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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廳之中——

賈珩的質問,不僅落在錦衣同知陸敬堯心頭,也落在一眾錦衣千戶心頭。

漕工一旦被三河幫幫眾裹挾生亂,哪怕是停擺幾天,彼時,神京物議沸騰,千夫所指……後果不堪設想。

既存此念,再看面色難看的陸同知,眾人心頭都是浮現起一念,貪天之功,志大才疏!

還是那句話,不怕壞,就怕蠢,為上者,不怕品行惡劣,就怕能力不足,一旦被下屬質疑能力,甚至連續幾次,在心裡貼上了廢物點心的標籤,就再沒人敬著了。

賈珩說完這些,也不看陸敬堯的晦暗不定的臉色,而是將堅毅目光逡巡過下方的幾位千戶,沉聲道:“諸君都是老錦衣了,響鼓不用重錘,從現在開始,發動手下各探事,探查東城三河幫幫眾弟子、執事、舵主、堂主以上大小頭目,嚴密佈控,將其居住宅院、行動路線,盡數匯總至錦衣府,此事諸君務必要做得神鬼不知,不能透露半點風聲!誰哪裡走漏了風聲,本官執天子劍,定是嚴懲不貸!當然,如能事成,本官也定為諸君向聖上那裡請功!”

一手胡蘿蔔,一手大棒。

下方一眾錦衣千戶聞言,思緒起伏,拱手說道:“遵命。”

而後,賈珩就是喚過一個個千戶,根據先前簿冊彙集的資料,分派任務,著其各負責一處,然後匯總至官廳。

看著對面的少年權貴事實上強勢接管錦衣府,打發著一個個錦衣千戶下去忙碌,陸敬堯嘴唇翕動了下,也想要領一些差事,彌補過失,但一時拉不下臉。

紀英田倒是拿得起,放得下,渾然沒有先前拿話譏諷賈珩的驕橫模樣哦,陪著笑道:“賈大人,既是為皇差出力,下官不才,也願意為聖上分憂。”

賈珩聞言,看向下方的陸紀二人,最終目光落在紀英田臉上,道:“兩位同知大人,你們二人在錦衣府中,召集經歷司的諸位經歷,隨本官匯總情報,研判局勢,同時派人監控上下,仔細盯著別讓誰走漏了風聲!”

紀英田聞言,心頭一驚,拱手道:“大人放心,錦衣府中另有盯著自己人的密探,不會容許誰走漏訊息。”

賈珩道:“干係重大,不可輕忽。”

紀英田聞言,又是拍著胸脯保證。

陸敬堯這邊兒也是朝賈珩拱了拱手,雖一言不發,但也算是事實上接受了賈珩的安排。

特孃的,他如果真的屁事兒都不幹,到最後功成之後,他這個錦衣同知絕對會聖上棄若敝履。

至於通風報信去壞事?

這是自尋死路!

世上沒有透風的牆,哪怕一時沒有落行藏,但只要調查,絕對藏不住。

而且,他如果去給三河幫通風報信,不管目的是什麼,正是坐實了“錦衣府中有暗通款曲者”,他的下場只會比前任都指揮使尚勇要慘烈百倍!

九成可能是抄家滅門!

他圖什麼?

陸敬堯念及此處,壓下心頭的憤恨,臉上的神色,也漸漸恢復正常,只是斷眉之下的目光幽沉地看著那條案後的少年,心頭暗暗發狠,“等老子先保住身上的差事,來日,山不轉水轉,你總有落在我老陸手上的時候!”

賈珩自是敏銳察覺到陸敬堯那一閃而逝,自以為掩藏的很好的冷厲目光,對其人怨恨心思,也是猜出個七七八八,心頭只是冷笑。

他從來都是,要麼不得罪人,要麼就把人往死裡得罪!

待此事過後,錦衣府中還有陸敬堯的立足之地,他賈字倒過來寫!

