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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寧睡了一夜起來,精神好了許多,臉色卻依舊很是蒼白。
她天生肌膚嬌嫩,手腕被謝瞻捏得青一塊紫一塊,因懷著身子不便使些活血化瘀的藥油,錦書早晚就用兩隻熱熱的熟雞蛋替她按揉在手腕上的傷患處。
王氏聽說昨晚沈棠寧叫了府醫,打發秦嬤嬤過來問過了,沈棠寧只說自己是身子不舒服才叫了府醫,沒提是被謝瞻嚇得,過了會兒秦嬤嬤便從庫房挑了好些滋補氣血的藥拿過來給她吃著。
幸好昨夜謝瞻只是把水盆和桌子劈壞了,那妝花緞倖存了下來,秦嬤嬤來時室內狼藉已經盡數清理,她也並未多問什麼。
送走了秦嬤嬤,沈棠寧喝了一碗燕窩,不太餓了,她就讓錦書韶音依舊把昨晚準備的物什再抬過來,親自給謝嘉妤洗妝花緞。
妝花緞料子輕薄珍貴,不宜見光暴曬,洗淨後需晾到窗下陰涼處風乾。
等風乾完畢再用火斗隔水熨燙平整,這一整日的時間就過去了,第二天沈棠寧親自將妝花緞用油布裡三層外三層包起來送到謝嘉妤住的朗月軒。
謝嘉妤一聽是沈棠寧來送東西了,生氣不見,讓蝶香立即把人打發了。
不久蝶香抱著一團油布進來,開啟油布一看,裡面裝的竟是一匹簇新的妝花緞!
湖綠色清透素淨的緞面上,一朵朵金色的纏枝梅花熠熠生輝,宛如灑下遍地金箔般耀眼。
蝶香驚歎道:“姑娘,這完全是一匹新的妝花緞!可是世子夫人從哪裡尋來一匹一模一樣的緞子呢?”
謝嘉妤同樣吃驚且疑惑,暗想看來是哥哥那日去找她管用了。
哼,算她識相!
不管怎麼說,沈棠寧向她低頭道了歉,還奉上一匹乾淨嶄新的緞子,謝嘉妤心裡舒坦多了。
她不想欠沈棠寧的,當即使蝶香去自己的小庫房另挑了匹花色的錦緞給尋春小榭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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捻指又過了七八日,繡房把做好的冬衣給各房分發了下去。
錦書和韶音整理著管事媳婦送來的冬衣,一件月白色鳳尾菊花對襟比甲,一條白紗銀線鑲邊裙,另外兩件用謝嘉妤給的粉色錦緞做成厚厚的夾襖,並王氏額外吩咐人送來的一件銀鼠皮軟毛披風、兩身寢衣。
衣服的腹部處都做的稍大了些,大約是怕沈棠寧過些時日肚皮鼓起來穿不上。
就連她們幾個陪嫁過來的丫鬟每人也都得了新做的冬衣,衣服裁做的不肥不瘦正好,料子更是柔軟,摸起來可比從前沈府訂做的那些衣服不知好了多少倍。
兩個丫鬟捧著漂亮的新衣高興懷了,圍在一起大聲爭論著什麼時候穿哪件。
除了收到新作的冬衣之外,沈棠寧還收到了叔母郭氏託人給她捎進府的信。
她走到裡間把信開啟,臉色漸漸凝重。
上回攬月藉口出門去市肆給她添置日用,實則是偷偷跑回了平寧侯府。
郭氏聽了攬月傳回來的話很不悅,擔心沈棠寧懷孕的這幾個月伺候不了謝瞻失寵,謝瞻戀上旁人,便尋空置了個匣子,差府裡的婆子偷偷給她送了進來。
匣子裡面有郭氏寫給她的信,信上無非督促她討好謝瞻,莫要失寵,即使有孕也要想方設法籠絡住夫君的心,否則她母親那裡自己可能就不大“盡心”了。
也不知郭氏哪裡來的底氣,覺著她會失寵,她有過寵嗎?
