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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城兵馬司官廳中——
就在眾人心思起伏,為著加官晉爵一事浮想聯翩之時,就聽得那條案之後的少年,朗聲說道:“孟功曹,再手書一份委任狀,大意是,今有京營百戶謝再義,忠貞驍勇,恪勤匪懈,授以東城指揮之任,上報兵部諮聞。”
孟昌愣怔了下,手中握著的筆就是一頓,輕聲說道:“不知這謝百戶是何人?現在何處?”
賈珩笑了笑,目光嘉許地看向謝再義。
謝再義沉聲說道:“正是區區在下。”
孟昌看了一眼謝再義,見其人身形魁梧,濃眉虎目,聲似洪鐘,蒼聲說道:“果是一位猛將。”
這位功曹此刻也為先前賈珩的“封官許願”之言,引動了思緒,連神態都恭順許多,在書寫公文時,又是寫了許多讚美之詞。
等過了一會兒,孟昌拿著題著自己名字的公文,呈遞給賈珩,道:“大人,可題名、用印了。”
賈珩點了點頭,取過毛筆題上自己名字,而後從腰間的魚袋中,取出收繳自裘良的銅印,在印泥上蘸了,蓋在公文落款處,方正色說道:“讓人奏報兵部,連同告身一併取來。”
以他持聖旨提點五城兵馬司的威勢,其實報給兵部武選清吏司,更像是備案,而非批准。
功曹孟昌點了點頭,而後就是吩咐小吏去了。
賈珩看向穆忠、吳斌、嚴彪三人,道:“幾位若無他事,也可先回去了,將至晌午,也該用午飯了。”
穆忠道:“大人剛剛到任,屬下在福星酒樓略備薄宴,為大人接風洗塵。”
他懷中還藏著幾千兩銀子的銀票,等下看能不能送出去,只有這位大人收了,他這個副司使才能坐得穩,否則,誰知道會不會過段時間把他一擼到底?
至於方才的疾言厲色,嗯,前任兵馬指揮使周嵩當初還不是一樣裝腔作勢,但最後還不是收銀子收的比誰都利索?
吳斌也是笑著說道:“卑職知大人方正,但接風宴也是官場常例,還請大人務必賞光才是。”
嚴彪卻是默然不語,將藏於袖子中的銀子收好,這銀子是他這些年好不容易積攢下的,既然這少年權貴不要,正合他意。
賈珩道:“接風宴就不必了,你二人先至講習所跟著高法曹學習條令章程,就是給本官接風了。”
這幾個人,就連嚴彪也是觀其後效,如果後續查出貪瀆之事,也是要秋後算賬的,現在接受他們的吃請做什麼?
穆忠和吳斌聞言,面色悻悻然,唯唯諾諾。
賈珩道:“若無他事,高法曹帶著他們下去吧。”
高宜年拱手領命而去。
賈珩也離了官廳,領著一眾屬下進入內廳,紛紛落座罷。
賈珩看向謝再義,叮囑道:“謝兄,東城霍駿,我料想其人必不會甘心離任,勢必要興風作浪,下午我們就前往東城,即刻接管東城兵馬司,而你入主東城之後,當儘快控制局面。”
以防對三河幫打草驚蛇,故而,他對東城指揮霍駿的處置,就只得暫時將其調離東城,起碼名義上不再具有對東城的指揮權。
謝再義點了點頭,拱手道:“大人放心就是。”
賈珩交待罷,又是將一雙沉靜目光看向曲朗,說道:“曲副千戶,霍駿其人和三河幫中人勾結的證據,你可有收集?”
曲朗正色道:“回大人的話,霍駿,我們錦衣府的陸同知也在盯著此人。”
“陸同知?”賈珩凝了凝眉,遲疑道:“錦衣府最近……?”
