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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順王府

正是小年,忠順王府也開始張燈結綵,一個個僕人出入在廊簷、樑柱之間,懸掛紅色幃幔,忙碌不停。

後院閣樓之上,忠順王側趴在床榻上,正聽著不遠處戲臺上的聲音,心情多少有些煩躁。

屁股上隱隱傳來的疼痛,無時不刻地提醒著忠順王,先前遇刺一事,是何等屈辱?

就在忠順王暗恨之時,周長史進入廂房,趨近前來,低聲道:“王爺。”

忠順王“嗯”了一聲,看向周長史。

周長史聲音明顯見著幾分喜色:“王爺,先前讓留意賈珩的錯漏,已有眉目了。”

忠順王聞言,又驚又喜,急聲問道:“查出了什麼?”

周長史笑道:“王爺,據那些被薛家攆走一個楊姓掌櫃所言,薛家少爺薛蟠曾在上京前,金陵府與一個小鄉宦計程車子爭買一婢,縱奴打死了人,時任金陵府尹賈雨村,幫著糊弄,讓薛蟠假死脫身,現在就藏匿在賈家。”

薛蟠上京,因爭買一婢而打死人,連榮國府下人都有所知曉,遑論瞞過其他人去?

有心人一打聽,就可知其根底。

忠順王聽完,心頭大喜,但片刻就皺眉道:“薛家雖是賈家姻親,但也動搖不了那賈珩小兒分毫吧?”

周長史陰笑了聲:“王爺,此言差矣,想那金陵府尹賈雨村正是借了賈府的門路,方得起復,與賈府門生何異?想那賈珩為賈族族長,藏匿兇犯,這怎麼都說不過去吧?再說賈珩風頭正盛,行出於眾,人必非之,如曝出此案,縱不是他的錯漏,也是他的錯漏了。”

忠順王面現思索,愈聽愈是有理,點頭道:“周長史所言在理,賈珩小兒,不知多少人看不慣他,如是將薛家一案攀扯在賈珩小兒身上,他就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周長史道:“退一步說,縱然動不了賈珩,也能為王爺出一口惡氣。”

忠順王冷笑道:“本王也是這個主張,什麼賢德之名,孤就見不得這等大奸似忠的佞臣橫行。”

周長史道:“王爺,要不現在就讓人尋御史檢發此案?”

忠順王正要答應,忽地眉頭緊鎖,搖頭道:“不,先等一等,等過了這個年再發動不遲,前日宮裡方下旨,已有警告於孤之意,這般急著捅破此事,難收其效。”

他算是想明白了,不是他先前彈劾得理由不充分,而是選擇的時機不對,沒有揣測出聖意。

賈珩小兒剛剛平定王子騰變亂,正是宮裡認為第一得力、忠誠之人,他再尋御史彈劾賈珩才略不足、心懷二心,宮裡怎麼會信?

需得避其鋒芒才是。

說著,又道:“你讓人密切關注著薛家和賈家,尤其要盯著賈珩,等他牽連的越深越好。”

“王爺放心吧,榮府之中有咱們的人。”周長史低聲道。

忠順王面色凝重道:“注意隱蔽,仔細別暴露了,這賈珩小兒整頓寧榮二府。”

視寧榮二府為宿敵的忠順王,在很久之前,就在寧榮二府打下釘子,幫著打探訊息,但隨著賈珩接掌寧府,數次清理整頓,寧府的眼線漸漸廢掉,而榮府的眼線則得以保留了一些。

周長史道:“王爺放心就是了。”

忠順王冷笑一聲,道:“這次不說將賈珩小兒搬倒,讓他嚐嚐千夫所指的滋味。”

先前他所鼓動人彈劾賈珩,如今思來,痕跡太重,一眼就被宮裡看出,朝堂上的那些人精同樣一眼看出。

可薛家案子不同,看不慣賈珩的不是他一家!

就在忠順王躊躇滿志之時,忽地外間丫鬟稟告,道:“王爺,小王爺回來了。”

忠順王皺了皺眉,道:“銳兒?讓他進來。”

自從陳銳被五城兵馬司擺了一道兒後,同樣心心念念找回場子,一直在盯著賈珩。

陳銳進入廂房,先恭恭敬敬朝忠順王行了禮,而後臉上難掩喜色:“父王,兒子剛剛得了一個關於賈珩的訊息。”

忠順王瞥了一眼陳銳,皺眉問道:“什麼訊息?”

陳銳笑道:“賈珩剛剛去了大理寺,聽說帶著薛家的少爺投案了,你說這事兒有意思不?在這兒大義滅親呢。”

說到最後,語氣多少有些幸災樂禍。

忠順王:“???”

周長史眉頭緊皺,急聲問道:“小王爺,這究竟怎麼一回事兒?”

見自家父王一臉鐵青,周長史目現急切,陳銳也漸漸意識到哪裡不對,道:“父王,我是剛剛碰到了大理寺卿王恕的侄兒,聽說的此事,這賈珩也太傻了,這等事在我們這樣的人家,又算什麼?”

