,嚴陣以待。

而金鉉調撥了最為精銳的三萬西寧鐵騎以及一萬步軍,大軍準備著攻城器械,向著愣額禮猛攻。

而愣額禮所部雖然傷亡慘重,但指揮兵丁依託地形,嚴守隘口,死戰不退,阻遏著金鉉出兵,雙方再次僵持了下來。

而此刻,整個青海的局勢陷入一種爭分奪秒的危機中。

首先是南安郡王的兵馬在海晏面對和碩特蒙古的重兵圍攻苦苦支撐,而湟源的和碩特蒙古兵馬在嶽託的率領下,阻擊著打通關節,試圖恢復糧道的漢軍兩部。

而南安郡王以及打通湟源的侯孝康所部的糧秣在一天天的消耗當中,此消彼長。

可以說,南安郡王隨時都在覆亡之中。

而這樣的局面的確沒有維持多久,在海晏被困的第五天,隨著多爾濟手下諸部兵馬的猶如雷動歡呼,小小的海晏城再也抵擋不住兩方十幾萬軍隊的先後摧殘,西段城垣有大片倒塌,青海蒙古大批番兵衝入城中。

此刻,海晏縣城,衙堂之中

甲葉碰撞兵刃的聲音響起,傳令的兵丁來來回回,不停向著坐在軍帳前的將校敘說著情況。

“王爺,外間的番兵已經衝進來,我們快走吧。”這時,柳芳對南安郡王急聲說道。

南安郡王捶胸頓足,面帶悲愴之色,在幾位面如土色的將校注視下,道:“此地不祥啊!”

先是金孝昱三萬兵馬喪師於此,緊接著是他的京營大軍沒落此地,海晏二字,實在不祥!

柳芳拉過南安郡王的胳膊,面帶苦色,說道:“王爺,大勢已去,快些走吧。”

南安郡王咬了咬牙,說道:“走!”

事到如今,坐守孤城,只能是淪為敵軍俘虜。

隨著南安郡王在一眾親兵的簇擁下,向著海晏縣城之外逃亡,此次出征西北的京營漢軍,也宣告敗局已定,大勢難挽!

多爾濟召集著手下兵馬,向著海晏縣城猛攻而去,如潮水一般的蒙古兵馬湧入城池中,大肆屠戮著驚慌失措的漢軍。

自此,西北大敗!

而南安郡王嚴燁與一眾親衛兵馬並沒有逃走多遠,在離海晏城三十里的地方,對一旁的柳芳道:“往湟源去,合兵一處,奪回湟源。”

柳芳急聲道:“王爺,湟源敵情不明……”

就在二人敘話之時,忽而從遠處響起一聲號炮,自山林斜刺中殺出一支兵馬。

為首之將,正是青海臺吉多爾濟手下大將猛安。

“是敵軍主帥,拿下他們!”猛安見著南安郡王等人,目光在“漢”字帥旗之上停留片刻,就興奮說道。

周圍的將校更是心神一震,一拍座下駿馬,向著南安郡王策馬而去。

此刻,二人手下兵馬也不過四五千人,又是亡命之師,惶惶而逃,至於背後的湟源縣城已經是殺聲震天,不少漢軍四散奔逃。

柳芳手中馬刀揚起,在日光下閃爍著幽幽寒光,高聲道:“諸位將軍,殺出一條血路!”

幾個呼吸的工夫,雙方兵馬碰撞在一起,如同鋼鐵洪流相撞一起,“鐺鐺”、“噗呲”之聲此起彼伏,偶爾伴隨著兵將士卒一陣陣的慘叫聲。

沒有幾下,雙方就陷入了纏鬥。

柳芳與一眾親兵以及將校揮刀連殺數十人,為身後的南安郡王等中軍將校開闢出一條血路。

一時間倒如箭矢般,向著戰場外衝去。

猛安凝眸看向柳芳,冷笑一聲,擎起手中的鑌鐵長槊向柳芳刺去。

柳芳見寒芒疾來,心頭一寒,連忙拿鑌鐵鋼刀撥開。

“鐺!”

