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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香樓中
聽著那婆子說的話,湘雲蘋果圓臉兒上的笑意就是一滯。
彼時,賈母也將目光從遠處投將了來,看向那婆子,皺眉道:“這離過年還有段兒工夫,怎麼這般急著喚人回去?”
那婆子就道:“老太太,來人說雲姑娘小住也有幾個月了,不能一直在這兒叨擾親戚,沒這個道理。”
賈珩在一旁端起茶盅,抿了一口,看向賈母。
湘雲臉色黯然,抬頭看向賈母方向。
賈母這會兒倒不言語了。
並非賈母不能強留,只因畢竟是自己孃家,這已是來喚了第二次了,一直強留著也不是辦法。
探春拉著湘雲的手,少女俏麗玉容上現出無奈,道:“珩哥哥,你看雲妹妹不在這兒多住幾天。”
這時,眾人都是將目光投向賈珩。
黛玉輕聲道:“珩大哥呢。”
方才時常拿湘雲打趣,但黛玉卻其實比誰都關心湘雲,而也只有湘雲時常反過來拿黛玉說笑。
賈珩想了想,看向賈母,朗聲道:“雲妹妹回去也沒什麼事兒,老太太不妨留著雲妹妹在這兒過年罷,姊妹們倒也熱鬧一些。”
保齡侯史鼐和忠靖侯史鼎,一個在鼓勇營任都督,一個在振威營都督同知,二人均是掛領著一份俸祿,恰恰是京營此次整頓的物件。
他如果親自下帖,這兩位能給他多少面子,其實也難說。
主要是留下湘雲,他完全沒有合適的理由。
反而是賈母如果留湘雲過這個年,說見著孃家人倍感親切,因是長輩喜歡兒孫輩,史家兄弟倒不好說什麼。
也就是說,賈母是有這個權力的。
但看賈母的意思,似乎有些猶豫,許是擔心受得孃家之人的埋怨。
而他……除非史家兄弟有求於他,否則縱然是他下了帖子,也很大可能不給他面子。
事實上,一等雲麾將軍也好,三等雲麾將軍也罷,只要未入公侯伯超品,都難以算上頂尖勳貴,因為就不在五等侯之列。
他如今的強勢,完全是寄託在天子的信重。
賜天子劍,命之以生殺之柄,這種信任度,無非是在將他以及他手下的果勇營作為節制京營的最後一道保險。
甚至他懷疑,是不是因為他表現而出與王子騰的貌合神離,這才給了天子劍。
這才是天子讓他隨身懸配天子劍,潛藏在背後的真正用意!
以天子劍,領五城兵馬司,必要之時節制京營王子騰部,拱衛皇權。
這是鐵桿兒帝黨的角色定位。
“所以,現在才哪兒到哪兒?功名之路,也不過剛剛啟程罷了,離權傾天下尚早,建功立業之地……還是東虜。”
賈珩目光深深,心緒起伏。
賈母輕笑了下,贊同道:“那留雲兒在這兒過年罷。”
說著,打發那婆子折身回話。
湘雲聞言,面露欣喜,感激地看著賈珩和探春。
眾人重又說笑起來。
及至未申之交時分,賈母神色倦了一些,恰這會兒溫度也下降了一些,賈母就說回西府歇著,王夫人、李紈、鳳姐、薛姨媽只好隨著一同回去。
倒是留下寶釵、黛玉、迎春、惜春、湘雲、探春在秦可卿以及尤氏、二姐、三姐兒的招呼下,找了個投壺的遊戲,大家一起玩鬧著。
有湘雲這個開心果在,歡聲笑語不停。
秦可卿也玩了一會兒投壺,鬢角帶汗,如芙蓉花蕊的臉蛋兒,白裡透紅,愈見嬌媚動人。
這邊兒秦可卿拉著香菱的手,喚著一旁的賈珩,笑道:“夫君,你看這孩子眉眼,她們都說和我有幾分像,我瞧著也像。”
賈珩抬眸看向向香菱,點了點頭,道:“是有一點兒像。”
這就好比齡官兒像黛玉一樣,眉眼氣質多少有些像。
“說來後世某版紅樓夢就有所謂黛玉組、寶釵組之言,記得晴雯就是黛玉組的,而寶釵的扮演者,一開始扮演的是紫鵑。”賈珩清冷的目光打量著眉心一點兒米粒胭脂記的女孩兒,一時間思維竟有些發散。
香菱被目光注視著,尤其是賈珩的目光,螓首緊緊垂著,似有幾分侷促。
賈珩嘆了一口氣,看著怯弱的小姑娘,目光也見著幾分憐惜。
這樣一個小姑娘,如果讓薛大傻子糟踐了,特麼的……
寶釵在一旁看著,溫聲道:“香菱。”
“姑娘。”香菱低聲喚著,呆弱的小臉上,像極了無助之中尋找“媽媽”的孩子。
秦可卿宛如海棠妍美的玉容上現出笑意,溫聲道:“這孩子,我看著打心眼裡喜歡,夫君,你說不若我認她做個乾妹妹怎麼樣?”