“住口,蠢貨!”忠順王沉喝一聲,臉色青紅變幻,心頭鬱悶的幾乎想要吐血。

好不容易尋到小兒錯漏,又被小兒迅速填上了。

賈珩小兒是屬刺蝟的?一點兒都下不了口?

陳銳被訓斥著,臉色蒼白,低眉順眼。

他本來是想說個好訊息給父王高興高興,怎麼父王這麼惱火?

周長史皺了皺眉,低聲道:“王爺,此事現在怎麼辦?要不要尋一些御史,趁機發難?”

忠順王深深吸了一口氣,冷聲道:“已經不成了,我等彈劾於他,反而幫他揚了名,此事就這般作罷,再想其他招數。”

周長史點了點頭,嘆了一口氣,暗道可惜。

不提忠順王的彈劾計劃中道崩殂,卻說賈珩領著薛蟠在大理寺領杖五十,然後和大理寺丞打了個招呼,言及明年開春後再去服刑,

因為崇平帝的判罰口諭是罰作苦役,這就斷不能讓薛蟠被打死,或者棒瘡不治,任其病重致死,所以,大理寺並沒有為難。

榮國府,梨香院

屋內人頭攢動,賈母、李紈、鳳姐仍勸說著薛姨媽,一旁的寶釵也在低聲勸著。

“老太太,太太,珩大爺回來了。”

就在這時,一個婆子跑進廳中,喊道。

薛姨媽正在抽泣抹淚,聞言,忽地一震,急聲道:“蟠兒,我的蟠兒呢?”

說著,就起身,急慌慌的往外走。

此刻,賈珩已吩咐著小廝將打得皮開肉綻的薛蟠從馬車上抬將下來。

這會兒薛蟠趴伏在一方木板上,一動不動。

“我的兒……你怎麼了啊,這是……你不要嚇為娘啊。”薛姨媽一見薛蟠幾如死了一樣,又是大哭著撲上前去。

“媽。”就在這時,薛蟠仰起大腦袋,額頭上滿是汗水,聲音虛弱喊了一聲。

賈珩解釋道:“文龍受了一些皮外傷,並無大礙,尋郎中幫著塗抹金創藥,修養個把月,就能下地行走了。”

大理寺的執刑刑吏,下手還是有著分寸的,板子基本都落在屁股上,前三十杖也是高高拿起,輕輕放下,而後二十杖就稍稍重一些,既屁股開花,皮開肉綻,又不至傷及骨頭,要了人命。

薛姨媽這時眼中噙著眼淚,看向那身著蟒服、身形挺拔的少年,心頭一時複雜難言,

如說心頭沒有怨懟,怎麼可能?

但這時卻什麼都不敢說。

賈珩道:“姨媽,將文龍抬屋裡,請個郎中上上藥,好好將養著吧。”

薛姨媽含淚點了點頭,吩咐著小廝,將薛蟠抬進廂房,一時間,小廝請郎中的請郎中,打熱水的打熱水,裡裡外外,忙成一團。

庭院裡,一下子就只剩下賈母、李紈、鳳姐、賈政、元春幾人。

賈母問道:“珩哥兒,這是怎麼弄得一遭兒?”

賈珩道:“老太太,文龍的案子,也早該有個了結,一味拖著,反而被有心之人做文章,如是被旁人舉告出來,群情洶洶,誰就救不了文龍了。”

賈母張了張嘴,終究嘆了一口氣,道:“你是個心裡有數的。”

賈珩道:“老太太,咱們家雖為積善之家,但難免有族人在外依仗權勢、欺男霸女,此事也算是警醒了。需知人命關天,在前漢時,武帝的姐姐隆慮公主,曾為其子昭平君預贖死罪,昭平君為人驕縱,醉酒後殺死妻子夷安公主的女官,而為武帝循法所斬,皇親國戚面對人命官司,尚且如此,遑論我們這等公侯之家。”

紅樓原著中,榮國府有兩起草菅人命的案件,一個是鳳姐利用完張華之後,試圖派人滅口,另一個就是賈赦,為了兩把扇子,就要害死石呆子。

說來有趣,哪怕是佛口蛇心的王夫人,都不曾如此狠辣,只是攆走了金釧。

賈政長嘆一聲,道:“子鈺所言甚是,人命關天,蟠兒的案子,能有這番處置,已是皆大歡喜了。”

元春看向那面色平靜的少年,聽著少年語氣誠懇地講述歷史掌故,晶瑩美眸中異色湧動。

鳳姐瓜子臉上則現出思索之色。

賈珩道:“文龍的事兒,先到這兒罷,天色不早了,都近晌兒了,老太太還有二老爺先到東府用飯。”

今日本來是小年初宴宗族,但中間出了薛蟠這一檔子事兒,卻是耽擱了。

賈母嘆了一口氣,道:“鳳丫頭,你在這兒,看看姨太太有什麼要吩咐的,其他人隨我先往東府去罷。”