伴隨著刺耳的尖嘯,柳芳心頭一震,連忙驅馬向著遠處閃躲而去。

猛安冷哼一聲,旋即,又是向柳芳迎頭劈砍而去。

僅僅兩三個回合,柳芳手中的馬刀已經飛上高空,還未反應過來,就見那面容醜陋的韃將獰笑一聲,暗道一聲不好,忽而就覺後背傳來劇痛,眼冒金星,已是被猛安一槊掃在後背上。

“噗!”一口鮮血噴出,柳芳栽落馬下。

“抓活的,捆起來!”猛安高聲說著,身旁的親兵一擁而上,將柳芳死死按在地上。

這等漢軍大將,回頭砍了,用頭顱打造酒器,方解心頭之恨。

南安郡王面色蒼白,手中拿著一把鑌鐵長刀,舞動的風雨不透,揮舞之處,血雨紛紛,慘叫聲不停,可謂所向披靡。

南安郡王少年從軍,半生戎馬,武勇自然可為一觀。

南安郡王如此神勇,自然吸引了猛安的目光,眼前一亮,一催座下戰馬,黑色戰馬如烏雲一般,越眾而去。

“老匹夫,受死!”猛安怒喝一聲,如舌綻春雷,在殺聲震天的嘈雜戰場中仍然清晰可聞。

南安郡王愣怔一聲,見著來人,情知是敵方大將,也不答話,與幾個親兵向著猛安殺去。

“轟!”

南安郡王手中長刀與猛安碰到一起,頓時火星四濺,聲震四野。

猛安心頭暗暗吃驚,這老匹夫竟有如此武勇。

南安郡王怒喝一聲,向著猛安殺去。

隨著時間過去,兩人走馬燈一般戰至三十回合,周圍漢軍的喊殺聲漸漸細弱幾分,漸漸有蒙古軍將圍攻而來,向著南安郡王圍攻而去。

南安郡王嚴燁,面色微變,然而就在這時,斜刺裡兩道寒芒閃爍,兩槍刺將過來,向著嚴燁後背刺去。

嚴燁面帶驚色,掌中橫刀向著來人格擋而去。

“鐺!!!”

伴隨著刀槍交擊之聲,刺耳的尖嘯響起,周圍襲來的刀槍漸漸遠去,而在這時,南安郡王忽覺腰肋處惡風不善,倏而,就覺得一股難以言說的力道湧來。

“噗通”一聲,栽落馬下。

剛要抽著腰間的短刀,就在這時,忽聽冷笑一聲,卻見那長槍抵近脖頸,冰冷的寒芒似乎如吐著蛇信的毒蛇,讓人遍體生寒。

“別動!”猛安目中冷芒如電,沉喝一聲,說道。

南安郡王面色慘白,只覺手足冰涼,兩道濃眉之下的炯炯虎目之中,縈著一絲怒色,此刻只有一個念頭,完了!

南安一脈,難道自他而絕?

猛安見此,情知對方沒有自殺的勇氣,哈哈大笑道:“來人,捆起來。”

頓時,幾個膀大腰圓,面容兇惡的番兵大聲應命,一擁而上,將南安捆縛起來。

南安郡王似乎才反應過來,劇烈掙扎,口中怒罵連連。

猛安冷笑一聲,看向周圍漸漸四散的漢軍,說道:“諸軍,分兵追擊!”

至此,海晏一戰,陳漢官軍大敗,南安郡王與理國公之孫一等子柳芳俘於人手。

……

……

另一邊兒,湟源縣城,侯孝康以及胡魁未等口糧斷絕,向北逃竄繞路奔向西寧,為寇虜出城追擊,二將率四千餘騎,丟下大部兵馬,倉惶逃歸西寧府。

嶽託倒並未追趕,在殺散陳漢官軍之後,一方面派兵去通知多爾濟,一方面增兵東峽谷口,打算為攻打西寧做準備。

三天之後,撫遠將軍金鉉聞聽海晏與湟源兩地的敗績,也只得長嘆一聲,不敢冒進,勒兵重回西寧。

海晏縣城,仍是月前的那座衙堂,此刻已是張燈結綵,歡聲笑語不停,一眾大將觥籌交錯,意極舒暢。

多爾濟端坐在衙堂中的那張虎皮交椅上,宴請著先前有功的將校,目光逡巡過下方的眾軍將,笑道:“這與諸位暢飲,恍若昨日一般,不想又取得一場大勝。”