不過郭氏一向是懂得如何拿捏沈棠寧。
當年沈棠寧的父親沈弘彰為國捐軀後,沈棠寧的母親溫氏夜裡時常啼哭,漸漸眼睛就看不清了。
後來溫氏便深居簡出,獨居在沈家西府的小院裡不大出門,只是體弱多病,三五不時地就要吃藥看大夫。
郭氏以前常常抱怨她們母女兩人是藥罐子,吃垮了沈家。
沈棠寧小時候便覺得對不住叔父,為此節衣縮食,堂堂侯府嫡女竟然要為了生計籌謀,閒時不是抄書便是做繡品,日子過得精打細算。
她剛出生時便隨了溫氏身有不足之症,體弱多病,幼時長得面黃肌瘦——說難聽些就是長得醜。
身體底子不好,常愛生些小毛病,身上總是帶著一股藥味,家裡的姐妹都笑話她是個醜藥罐子,她滿不在乎。
因為那時父親尚在人世,哥哥也沒走丟,一家人其樂融融,爹孃兄長都將她視作掌中明珠,就像謝嘉妤那樣被嬌縱疼愛,她並不在意自己容貌的妍媸美醜。
後來哥哥沈連州被拍花子拐走,從此杳無音訊,父親又在她七歲時戰死沙場,家中只剩下她與孃親相依為命。
郭氏刻薄寡恩,將她和溫氏逐到西府,平日多有責罵,叔父每有心幫襯,郭氏便哭訴家貧,還要給堂妹芳容積攢嫁妝,為了給她娘倆看病這些年沈家家底子都掏空了。
溫氏眼睛落下病根,郭氏隨意請了大夫打發了事,自那之後溫氏眼睛便失明瞭,再看不見任何東西。
一直等沈棠寧長到十一、二歲的年紀,身段抽條,烏髮雲鬢,臉上的黃色逐漸褪去,露出桃花一般嬌豔的顏色,和家裡幾個弟弟妹妹站在一處,更是光彩奪目,漂亮得根本不像沈家人。
她專挑著爹孃的優點長,既有父親沈弘彰的周正端莊,眉眼間又帶著母親溫氏女兒家的溫婉柔媚。
古怪的是她分明自幼體質單弱,看著像活不長的模樣,郭氏偶有一次為沈棠寧算了一卦,觀裡的老真人竟說沈棠寧將來是要嫁入豪門,大富大貴的命數。
郭氏狂喜,認為沈家即將發達,從那之後便將沈棠寧視作眼珠子,千嬌百寵。
其實不過是教她如何去逢迎男人,攀附高門。
郭氏常拉著沈棠寧的手抹淚,“團姐兒,你爹死的時候心心念唸的就是你和你娘,叔母這樣不光是為了給你找個好人家,也是為了咱們侯府啊!你爹為國勞心勞力,末了死了竟只得了幾百兩銀子的撫卹,連你和芳容的嫁妝錢都不夠,你叔父和堂兄沒本事,我不想看著你爹好不容易撐起的門庭敗在他們手裡啊!”
所以沈棠寧明知叔母利用,卻也只能無奈地任由她擺佈。
直到後來她有了身孕,郭氏心裡想的只有權勢富貴,在謝家百般糾纏,絲毫不顧嫁進來之後她的顏面何存。
但她與謝瞻珠胎暗結之事,沈棠寧現在並不能完全確定便是郭氏一手指使人散佈出去的。
畢竟一旦她的名聲毀了,即使嫁入鎮國公府,芳容和沈家女兒們的名聲也跟著毀了,那廂常家卻不見得就會退婚,得不償失。
事已至此,沈棠寧也不想再追究當初孰是孰非。
郭氏心裡根本就沒有把她當成侄女,把娘視作大嫂。
只要溫氏還住在沈家一日,她難免深受掣肘,連和離都不能隨心所欲。
然而她到底姓沈,溫氏與沈弘彰生前伉儷情深,只怕也不願離了住了十幾年的家……
沈棠寧娥眉顰蹙,心事重重,將信收了起來。
隨信的匣子裡還有兩本封皮上無字的書,沈棠寧隨手開啟其中一本,畫中女子大腹便便,與一男子並肩疊股,相戲為樂,畫面不堪入目,竟是本教女子如何在孕期與男子行歡的淫.書!