鳳姐應了一聲,不再說其他。

元春看了一眼賈珩,多少有些放心不下,輕聲道:“老祖宗,我也留下看看。”

賈母點了點頭,應允下來。

等賈母與王夫人、賈政一同離去。

元春欲言又止道:“珩弟。”

賈珩卻截斷話頭道:“大姐姐,進去看看姨媽還有文龍罷。”

入得廂房,落座在廳中,薛姨媽長吁短嘆,寶釵面有淚痕。

因小廝要幫著薛蟠除去血衣,娘倆兒只能在廳中坐等著。

鳳姐坐在薛姨媽身旁出言寬慰著。

而元春則來到寶釵身旁,陪著說話,寶釵垂首應著,只是偶爾凝起一雙鬱郁愁苦的水杏明眸,看向那少年。

薛姨媽抬眸看向賈珩,哀聲道:“珩哥兒,文龍他現在這個樣子,還能往監牢住著嗎?”

方才見著傷勢,幾乎心疼壞了。

賈珩道:“等文龍養好傷,還是要去的。”

薛姨媽嘆了一口氣,哀聲道:“珩哥兒,那蟠兒就交給你了啊。”

事到如今,她還能說什麼呢?

賈珩點了點頭道:“姨媽放心。”

這時,丫鬟道:“太太,郎中過來了。”

薛姨媽連忙起身相迎,吩咐將郎中迎入裡廂,幫著薛蟠上藥。

母女二人一時不好進去,只能在外等著。

過了會兒,郎中提著藥箱,道:“薛大爺只是受了一些皮外傷,上了金創藥,再煎幾服藥,修養一個月就好了。”

薛姨媽口中唸佛,喜極而泣道:“謝天謝地。”

忙吩咐人給郎中支了銀子,送其離去。

賈珩見狀,也不再多留,起身道:“姨媽,既文龍並無大礙,就先讓文龍好好休養,我先回去了。”

薛姨媽點了點頭,強顏歡笑道:“珩哥兒,今個兒是小年,東府還有那麼族人等著你,你去忙罷,”

說著,看向一旁的元春和鳳姐,道:“鳳丫頭,大丫頭,你們也過去忙罷。”

鳳姐輕聲道:“不妨事,我再陪姨媽坐一會兒。”

元春則拉著寶釵的手,柔聲道:“妹妹,那我先去了。”

寶釵應了一聲,再次凝眸看向那少年,水潤泛波的杏眸,似有千言萬語要說。

賈珩深深看了一眼寶釵,只是點了點頭,並未再說其他,與元春施施然離了梨香院。

出了梨香院,花牆遊廊之上,元春抿了抿粉唇,柔聲道:“珩弟,我……”

賈珩聞言,頓住步子,轉頭看向元春,溫聲道:“大姐姐,似有話和我說?”

元春美眸中倒映著那張清雋面容,卻有些不知如何開口,囁嚅道:“珩弟,你……”

賈珩問道:“大姐姐覺得我做錯了?”

元春玉容倏變,連忙搖了搖頭,道:“珩弟,你沒有做錯。”

說著,少女目光堅定地近前一步,道:“珩弟,若我是你,我也會這般做的。”

賈珩聞言,看著一張豐潤、白膩的臉蛋兒上,滿是認真之色的少女,忍不住笑了笑。

元春卻被笑得芳心一跳,陡然驚覺,自己情急之下,離著眼前少年,竟只在咫尺之間。

因為冬日天氣冷,撥出的道道哈氣都落在對方臉上、唇上、脖頸兒上,念及此處,心頭羞急,連忙偏轉過螓首,碎步挪開一些。

賈珩道:“大姐姐不用為我擔憂,來日方長,姨媽雖一時想不開,但總會想通的,至於族裡,我向來如此,旁人毀謗讚譽,於我何加焉?”

薛姨媽的感激和怨懟一樣,他並不在乎。

但元春的表現,還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的,在薛蟠之事上,還想著照顧他的情緒,知心大姐姐,不過如是了。

念及此處,看著扭轉過螓首,凝睇不語的少女,少女著一身大紅白底對襟刺繡牡丹衣裙,頭戴珠鑽小花簪子,秀頸兒修長白膩,掛著一串兒珍珠項鍊,耳垂上更是帶著月牙兒耳墜,比之往日溫婉端麗的妝扮,今日的妝容多了幾分青春嬌豔與可愛俏皮。

許是因為過年吧。

賈珩怔了片刻,稍稍近一點兒耳畔,低聲道:“不過,還是要謝謝大姐姐的。”

元春嬌軀一顫,“騰”的臉蛋兒彤紅一片,蓋因,陣陣熱氣依稀撲打在耳廓、脖頸兒上,陣陣酥麻之感傳來,半邊身子都為之嬌軟。

而那溫言軟語,更好似一字一字沁潤心底。

“嗯。”元春輕輕應了一聲。

見著元春這一幕,賈珩目光卻幽深幾分,他隱隱察覺出一些苗頭兒,以為是錯覺,稍驗證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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