眾人聞言,無不哈哈大笑。

“臺吉,嶽託郡王回來了。”這時,一個頭上扎束起數股小辮,肌肉遒勁的將校大步進來,臉上同樣掛著笑意。

“快請,不,我親自相迎。”多爾濟豪邁大笑幾聲,招呼著一眾親信將校以及青海蒙古的兩位臺吉,前去相迎嶽託。

經過這一波令人眼花繚亂的戰事,多爾濟已對嶽託的將略是心服口服。

嶽託此刻在德額禮的陪同下,策馬來到縣衙門前,其人端坐馬上,一身黑邊紅緞的甲冑,忽而就見到浩浩蕩蕩的多爾濟以及青海蒙古的幾位臺吉、將校。

“兄長。”嶽託翻身下馬,將手中的馬韁繩,隨手扔給一旁的親信。

“賢弟。”多爾濟快行幾步,面帶笑意,臉上恍若春風拂面,笑道:“賢弟辛苦了,這一仗打的實在痛快!”

嶽託與多爾濟兩人互相按著臂膀,大笑著將嶽託迎進了廳堂之中。

重新落座下來,嶽託看向多爾濟,道:“聽說兄長俘虜了漢廷的南安郡王?”

多爾濟笑道:“還沒有來的及訊問,已經著人關押起來了,廢物一個,留著也是浪費糧食,等大軍都回來之後,取了他的人頭,為戰死的兒郎報仇。”

嶽託道:“兄長,在下有一不情之請。”

多爾濟面色詫異道:“賢弟這般鄭重,但說無妨。”

這幾天隨著與嶽託相處日久,這位青海蒙古的臺吉,也學了幾句文縐縐的話。

“碩託兄長在上次前往漢廷和談之時,為不講道義的漢人朝廷扣留了下來,我想在大戰稍停之時,以南安等人換回碩託兄長,未知兄長可願意。”嶽託道。

南安郡王不過是蠢材,如何比得上他兄長的謀略和武勇?

多爾濟聞言,放下酒樽,說道:“碩託兄長怎麼被扣留在漢廷?”

嶽託嘆了一口氣,道:“也是去年,多鐸兄長殉國之前,碩託兄長原是去向漢廷議和,不想漢廷君臣妄為中原禮儀之邦,連兩國相爭,不斬來使的禮數都不知,將碩託兄長扣留,如今南安”

多爾濟點頭說道:“是得換回來才是。”

嶽託道:“其實還有一個好處,南安者,匹夫也,這次我大軍能夠從容而勝,悉賴此匹夫寡謀少智,如是那衛國公領兵而來,我等想要取得大勝,就不會這般容易了,小弟聽聞南安郡王與漢廷的衛國公在兵事上屢有爭執,如今換將回去,還有掣肘之效。”

多爾濟道:“也不一定,敗軍之將,漢人皇帝不將其碎屍萬段都不解恨了。”

“縱然真的如兄長所言,真的碎屍萬段,那也能換回我碩託兄長。”嶽託道:“不過以我之見,漢人皇帝定然願意換回南安等人,以治他們的敗軍之罪。”

不得不說,這位飽讀漢人詩書的女真郡王,的確拿捏到漢人的心思,這種時候換回南安,這場敗軍之過才有個說法,起碼稍稍有那麼一個臺階下。

多爾濟頷首說道:“賢弟所言甚是。”

想了想,吩咐道:“來人,將人從牢裡帶出來。”

左右的親衛聞言,高聲應諾,然後去監牢提著南安郡王去了。

待眾人離去,多爾濟面帶笑意,說道:“賢弟,為兄給你看個好東西。”

嶽託聞言,正在喝酒的手微微一頓,放下酒盅,詫異看向多爾濟。

多爾濟吩咐著一旁的侍衛道:“去將那千里鏡拿過來。”

侍衛應了一聲是。

不大一會兒,就見侍衛拿過一個盒子,躬身呈送說道:“臺吉。”