曲朗壓低了聲音,說道:“都指揮使尚勇被貶斥到南京去了,現在是陸敬堯陸同知代掌府事。”
賈珩皺了皺眉,說道:“你和我說說這錦衣府中的人事,本官這個都指揮僉事,還有些摸不著頭腦。”
這話就有些冠冕堂皇之意。
賈珩心頭也有幾分感慨,這個都指揮僉事原本是崇平帝用來幫他寄祿的,但現在以他的聖眷,卻可以稍稍探知錦衣府事。
曲朗沉吟片刻,說道:“如今是陸同知管事,還有一位同知是紀英田紀大人,現在兩位同知大人,都在密切關注此案動向。”
言外之意,陸敬堯代管府事的前提下,還有一位指揮同知關注此案,顯然二人在爭著上位。
賈珩聞言,心頭一動,不動聲色問道:“仇都尉不在錦衣府中嗎?”
曲朗雖不知眼前這位少年權貴為何這般關注鎮撫使仇良,但還是坦誠說道:“仇鎮撫使前日跟著忠順王爺去了長安縣公幹,至今未歸,想來,這幾日也就回來了吧。”
錦衣府查辦雲光勾結翠華山匪盜一案,派了一位鎮撫司協助內務府總管忠順王前去抄家。
曲朗面色猶疑了下,說道:“賈大人,陸同知似對大人近期頻頻借調錦衣府人手頗有微詞。”
賈珩聞言,面色淡漠,沉聲道:“本官如今受天子之命,全權督破東城一案,原也需得錦衣府的協助,等午飯之後,見過這位大人,如是不許,說不得本官要請天子劍了。”
他如今是三等雲麾將軍,論官爵,比起錦衣衛同知陸敬堯的從三品要高一級。
而且,最關鍵的是,他是奉皇命行事,而錦衣府中的兩位同知,基本是自行其事。
更不必說他天子劍在手,加上錦衣衛都指揮僉事的名頭,遇緊急之事,自有號令、節制之權。
“當然,如非必要,也不好強壓錦衣府的堂官,除非……這陸敬堯真的不識時務!”
他已漸漸發現錦衣府真是一把利器,如果有可能自是希望掌握在自己手中。
“陳漢國朝初期,倒是出現過武勳任錦衣衛都督的例子,只是後來,武勳連正經的差事都不願做,遑論這種鞍前馬後伺候天子的事。”
“對了,曲副千戶,現在有一事需得你的幫助。”賈珩壓下心頭的思緒,就將調查東城三河幫的幾位當家的事說了。
“曲副千戶,需得蒐集儘可能多的三河幫頭目的情報。”
“不瞞大人,卑職昨晚夜入經歷司,調集了所有關乎三河幫幾位當家的情報,皆是匯總在此。”曲朗說著,就是招呼著不遠處侍立的兩個下屬。
二人從隨身的牛皮鞣製的公文囊中各自取出幾大本簿冊。
曲朗解釋道:“錦衣府中,探事經年累月對東城三河幫作情報蒐集、匯總,只是前任指揮使尚大人……不太關注此事。”
賈珩聞言,心頭有著幾分瞭然。
只怕這位尚指揮使不是不關注。
而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敢得罪齊王,有道是疏不間親……
“忠誠不僅要絕對還要唯一,身為天子親軍都指揮使,光想著左右逢源,不敢得罪人,自然會被天子換掉。”
賈珩接過簿冊,默然片刻,抬頭看向曲朗,迎上一雙沉毅的眸子,心頭微動,也不多言,就是翻閱起來。
曲朗不惜冒著得罪錦衣同知陸敬堯的風險,將這些情報帶出,他需得善加利用才是。
紙張翻開的“刷刷”之聲響起,簿冊之上關於三河幫幫主李金柱以及幾位當家的事蹟,盡載其上。
賈珩在其中提取著有效資訊,心頭對三河幫幾位當家的印象,也逐漸清晰。
李金柱,又稱柱子,大柱,早年還被喚過傻柱。