沈棠寧臉騰得燒了起來,忙扔了手裡的書,放進匣子裡胡亂收了,藏到架子床底下。
郭氏給她兩個選擇,一則把攬月開臉送給謝瞻,為她固寵。
二則自己學著如何討好謝瞻,留住謝瞻的心。
約莫是郭氏暗示過攬月什麼,攬月早打探來了謝瞻的喜好,下廚煮了一碗茭白羊肉小餛飩,另做了兩三碟子點心攢進大紅螺鈿的食盒裡。
攬月把食盒塞到沈棠寧面前,一臉興奮地催促她,“世子夫人,我打聽到世子現在就在書房,機會難得,咱們趕緊過去吧,別等撲了個空!”
沈棠寧不去尋謝瞻,攬月更加沒有名頭往上湊。
沈棠寧不想去,低著頭打絡子。
“等我打完這一根。”
她想推脫到謝瞻離開,捱不住攬月像蜜蜂一樣一直在她耳邊催。
無奈,沈棠寧只能如她所願出了門,心裡祈禱謝瞻已經離開。
書房,安成看見沈棠寧提著食盒過來,還頗為詫異,“世子夫人過來是有什麼事?”
攬月搶話道:“世子夫人親手下廚給世子做了些吃食,勞煩哥哥進去通傳一聲!”
安成被攬月這聲“哥哥”叫得掉了一身雞皮疙瘩,說道:“那世子夫人來的真是不巧,世子適才恰有事出去了,不如您進屋先坐著等等?”
沈棠寧想走便算了,攬月連忙給她使眼色。
“姑娘,你莫忘了大夫人的病!”她壓低聲急道。
沈棠寧深吸了口氣,片刻後,終究是由安成引著進了屋裡。
窗外不知何時飄起了鹽粒細雪,亂瓊碎玉,庭院中的枝椏光禿禿地隨風一搖一晃。
距離新婚才過去十來日,謝瞻房裡已絲毫不見當日鮮豔熱鬧,入目四下色調冷請,窗明几淨,屋裡桌椅俱簡單古樸,甚至沒什麼珍奇裝飾。
他似乎不大喜歡筆墨丹青,牆上倒掛著不少弓弩刀槍,每一樣武器上都一筆一劃認真地刻上了他自己的名字。
攬月站在廊下跟安成套近乎,可惜安成嘴巴很緊,問十句五句不知道,另外五句都在微笑裝傻。
一陣寒風從窗外吹來,沈棠寧看了會兒,瑟瑟發抖,起身把窗欞虛掩上。
書案正靠著軒窗,窗下圈椅上四仰八叉地扔了件袍子,看樣子是謝瞻的,只是袖口處磨損嚴重,像是有個洞。
“……安成哥,世子爺房裡就沒有丫鬟麼,我瞧著那兩個廊下里侍花的姐姐長得怪好看的。”
屋門外,攬月甜甜地和安成套近乎。
“花是夫人送過來的,聽說是叫什麼‘綠萼美人’,世子爺不愛養花……唔,那兩人原是看守廂房的丫頭……”
兩人的聲音斷斷續續,沈棠寧坐在背風處,從荷包裡取出針線,垂著眼簾,將袖口的破損處仔細縫補。
等了好一會兒也沒等到謝瞻,沈棠寧鬆了口氣,藉口不舒服趕緊離開了靜思院。
攬月頻頻回望,還一副戀戀不捨的樣子,邊走邊忍不住埋怨她道:“姑娘怎麼早不暈晚不暈,今日世子休沐,再多等會兒他就該回來了,姑娘你真是不爭氣!被侯夫人知道了咱們……”
錦書猛地拉了下攬月。
說話間,一抬頭看見對面大步來了兩個男人。
謝瞻一身玄衣常服,龍行虎步,身後跟著個侍衛,朝著沈棠寧的方向走來。
謝瞻身後的侍衛長忠“咦”了一聲,“那不是世子夫人?”
看沈棠寧出來的方向,正是靜思院。
謝瞻雙目掠過沈棠寧雪白的臉,以及她身側丫鬟手裡的食盒上,冷嗤一聲,瞭然。
不長記性,明明怕他怕的要死還上趕著來討好他。
很快,他便走到了沈棠寧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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