賈珩怔忪了下,笑道:“這個就……挺好的,只是終究是薛妹妹的丫鬟,也該問問人家的意思。”
暗道,方才他還在糾結如何拯救這香菱,不想可卿轉念就解決了這個麻煩。
比起他去愛屋及烏,自家妻子可卿以這種容貌相似的藉口,簡直是神來之筆。
事實上,賈珩並不知道,其實是他剛剛看香菱幾次,目中時不時流露出的憐惜與思索,為秦可卿捕捉到。
秦可卿一見賈珩如此說,心頭瞭然,笑道:“倒是我唐突了,不知薛妹妹是怎麼個意思呢?”
寶釵輕笑了下,道:“珩大奶奶認香菱為妹妹,自是她的福分,香菱還不過來喚姐姐。”
這種事情,只要不蠢就知道怎麼選擇。
認一位少年權貴的髮妻為乾姐姐……
秦可卿嫣然一笑,道:“那可真是好了,我只有一個弟弟,還不曾有妹妹,一直盼望著,今兒個倒是一償所願了。”
說著,挽起裙袖,從一節白藕般的手臂上取下一個碧玉鐲子,遞給香菱,笑道:“初次見面,這個只當是姐妹相認的見面禮吧。”
香菱聞言,揚起一張柔弱楚楚的小臉,看著那笑意盈盈,目光溫和的大姐姐,竟覺鼻頭一酸,眼眶有幾分溼潤,纖弱道:“謝過珩大奶奶……”
秦可卿一見,倒真是起了幾分憐惜,上前摟住香菱的肩頭,柔聲道:“好妹妹,別哭了。”
寶釵杏眸閃了閃,柔聲道:“秦嫂子……這禮物太貴重了。”
秦可卿笑道:“這樣的小姑娘,在家裡不定是被父母如何寶貝,只是送個鐲子,談何貴重?來,香菱妹妹,我給你戴上。”
說到拿起香菱略顯瘦弱的手臂,現出一截凝霜皓手腕,將玉鐲子給香菱
轉而看向一旁的寶珠,笑道:“寶珠,你帶著香菱量量,過兩天給她做兩身衣裳來。”
寶釵靜靜看著這一幕,暗道,這位珩大奶奶是真的喜歡香菱。
也是,見著和自己眉眼有些像的姑娘,總會格外偏愛一些。
“只是,以後不能讓哥哥欺負了香菱。”
寶釵念及此處,心底就是輕輕嘆了一口氣。
當初只是動著側隱之心,就擔心和哥哥生了一些嫌隙,如今這般模樣,卻更不知如何是好了。
一直到夜色低垂,秦可卿又招待著幾人用罷晚飯,這才吩咐著丫鬟、婆子將幾位姑娘送回西府。
賈珩則是較早兒^_^。
內書房中,燭火明亮,將一道頎長的身影投映在書架、花瓶上。
賈珩聚精會神,伏案研讀著從兵部蒐集而來的資料,不時拿起毛筆在一旁書寫做著筆記。
忽地,聽到輕盈帶著幾分慌亂的腳步聲,心頭一動,抬眸望去,只見一個身姿豐腴、著淡黃色衣裙的麗人挑開棉布簾子,俏立在門口。
“珩大爺,這會兒方便嗎?”溫婉如水的聲音,略有幾分柔媚和膽怯。
這與往日明豔動人,峨髻雲鬢的麗人,似有幾分違和。
不過念其鋸嘴葫蘆的逆來順受性情,賈珩也不相疑。
賈珩繞過書案,在一架山河屏風之東面尋了張楠木椅子坐下,指了小几對面的一張靠背椅子,清朗的聲音平靜無波:“尤嫂子,這邊兒坐。”
說著,也不再看尤氏,提起小几之上的茶壺,給尤氏斟了一杯茶。
因為晴雯玩投壺遊戲之時,多吃了幾盞酒,賈珩就沒讓晴雯繼續伺候著。
尤氏緩緩挪將過來,隔著小几,將翹圓落在椅子上,轉眸之間,那明顯梳妝打扮過的玉容,神情稍顯侷促,目光瑩潤如水,欲說還休。
“尤嫂子有事?”賈珩面色澹然,將斟好的一杯茶,遞至尤氏手旁的小几。
尤氏被對面那幽沉、平靜的目光注視著,螓首低垂,粉面見緋,彎彎眼睫低垂,看著腳尖兒。
因是垂下臉,逆著燭火,一時倒也看不清出臉紅,顫聲道:“我閒得沒事,給你織的一條汗巾子,就尋思著天冷了,京裡風大,你係在身上,用來遮風……想來是極好的。”
顫抖、斷續說著,纖纖柔荑拿出一個淡藍色圍巾,抬眸遞將過去。
賈珩目光微動,默然了下,輕聲道:“這如何勞煩尤嫂子?”