原本在漕糧衛做幫閒,後來因為講義氣、會講數,逐漸受到當時漕糧衛一個指揮僉事的器重,將一部分卸運裝糧的事務交給李金柱承辦,而那位指揮僉事則將漕運總督撥付下來的銀子,大半落入自家腰包。
而後經過十幾年的苦心經營,李金柱不僅事實上承擔了漕糧的裝卸,還購買了十幾條大船,招募水手,做起了轉運漕糧的生意。
而後隨著近些年,諸省天災人禍,神京人口陡增,李金柱就順勢以早期的骨幹建立了三河幫。
同時在東城從事商賈貨殖營生,手下豢養大批打手和幫眾,透過威逼利誘等手段,逐漸由賭坊、青樓、人伢等撈偏門生意,開始轉型酒樓、布店等商鋪生意。
直到在齊王開府視事,至戶部觀政,李金柱就尋到了齊王的門路。
於是在官面上得了庇護的李金柱,聲勢愈發壯大。
儼然成為東城的地下皇帝。
至於三河幫的諢號,則是以渭河三條支流,灃河、黑河、灞河而命名。
賈珩看完李金柱的經歷,皺了皺眉,又是繼續翻閱著簿冊。
之後的記載,無非是李金柱的一些事蹟,左右也是一些義薄雲天、急公好義,欺男霸女,傷天害理的事情來。
賈珩翻閱著簿冊,也將二當家潘堅,三當家黃卓,四當家韓子平,以及五當家黎九孃的來歷出身盡數閱覽。
“有一個算一個,全是罪行累累,罄竹難書!”賈珩皺了皺眉心頭殺意沸騰。
這些幫派勢力,不說喪盡天良,也是罪行累累,青樓、賭坊、人伢這種撈偏門的,能有幾個好東西?
“這等黑惡勢力,自是該殺殺,該判判,除惡務盡!”賈珩放下手中的簿冊,端起一旁的茶盅,面上殺意籠罩。
壓根兒就沒有想過收服一批,作為手下勢力的事。
不說黎九娘這等半老徐娘,就是清麗少女,他也沒有收入房中,暗中操控勢力的想法。
這些人和範儀還不同,範儀是屈身事賊二年有餘,但大節不失,最多也就是出個餿主意的狗頭軍師,而且範儀還將翠華山的那夥賊寇當作可以起事的農民義軍,曾數次規勸張大眼約束部下。
若是範儀也是罪行累累,他當初就就不會為其謀劃御前脫罪。
見賈珩臉色不虞,目光明晦不定,曲朗默然了下,說道:“大人心頭可有定計?”
賈珩道:“掃蕩這些魑魅魍魎並不難,只是難保彼等不會藉機生事!故而,需得施展雷霆一擊!曲副千戶,能否發動你手下的探事,將這大小頭目的居所、平日活動路線探知清楚,再行拿捕?”
曲朗沉吟片刻,道:“大人,卑職可以試試,只是卑職手下人力有限,這般多的大小頭目,近三五十號人,想要盡數偵知其細情,且不為其警覺,殊為不易,此事如能得錦衣衛府的全力配合,才算萬無一失。”
賈珩聞言一時默然,目光幽幽,道:“看來,需得會一會陸敬堯了。”
如果想要以雷霆萬鈞之勢掃滅三河幫,只有提前妥善佈網,然後將這些人一舉成擒。
這又離不開情報支撐,而在神京城深耕多年的錦衣衛府,手下養著十餘萬情報探子,是有這個能力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將三河幫的頭目納入掌控的。
賈珩思忖著,抬頭看了看天色,問道:“曲副千戶,此刻已陸同知現在可在錦衣府中?”
曲朗道:“陸同知剛代掌府事,這二日夙夜在公,連午飯都在衙中吃。”
賈珩聞言,一時默然。
這樣一個急著表現,等著順利接任指揮使的錦衣衛同知,多半是不肯錯過這個功勞的。
“那事不宜遲,我們用完午飯,這就前去拜訪下陸同知。”賈珩清聲說道。
蔡權問道:“大人,今兒早上不是說,要回去查賬嗎?”