賈珩在錦衣府中盤桓了一會兒,吩咐曲朗在錦衣府中盯著,見外間天色已是未時,就著人喚了前日幫助查賬的兩位錦衣府賬房高手,而後又是領著蔡權、謝再義先行打道回府。

估計這會兒鳳姐都等急了。

榮國府,榮慶堂

誠如賈珩所猜測一般,鳳姐的確有些等急了,尤其隨著這二日,賈珩所在的東府不斷清點賴家家資,將一些田鋪、莊子折價充入東府旗下的產業。

因為,田鋪莊子急切之下不好出手換取大量現銀,且容易被買家壓價,最終在蔡嬸和賴嬤嬤“友好磋商”下,賴家的六處鋪子都折了銀子,一同填補東府虧空。

但正因如此,鳳姐也漸漸聽到了賴家家資漸空的風聲,也開始有些著急,偏偏賈母打發了鴛鴦來喚鳳姐,又是尋鳳姐來說東西兩府擺宴慶祝的事。

榮慶堂中,廳中,賈母歪倒在一張軟榻上,靠著引枕,琥珀拿著美人拳捶腿,榻下設一高几,上擺著瓔珞,花瓶,香爐等物。

榻之前後左右,皆是一色大的小矮凳,凳上坐著寶黛、探惜,迎春、李紈等一干姊妹。

賈母有睡午覺的習慣,這會兒午覺醒來,用了一盅香茗,精神頭兒也足了許多。

鳳姐繞過屏風,隨著鴛鴦進來,衝賈母見禮罷。

賈母笑道:“鳳丫頭過來了。”

鳳姐丹鳳眼中流溢著笑意,輕聲道:“老祖宗,孫媳婦兒遠遠看過來,您這慈眉善目,這半躺在羅漢床上,可卻像個睡羅漢似的。”

這話一出口,在一旁小几上,端起茶盅的王夫人,就是睨了自家內侄女一眼。

賈母笑了笑,在鴛鴦的服侍下坐正了身子,先是道了一聲佛號,手指虛點了點鳳姐,說道:“你這丫頭,可不敢拿佛陀、菩薩亂開玩笑。”

鳳姐輕輕笑了笑,不以為意說道:“佛陀,菩薩慈悲為懷,斷不會和孫媳婦兒一般見識。”

誠如紅樓夢原著所言,鳳姐不止一次說,“我不信什麼陰司地獄報應”之語,當然,是不是有狂立FLAG下“王熙鳳還魂”這一癸酉本情節,不做探討,但鳳姐對佛陀、菩薩確少敬畏之心。

賈母輕笑了下,說道:“鳳丫頭,怎麼越說越不像了。”

說著,也不繼續糾纏神佛,岔開話題,就說道:“珩哥兒封爵的事兒,也過去好幾天了,我瞧著明後兩天就是個好日子,不若在祠堂裡祭祖,再去清虛觀,尋張真人打醮祈福,禱祝東府裡子孫綿延,最後再請了戲班子來,讓東西兩府好好熱鬧熱鬧才是。”

鳳姐聞言,那張豔麗的少婦臉上現出笑意,笑道:“老祖宗之言合是正理兒,只是請戲班子還好說,打醮祈福,又是怎麼個說法?”

這等熱熱鬧鬧的事,不僅賈母熱衷,鳳姐顯然也很是熱衷。

聞聽鳳姐詢問打醮祈福,王夫人、李紈、寶玉、黛玉、探春、惜春都是將目光投了過去。

賈母接過鴛鴦遞來的茶盅,抿了一口,笑道:“也不過是國公爺那會兒傳下的規矩罷了,珩哥兒他們這些做武將的,身上煞氣重,雖領著皇差,自身得福澤庇佑,但子孫親眷不好說,需得做一場消消因果業障才是。”

鳳姐聞言,臉上就帶著笑意,眉飛色舞地看向李紈、寶黛等姊妹,說道:“呦呦,老祖宗,今兒個,孫媳婦兒算是長著見識了,還有這般的講究。”

王夫人也是淡淡笑著接話,道:“老太太是見慣了不少大風大浪的,鳳丫頭,你沒見識的還有很多呢。”

鳳姐丹鳳眼明眸流波,笑道:“太太所言是了,老太太過得橋比我這個孫媳婦兒走過的路都多呢,吃的鹽比我吃的米都多嘞。”

榮慶堂中都是歡聲笑語。

“行了,行了。”賈母笑了笑,道:“所以需得做一場法事才是,沖沖煞氣,祈來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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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氣氛喧鬧,寶玉那長中秋滿月的臉蛋兒上也有幾分欣喜,笑著湊趣說道:“老祖宗,我前日讀的那本書也好像說過,武將殺戮太重,不利後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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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一出,榮慶堂的氣氛就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冷了下來,賈母只是微笑,而鳳姐也是尷尬不失禮貌的微笑。

這話說的自是不合適宜,黛玉星眸瞥了一眼寶玉,給其使著眼色,但寶玉這時自顧自說著,笑了笑,道:“能尋些和尚道士來做場法事,也是好的。”

他這兩天,也從那天前往內廳的老祖宗的幾個丫鬟口中聽了一些言語,那珩大奶奶音柔體美,芳姿絕俗,花容月貌,好似天上下凡仙女一樣的人物,只是可惜不曾見到。

既是小仙女兒,嗯,怎麼能生孩子呢?

