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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慶堂
賈珩在平兒的引路下,舉步邁入堂中,迎著一道道目光的矚視,在羊毛地毯上立定身形,衝上首的賈母拱手行了一禮,請安問好,然後抬眸衝黛玉、探春、迎春、湘雲、惜春等人點了點頭。
賈母笑容滿面,道:“珩哥兒可算是回來了,鴛鴦,趕緊給珩哥兒搬個繡墩。”
賈珩對鴛鴦道了聲謝,然後落座,不等賈母詢問可卿以及尤氏緣何沒來,輕聲道:“老太太,許久不見,家裡還好吧?”
賈母笑道:“家裡一切都好,這不,寶玉他姨媽也上京了,家裡是愈發熱鬧了,怎麼聽說你們在華陰縣還碰到了一遭兒?”
賈珩道:“適逢其會,回來時同行了一段兒。”
薛姨媽笑著接過話頭道:“多虧了珩哥兒護送,這一路上,我們睡覺都是安生的。”
賈母嘆道:“這二年,地方上是不大太平。”
說著,轉頭看向賈珩,問道:“方才你姨媽說,這一路上寇盜橫行,如非她們帶的家僕多,又得了沿路官府照應,也不知要生多少波折來?這事兒,朝廷就沒應對嗎?”
聞聽此言,鳳姐、李紈、探春、迎春齊刷刷將目光投向那錦袍少年,靜聽其言。
就連寶釵也側過螓首,目光盈盈如水地看向那錦衣少年。
賈珩道:“近二年,天災連綿不斷,百姓生計艱難,加之虎官狼吏,惡霸劣紳盤剝、欺壓,就有不少百姓落草為寇,官軍又剿捕不力,在離京前,我與兵部李部堂還有其他同僚,議過此事,上月兵部已嚴令地方都司、州縣加快剿撫,因為事涉兩京一十三省,故未著邸報登載,想來姨媽路上也碰到了大隊大隊的官軍了。”
薛姨媽看著對面侃侃而談的少年,笑了笑道:“路上是碰到不少官軍。”
賈珩面色一肅,正色道:“對寇盜肆虐一事,朝廷也十分重視,好在京畿諸縣糜爛之勢,稍為遏制。”
鳳姐丹鳳眼閃了閃,笑道:“如果不是珩兄弟領兵在外征討,也不至這麼快安定下來,再說神京城不就是由珩兄弟管著大事小情嗎?上次我記得一個什麼事兒,就託到了五城兵馬司。”
賈珩聞言,瞥了一眼面容豔麗的少婦,他總覺得鳳姐話裡有話。
賈母笑了笑道:“珩哥兒,你現在管著五城兵馬司,你姨媽家在京裡的營生,你多多照應下。”
賈珩點了點頭道:“我會的。”
這種事兒,最忌諱的就是打包票,對薛家三口,有一個薛大腦袋在,要幫著擦多少屁股?
因為賈珩向來澹然,賈母業已習慣,故而不疑有他。
唯有鳳姐看著面色沉靜的賈珩,心頭卻輕輕嘆了一口氣。
也就是她家二爺不爭氣,就不能出去混個一官半職,否則,她也不會這麼作難。
現在,又尋不到人了。
至於薛姨媽身為客人,見賈珩雖態度不太熱切,但也不好多說其他,客套道:“以後可要多多煩勞珩哥兒了。”
賈珩轉頭看向薛姨媽,凝聲道:“親戚親裡的,姨媽不必客氣。”
薛姨媽笑著點了點頭。
賈母又笑道:“珩哥兒這次晉爵,不慶祝慶祝?趁著你姨媽還有表妹也在,熱鬧熱鬧才好。”
賈珩雖然對賈府逢紅白喜事兒,都要慶祝的作派有些不大感冒。
記得當年看某版電視劇,就動不動放《晴雯歌》。
但也知道這是人情往來,後世不也是有什麼升學宴之類。
“讓鳳嫂子她們看著安排吧。”
不遠處和黛玉、湘雲等人在一旁坐著敘話的寶釵,聽著少年的話,垂下水杏明眸,面上若有所思。
或者說對賈珩的性情,愈發瞭解。
性子清冷,似乎也不大喜熱鬧和排場。
這時,有丫鬟端上一碟一碟的柑橘,寶玉拿了一個,臉盤兒上洋溢著笑意,伸手遞給寶釵,輕聲道:“寶姐姐,給。”
寶釵如梨蕊雪白的臉蛋兒,笑意明媚,婉拒道:“謝過寶兄弟,天冷了,橘子太涼了。”
寶玉見被婉拒,也不怎麼在意,拿起手中蜜橘,遞給一旁的探春。
探春道了一聲謝接過,剝開橘皮,分成幾瓣兒,打算和一旁的惜春、迎春分食。
寶玉又拿了一個大的蜜橘遞給黛玉,輕笑道:“林妹妹,吃橘子。”
黛玉罥煙眉下,一剪秋水盈盈波動,輕笑了聲,嬌聲道:“寶二哥是覺得我不怕涼了?”