賈珩擺了擺手,說道:“正事要緊,查賬一事先不急,派個人回去,就說我中午飯不回去吃了,西府查賬下午再說。”
蔡權點了點頭,就是吩咐一個軍卒,回去稟告。
而賈珩在五城兵馬司用完午飯,就是隨著曲朗前往錦衣府。
卻說榮國府中——
鳳姐一大清早兒起來,豔麗明媚的臉上的笑意,就止不住,讓賈璉凝了凝眉,狐疑說道:“怎麼這般高興?”
鳳姐笑了笑,側坐在一旁的炕上,嬌俏說道:“東府那邊兒進賬了六十多萬兩銀子,珩兄弟昨天晚上答應了,今天就派人過來查賬,到時能追回來二三十萬兩銀子呢。”
賈璉一身蜀錦圓領長袍,頭上繫著紫色頭巾,對著鏡子正著鬢角的頭髮,看樣子似是正要出門。
銅鏡中的那張俊俏的面容上,桃花眼顧盼多情,清聲道:“大老爺查賬,現在什麼都沒查著,現在又求著人家東府裡幫著查賬,現在兩府小廝,下面頗是起了一些閒話。我看東府那邊兒的似乎也有怨氣,要不然這幾日也不會拿著大,好似不提這個事兒了一樣。”
鳳姐笑道:“哪裡就拿大了?昨天晚上我還去東府,珩兄弟還給我說呢,今天就派人過來查賬。你是不知道,珩兄弟是個大忙人,現在管著五城兵馬司,手下萬把人聽差,他見天兒忙的跟什麼似的。”
賈璉聞言,挑了挑眉,輕笑一聲說道:“上萬人?他倒是好本事。”
鳳姐笑了笑,沒有聽到賈璉話語中的語氣,俏聲說道:“可不是?咱們西府裡四五百人,我管著都勞心勞力和什麼似的,珩兄弟現在手下管著上萬人,也不知是個什麼樣個……體面。”
賈璉聞言,輕笑了下,轉頭見自家鳳兒那副眉飛色舞的樣子,心頭就有些吃味,笑道:“你左一句珩兄弟,右一句珩兄弟,記得半個月前,還說人腦後長反骨來著。”
鳳姐聞言,就有些羞惱,手中捏著手帕走到賈璉身旁,笑了笑道:“我這是敬他這份能為?怎麼璉二爺,聽著心頭不樂意,也出去做做官,讓我這風光風光?”
鳳姐此刻說話,基本還是小兩口開玩笑的樣子。
賈璉臉色卻有些不虞,擺了擺手,賭氣說道:“行,行,我是做不得官,你自去尋會做官的過去。”
鳳姐一聽這話,也不知是不是被戳中了心事,還是覺得受到了侮辱,一張明媚、豔冶的少婦臉騰地就是紅了,彎彎柳葉眉下,一雙丹鳳眼瞪大,惱怒道:“你胡沁什麼?”
賈璉只是隨口一說,轉眸見鳳姐粉面含怒,詫異道:“我說什麼了?”
鳳姐也猛然醒覺自己反應過度,眸光低垂,輕聲說道:“方才說的什麼胡話?你會不會做官,我還不是這麼和你過幾年了,只是你也爭口氣啊,我現在連個誥命也沒有。”
賈府中人,賈母、邢夫人、王夫人,哪怕是賈珍之妻尤氏其實都有誥命夫人的位份兒,唯有鳳姐還沒有。
賈璉聞言,笑著上前,撫過鳳姐的削肩,溫聲道:“好鳳兒,再等幾年,我往宮裡使些銀子,大姑娘若是承了聖恩,那時,自有你我的好兒,對了,我等著出門,你趕緊給我拿二百兩銀子。”
“天天要銀子,你一天天不要銀子就不能活是吧?”鳳姐一張豔麗的臉蛋兒上滿是怏怏不樂,撇了撇嘴說道。
賈璉伸手點了點鳳姐的鼻尖,笑道:“好鳳兒,我出去會那些內監的乾兒子,吃酒宴客,哪能不要銀子?”
鳳姐輕哼一聲,轉身喚道:“平兒,去給二爺取二百兩銀子來。”
平兒應了一聲,進入裡間去取銀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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