多少女子鍾靈毓秀,但嫁了人,生了孩子以後,反成了魚目、死珠了。

探春在一旁笑了笑,打了個圓場,道:“寶哥哥這又是從哪兒看的雜書上聽說的。”

黛玉手捏著粉色手帕,一張柔美、嬌怯的臉蛋兒上白皙透紅如桃蕊,抿嘴兒笑道:“他慣會看這些雜書,舅舅這兩天還說要查他的功課呢。”

對四書五經,黛玉倒沒有寶玉的切齒痛恨,但因為自小一起長大,黛玉倒也理解寶玉這種不汲汲於名利富貴的隱士性情。

故而只是拿來說取笑的話,而並非如紅樓原著中寶釵隨口所言“寶兄弟,你應該在那些正經書上多下些功夫”的停機之德。

寶玉一時有些大急,中秋圓月的臉盤兒上有些急,說道:“那三國話本難道不是雜書,老爺還不是讚不絕口,我讀一些雜書,增廣見聞,也不算什麼吧。”

探春笑了笑,說道:“對了,那珩哥哥說要讓你寫詩經的觀後感,你寫的怎麼樣了?”

寶玉:“……”

見著寶玉垂頭,一副“生無可戀”的自閉樣子,黛玉先是忍俊不禁,雲煙成雨的眸子,柔波瀲灩,輕笑道:“只怕一個字都沒有寫。”

探春也是拿起手帕,笑了起來,英媚的大眼睛中眸光亮晶晶的,耳垂上的銀色嵌粉色珍珠的耳環,左右晃動,炫著一圈圈粉色,愈發襯得小嬌玲瓏的耳垂,瑩潤白皙。

就連惜春嬌弱的秀美眉眼中,也是現出盈盈笑意,那粉嘟嘟的臉頰,微微撅起,似乎一捏都能捏出水來。

賈母看著幾個姐妹調笑著寶玉,氣氛重又喧鬧,也是笑道:“你們幾個又合起夥來欺負我的寶玉。”

而一旁的王夫人,看了一眼探春,目光也是慈祥帶笑,心道,三丫頭從小就和她寶哥哥親。

姊妹玩鬧一陣,賈母就看向鳳姐,笑了笑,說道:“鳳丫頭,珩哥兒最近幾天在忙什麼,見天兒都看不到的,查賬兒的事,璉兒他老子一天過來問三回。”

眾人聞言,就是面色古怪,心道,大老爺倒是比誰都著急忙慌。

鳳姐豔麗的少婦臉上,笑意明媚,嬌俏道:“老祖宗,珩兄弟現在掌著五城兵馬司,管著上萬人,咱們就不說好大的體面,昨個兒我去見他時,他身上……”

“身上怎麼了?”賈母凝了凝眉,面上現出擔憂,出言問道。

鴛鴦也是扭過一張白膩、清麗的鴨蛋臉兒,臉頰上幾個雀斑,平添了幾分少女的嬌俏,一雙熠熠明眸盯著鳳姐,靜待其言。

鳳姐容色笑意斂去,凝聲道:“昨天晚上,珩兄弟身上的血腥氣那叫一個重,我也沒敢問,但今兒晌午聽旺兒說,昨天神京城內,珩哥兒押運的囚車被劫了,珩哥兒也不知怎麼的,連著……連著擊殺了好幾個歹人。”

此言一出,榮慶堂中都是倏然一變,如李紈、黛玉也是顰起了秀眉,只覺短短的敘說中,卻有心驚肉跳。

賈母臉色微變,驚訝道:“怎麼這樣兇險?”

探春英秀清澈的眸子中密佈了憂色,輕聲道:“那珩哥哥他沒事兒吧?”