林懟懟上線,寶玉臉上的笑意凝滯,一時間,蜜橘拿在手中,卻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湘雲笑著搶過寶玉手中的橘子,道:“寶姐姐和林姐姐怕涼,我可不怕,正發愁冬日沒個水果解解饞呢。”
寶玉看著嬌憨爛漫的湘雲,原本有些灰暗、頹喪的心情,也一下子明亮、愉悅了起來。
湘雲剝開橘子,也不避諱什麼,小姑娘拿起一個橘瓣兒就往嘴裡塞著,眉眼彎彎成月牙兒,還看了一眼淺笑不語的寶釵以及黛玉。
賈母這邊廂吩咐鴛鴦擺飯,然後見著分橘子的幾人,笑道:“這些蜜橘是打南邊兒進貢來的,你們都來嚐嚐。”
說著,幾個丫鬟端著盛著蜜橘的碟子過來,先端到賈母跟前兒,賈母笑道:“我就不吃了,讓她們分著吃,也給姨太太嚐嚐。”
丫鬟端到薛姨媽跟前兒,薛姨媽笑著拿了一個,道:“老太太,這看著個頭兒,倒是比在金陵的還大一些。”
賈母笑道:“這原就是南省之物,雖在南省是尋常之物,但千里迢迢入京,不知廢了多少功夫,原是進貢到宮裡的,前個兒,宮裡恩典,賜予入宮向太后請安問好的命婦們,才分了幾箱。”
薛姨媽笑道:“這才顯得珍貴、難得呢。”
暗道,也就是這樣的公侯之家,才能遍食南省時令瓜果。
這邊廂,丫鬟端著盤子遞送到賈珩跟前兒,賈珩也拿了一個,倒沒剝。
鳳姐笑了笑,道:“我和平兒吃一個就好了,這東西酸甜酸甜的,吃不大慣。”
說話間,分發了一圈兒。
彼時,卻聽到一個婆子進入屋內,稟告道:“老太太、太太,老爺見過了表少爺,說姨太太已有了年紀,外甥年輕,不知庶務,東北角上的梨香院,有十來間房空白閒著也是閒著,倒不妨讓姨太太和表少爺住了才好。”
薛姨媽聞言,心頭又驚又喜,口中卻謙辭道:“這……跟前兒叨擾,如何使得?”
賈母笑著拉了拉薛姨媽的手,笑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在梨香院住下,常過來說笑解悶兒,咱們娘倆兒也親密、熱鬧一些。”
眾人聞言,都笑了起來。
鳳姐也在一旁笑著勸道:“咱們京裡的親戚都在寧榮街,來往走動也便宜。”
這時候,王夫人反而不好多說什麼,只是沉默,不過此舉原就正合她意。
薛姨媽似猶豫了下,就有些不好意思應了,道:“老太太好意,不好辜負,只是我還有話說,一應日費供給,一概都免,方是處常之道。”
賈母笑了笑道:“那都是小節兒,知道你家也不缺這些嚼用。”
說著,回頭看向鳳姐:“鳳丫頭,你吩咐人先打掃乾淨、收拾停當了。”
鳳姐笑著吩咐周瑞家的,帶人幫著收拾去了。
於是,薛家住在梨香院一事,算是定了下來。
賈珩默默看著這一幕,不由暗歎命運的慣性。
薛家三口終究還是住在了梨香院,這院子,其實他也知道,就在榮府東北角,離著寧府就隔著一條夾道兒。
安頓了薛家三口,賈母面上笑意愈盛,道:“鴛鴦,趕緊讓後廚擺飯吧,我尋思著姨太太和寶釵、珩哥兒也都餓了。”
眾人聞言,又是笑了起來。
話分兩頭兒,只說薛蟠正要去拜訪賈璉,但因在榮府,路上卻正好碰到了賈政從工部衙門下值,只得先見了賈政。
然而,卻被賈政引領至夢坡齋內,念緊箍咒一般叮囑。
也是因為薛蟠在金陵府闖下人命禍事來,賈政擔心薛蟠再於京中生事,就吩咐人去榮慶堂讓薛家三口在梨香院居住,想著在眼皮底下,或可轄制一下任性妄為的薛蟠。
夢坡齋中——
賈政手捻鬍鬚,正色道:“文龍,你入得京中,還是要多讀書,最近你表兄新建了族學,內裡講郎都是道高德重,學問淵博之士,等你這幾日安頓下來,就要到族學內讀書。”
被賈政叮囑著,薛蟠早已如坐針氈,大腦袋上掛著“憨厚”的笑容,拍著胸脯道:“姨父,您放心就是,等我歇幾天,就往族學裡讀書習武,那個,若無他事,我先尋璉二哥哥去了。”
心道,先領略了神京城勾欄裡的小娘子,再說族學的事兒,只是門路不熟,先去尋我那璉二哥哥,領領路再說。
賈政見薛蟠口中應是,皺了皺眉,但一時也不好說什麼,擺了擺手道:“你去罷。”
薛蟠如蒙大赦,起身去了。
在小廝引領下,去尋賈璉,卻聽那小廝道:“璉二爺去了平安州,前兒剛回來,這會兒興許在大老爺院裡。”
薛蟠笑道:“正要去拜訪,這可不趕巧兒了不是。”
說話間,在那小廝領路下,出了西角門,望著賈赦的院中行去,因賈赦所居宅院是榮府中花園隔斷而來的一座小巧別緻的院子,故而路途倒不遠。
薛蟠舉步而入府中,剛剛過了儀門,沿著抄手遊廊向著月亮門洞行著,卻忽聽到一聲“殺人了!”