多爾濟拿過錦盒,開啟取出千里鏡,面帶笑意地看向嶽託,說道:“這是從那南安匹夫身上搜出來的,我已問過漢將,都說這是千里鏡,拿著可以望遠千里,觀察敵情虛實,賢弟你看看。”

嶽託聞言,目光微動,連忙從多爾濟手中接過千里鏡,舉起單筒望遠鏡開始看向窗外,心頭就是一驚。

分明是鏡中視界之中,房舍景物的輪廓皆清晰可見。

“兄長,此物……可謂軍國利器!”嶽託面色凝重,目中湧動著驚異之芒,說道:“如果用此物來觀察敵情,方圓數里的兵馬調動,再無秘密可言!”

“是啊,如果先前湟源的守將有此物在,賢弟想要無聲無息接近湟源縣城就不可能了。”多爾濟笑了笑,打趣道。

嶽託目光微動,嘴唇翕動了下,終究沒有開口。

多爾濟卻主動開口,笑了笑道:“愚兄將此物送給賢弟,以便檢視敵情,賢弟覺得如何?”

嶽託聞言,面色微變,連忙低聲說道:“這如何使得?”

多爾濟道:“如何使不得?賢弟助我大勝漢軍,揚威西北,不過是小小的千里鏡,又值當什麼?”

說著,哈哈大笑。

嶽託道:“其實,我在想等拿回去之後,讓國內漢人匠師精研之後,到時在給兄長送過來一支,便於行軍打仗。”

“如果能自己造出來,那就最好不過了。”多爾濟點了點頭,說道:“否則,漢人有了這等軍國利器,而我們沒有,兩軍對壘之時,欺負我們更加得心應手了。”

嶽託點了點頭,道:“兄長說的是。”

“賢弟,有一件事兒想要徵詢你的意見?”多爾濟道。

嶽託聞言,詫異地看向多爾濟,道:“兄長?”

“以賢弟之意,我和碩特蒙古有拿下西寧的可能沒有?”多爾濟道:“前日父汗從藏地派了使者,讓我不可攻擊西寧。”

多爾濟在青海發動戰事,這樣大的事情自然為固始汗得知,覺得不可太激怒漢人,否則漢人兵馬全力攻打青海,雙方不好應對。

嶽託聞言,心頭微動,說道:“兄長的意思呢?”

多爾濟道:“我想試試,如果實在拿不下西寧城,再順勢與漢廷和談,那時候和議一起,南安以及碩託兄弟就可交換,那時候再讓漢廷在互市上做出更大讓步,賢弟覺得如何?”

嶽託聞言,目光閃了閃,有些明白多爾濟這是見好就收了,或者說受到了固始汗的壓力。

那麼固始汗究竟是怎麼想的?或者說想要向他們大清開出什麼條件呢?

嶽託道:“兄長既然有決斷,小弟自是覺得可行,再說連續打了幾場仗,兒郎們也該休整一番了。”

多爾濟聞言,笑了笑。

而此刻,海晏縣城的囚牢裡,南安郡王頭髮披散,坐在乾草堆上,神情頹喪之色難掩。

從牆上柵欄上透露而出的稀疏日光,照耀在整個囚牢當中,讓這位曾經的郡王。

一牆之隔就是柳芳。

柳芳此刻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此刻披頭散髮,面如土色,隔著一面牆喚道:“王爺,你還好吧?”

南安郡王聽到柳芳的聲音,原本失去焦距的目光凝聚了一些,道:“柳賢侄。”

柳芳道:“王爺不用擔心,既然他們生擒我等,就有回去的可能。”

南安郡王面上現出苦笑,說道:“事已至此,縱然回去又能如何?我等敗軍之將,喪師辱國,不知此刻的聖上該是何等震怒。”

柳芳心頭一急,道:“王爺,此事也不怪我們,如果不是那小兒帶走紅夷大炮,我們在海晏城中,用炮火早就轟滅了和碩特蒙古,豈有此番大敗?”

“都是那賈珩小兒,壞了我們的事兒。”柳芳急聲說道。

南安郡王嘆了一口氣,卻沒有應著。

如果是在西寧府城大敗還有此等說法,如今是孤軍深入海晏縣城,朝廷和宮裡會聽信這番說辭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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