哪怕知道鳳姐如今能在這兒敘說,想來結果大半是沒有什麼事,可探春心底還是浮起擔憂。

王夫人也是將一雙目光投了過去,衣袖中捏著的佛珠不自覺用力幾分。

她就知道!

富貴險中求,那少年一副沒爹沒孃的命硬模樣,做得現在的官,幹得就是把腦袋別再褲腰帶上,賣命的勾當。

這般一想,轉頭看著一旁的寶玉,心道,寶玉雖頑皮、淘氣了一些,但起碼是個有大福氣的。

寶玉這圓臉盤,天庭飽滿,地閣方圓,在相書上,一看就是福相,不像東府裡那位,一副絕戶頭兒的苦相,斷不能長長久久。

絕戶頭兒,就是無後之意。

鳳姐道:“老祖宗,您是不知道,聽說珩兄弟前一晚先使了個瞞天過海的計策,埋伏了這些歹人,這些歹人就以為珩兄弟不會察覺,又來劫囚,然後讓珩兄弟又使了個狸貓換太子的計策,用稻草人作囚犯,在囚車中誘那些歹人來襲,最後又堵了歹人一個正著,將歹人一網打盡!現在神京城百姓都說珩兄弟神機妙算,智計百出,連環計是一個又一個……”

賈母、李紈、王夫人、鴛鴦、寶玉:“……”

探春英媚、幽豔的眸子眨了眨,雪白臉頰上現出異樣的紅暈,衣袖中的粉拳攥緊了下,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別人想算計珩哥哥,怎麼可能?

黛玉罥煙眉下的清眸,也是閃了閃,只是不動聲色瞥了一眼臉頰染緋,目見雀躍的探春,這一次,倒是沒有抿嘴兒笑。

她知三妹妹素來敬重這樣殺伐果斷、運籌帷幄的英雄,只是女兒家的心思……不說那位珩大哥已經娶了親,就是沒有,也是不能的。

“或許是我多想了吧。”黛玉思量著。

這時,一個著淡紫色對襟繡紫羅蘭花襦裙,梳著空氣劉海兒,臉蛋兒略有豐潤,眼睛大而又神的少女,遞上了一杯香茗,嫣然輕笑道:“姑娘,用茶。”

黛玉衝紫鵑點了點頭,接過茶盅,拿起茶蓋兒,呷了一口。

鳳姐這邊廂說完,就是嘆了一口氣,清聲說道:“珩兄弟在外面忙的都是這等大事,他昨日雖應了我查賬,今兒晌午又打發了人過來,說正在忙衙門裡的事兒。”

賈母默然了下,道:“他一個孩子……也不容易。”

這話不僅說的王夫人暗皺其眉,就是鳳姐也是抽了抽嘴角,暗道,您老眼中的孩子,聽說在外面殺人不眨眼,滿身血腥……

而在幾人心思各異之時,忽聽外間林之孝家的入得內廳,臉上掛著笑意,說道:“老太太,珩大爺從前廳過來了,聽前面小廝說,帶了錦衣府的差人,過來查賬呢。”

榮慶堂中人,聞言都是面色一變,賈母對著一旁的鴛鴦說道:“鴛鴦,我們去迎迎。”

王夫人見得這一幕,凝了凝眉,心頭有些不舒服。

老太太也不知怎的了,現在對東府裡那位愈來愈上心了,老太太這是忘了誰才是您老正牌的孫子?

東府那邊兒以小宗大宗……

不提榮慶堂中賈母眾人的著急忙慌。

賈珩離了錦衣府,就帶著蔡權、謝再義以及錦衣府中的兩位賬房先生,向榮國府而來,先前應了鳳姐的查賬一事,他自是不好再推辭。

讓蔡權等人先在前院的花廳中候著,賈珩就穿過抱廈,沿著抄手遊廊,在賈府內宅管家林之孝的引領下,神情施施然向著內宅而去。

只是剛剛行至內三門,就聽著一陣哭鬧聲從垂花影壁處傳來。

“你們這些奴才,仗著是寶哥哥房裡的小廝,卻都來欺負我,騙我的錢,我告訴我娘去……”帶著哭腔的小孩兒聲音傳來,而後就見一個以手擦著鼻涕,眼睛略有些小,吊著膀子的小孩兒,向著月亮門洞裡的內宅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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