女人的尖叫聲,高亢、尖銳,繼而是一道咆哮如雷之聲,帶著滔天憤怒。
“偷母的畜生!賤人!我要殺了你們啊!啊……”
薛蟠愣怔了下,銅鈴般的大眼睛瞪圓了,只覺心頭一跳,暗道,特孃的,這誰玩兒的這麼花?
眼前忽地人影一閃,就見從照影牆壁處跑出來一個衣衫不整的青年男子。
不是賈璉,還是何人?
賈璉衣衫凌亂,額頭上鮮血淋漓,面色倉皇地從屋裡跑出來。
一張俊俏的臉蛋兒已然如雪蒼白,身軀顫抖著,轉眼間已跑到薛蟠近前,不聽薛蟠來喚,就一陣風兒般從薛蟠身旁跑過。
讓時間稍稍倒退一些。
因冬月之前,賈璉被賈赦往平安州派了一趟急差,這一去就是半個多月,前日才回家,因大半時間都在路上奔波勞苦,早就窩了一團火氣。
賈赦半晌午時,卻接到了北靜王府中的帖子,說約了柳芳、牛繼宗、侯孝康等人一同吃酒,賈赦欣然應允。
而按著賈赦的習慣,不飲樂至傍晚自是不會回來。
賈璉這下就得了空隙,溜到賈赦後院去尋姨娘嫣紅廝混。
事實上,白天偷情反而安全一些,因為賈赦晚上多半要回來,這就不保險。
但賈赦剛到北靜王府所在的街道,忽地想到自己前日淘來的一件前宋時的金石印章,還有一個前明景德鎮的官窯瓷器,就想著拿過去給北靜王水溶以及柳芳等人掌掌眼,算是飲酒時的談資。
因擔心僕人不知輕重,再給磕碰壞了,遂吩咐車馬回來,親自來取。
卻說賈赦帶著幾個小廝,到了黑油門的宅院,正要往書房而去,就見著通往嫣紅院落的抄手遊廊欄杆上,正自打著瞌睡的興兒,行至近前,沉喝道:“打什麼瞌睡,璉兒呢?”
興兒打了個激靈,一見賈赦,臉色“刷”地蒼白,一時沒了主張,竟是拔腿就走。
賈赦心下起疑,沉喝道:“來人,拿住他!”
頓時幾個僕人按住興兒,按翻在地。
“見著我就跑,必是心中有鬼!”賈赦冷聲道:“說!”
“老爺,我……”興兒支支吾吾,竟不敢應。
賈赦臉色微變,快步向著嫣紅所在的小院過去,繞過一道假山,沿著迴廊,還未盡得廂房,就聽得男女的嬉笑。
賈赦輕了步子,近得前去,貼在軒窗上,臉色漸漸陰沉。
裡面赫然傳來熟悉至極的男女說話聲音,以及熟悉的……歡好喘吟之聲。
……
……
以及不堪入耳的淫詞浪語,嬉笑之聲。
賈赦聽了幾句,面色又紅又白,只覺一股邪火直往腦門兒上撞,雙目猩紅,額頭青筋根根暴起。
快步行到緊閉的門扉前,一腳踹開房門,怒喝道:“好畜生!”
正自屋裡顛鸞倒鳳,不知天地為何物的二人,驚叫一聲,幾乎嚇得魂飛魄散。
賈赦進入屋內,看著床榻之上衣衫不整的狗男女,怒吼一聲,一時拿不著趁手之物,抓起桌子上的茶杯就扔了過去,正砸在賈璉額頭,只聽“咔嚓”一聲,鮮血直流。
賈璉“急色”而未盡除衣衫的優勢,頃刻間就顯露出來,鬆開車把,忍著頭上傳來的劇痛,提起一旁的衣裳,向外衝去。
“偷母的畜生!賤人!我要殺了你們!”
賈赦怒吼著,上前先是打了嫣紅一個耳光,而後眼角餘光忽地瞥見牆上懸掛的鎮宅寶劍,取了來,正要向嫣紅刺去。
嫣紅明顯也驚醒過來,拿起被子朝賈赦臉上一扔,顧不得裸著上身,下了床就跑,邊跑邊嚷:“殺人了,殺人了。”
賈赦劈在被子上,提著劍追殺兩人,怒火攻心,幾乎失去理智,口中怒罵道:“偷母的畜生,賤人!我要殺了你們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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