“你在外面出生入死的,我在後宅只是享樂榮華,想幫也幫不上什麼忙,只能做一些針黹女紅,多年不作,手藝倒也落下了許多,你不要嫌棄才好……”尤氏說著說著,倒也鎮定下來,抬起一張嬌美、豔冶的臉蛋兒,兩彎柳葉眉下,目光期冀地看向對面的少年。
賈珩轉眸看著尤氏掌中那圍巾,伸手接過,道:“多謝嫂子了。”
見賈珩收下,尤氏豔麗玉容上頓時現出欣喜,臉頰早已滾燙如火,偏轉過去,說道:“那你忙,若是沒事兒,我……我就……先走了。”
說著,盈盈起身,幾是逃也似的走了。
賈珩目送著尤氏的倩影,原地只留下幾縷香氣嫋嫋,面色幽靜,摩挲著手中的藍色圍巾,只見其上針角細密,用料考究,刺繡的花紋是一朵朵蘭花,淡雅清麗。
“她是挺喜歡穿繡蘭花圖案的衣服的。”賈珩眸中湛光流轉,喃喃說著,轉身將圍巾收好。
卻說尤氏幾乎是落荒而逃,出得內書房,廊簷下燈籠隨風搖曳的燭光,幾乎染紅了那張花信少婦的玉容,嬌軀陣陣發軟,後背不知何時就浸溼。
尤氏平復了幾乎怦怦跳到了嗓子眼的芳心,快步向著所居院落而去。
一挑開棉簾,進入廂房,卻見剛剛沐浴過後的尤三姐,正拿著毛巾擦著秀髮,頭髮披散在肩後。
尤三姐偏轉螓首,回眸一笑道:“回來了?”
“嗯……什麼回來了?”尤氏先是應了一聲,顰了顰秀眉,面帶疑惑地看著尤三姐。
尤三姐輕笑一聲,打趣道:“姐姐難道不是找他去了嗎?”
尤氏被窺破行蹤,又羞又惱,面上卻故作若無其事,輕聲道:“我想起一根簪子落在天香樓了,去尋找了下。”
說著,取出一根珠花簪子。
尤三姐笑了笑,也不再戳破,輕輕嘆了一口氣。
她家大姐才是真的可憐。
如果她還有作妾的可能,那大姐連妾都做不得,最好的結果也只能是偷偷摸摸。
……
……
梨香院
夜幕低垂,晚風吹拂,帶著刺骨的涼意,寶釵領著鶯兒,挑著燈籠,進得最裡間的廂房,見得以金鉤掛起幃幔的床榻上,端著坐一個滿頭珠翠,珠光寶氣的婦人。
薛姨媽從手中賬簿中抽開目光,抬眸看向寶釵,喜道:“乖囡,回來了?”
寶釵進入屋中,先解開了外面披著的鶴氅,遞給一旁的香菱,輕輕“嗯”了一聲。
而後,寶釵一邊兒在鶯兒的侍奉下洗著手,一邊問道:“媽,哥哥呢?”
“他不知跑到哪兒去吃酒了,現在還沒回來。”薛姨媽笑了笑,說道:“這是京裡這些營生鋪子的賬簿,我看著頭疼,乖囡你要不幫我看看?”
寶釵坐在床前的繡墩上,一邊喚著鶯兒去打點兒水好洗腳,一邊說道:“我哪會看這個啊。”
薛姨媽笑道:“我家女兒是個秀外慧中的,我看昨天兒,那些掌櫃昨天兒都忌憚著你。”
寶釵聞言,怔了下,輕聲道:“人家不是忌憚著我,是忌憚著東府裡的珩大哥,咱們有好幾年都沒過問京裡的生意了,這二年,京裡解送南邊兒的利銀都越來越少了。”
這話說得隱晦,不去說人心已變,單說利銀越來越少。
薛姨媽聞言,面上湧起鬱郁之色,嘆了一口氣。
默然了下,看向一旁的寶釵,問道:“乖囡,說來奇怪,聽那寶豐號的劉掌櫃說,你表兄怎麼還管著錦衣府,聽說一開始幫著老太太查賬的錦衣府裡的人?”
問著查賬,薛姨媽的心思,自是項莊舞劍。
寶釵在鶯兒的侍奉下,除去了鞋襪,一對兒如嫩菱的小腳兒,足背白皙,冰肌玉骨,在銅盆之中泡著,藉著燈火依稀可見,十根玉趾之上,竟也塗抹著蔻丹?
寶釵輕聲道:“這個我打聽過了,珩大哥還領著一個錦衣衛指揮僉事的官銜,管著錦衣府的人,再說咱們在華陰不是見著了嗎?那些穿飛魚服的,就是錦衣衛了。”
想起當初前呼後擁的盛況,薛姨媽既是羨慕又是感慨道:“是啊,他才多大,怎麼就做得這般大的官兒呢?和你哥哥也沒多大。”
寶釵默然片刻,輕聲道:“人之機緣,不可強求,我瞧這神京城中,也沒這樣出挑、年輕的二品官,媽原就不該拿哥哥和他來比呢。”
這話薛姨媽自是愛聽,薛姨媽笑道:“是這個理兒,你哥哥身形魁梧,人高馬大的,將來能和你舅舅那樣做個武將,我就心滿意足咯。”
寶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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