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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昀粗略檢查過,便鬆了手。

“並未傷到骨頭。”他說。

盈時聞言,很是鬆了一口氣。

傷筋動骨一百天,若是骨頭斷了只怕麻煩,便是能妥善處理往後沒一兩個月也別想下床。

扭傷只三五日便能好轉,顯然這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可...都這般的疼,連站都站不起來,該如何走山路?

盈時眼角還殘留著淚珠,滿是無措的攥緊膝上的羅裙。

天色澄明,陽光自枝葉罅隙間篩落,落在梁昀乾淨的眉眼上,於他面上灑下點點金斑,恰似碎金鋪就。

他朝著她蹲下身子。

“上來,我揹你。”

盈時一時間猝不及防。

這樣近的距離,男人高大的脊背近在咫尺,她卻心神恍惚,怎麼也不好意思爬上去。

她努力強撐著要站起來,可卻又叫自己的倔強吃了虧,她疼的倒吸一口涼氣,重新跌坐了回去。

梁昀微微偏過頭,深眸中隱約有她的影子。他道:“若是耽擱到天黑,這林中只怕都是猛獸出來覓食。”

盈時被他的話嚇到了,她無路可退,只能硬著頭皮:“那就有勞兄長。”

少女骨架纖細身量玲瓏,一身最樸素不過的羅衣素裙勾勒出身段穠纖合度。

她挽起雲袖,纖細的手腕朝男人背脊慢慢攀上去。

男人的肩膀寬厚挺直,肩胛寬,腰身卻緊窄,盈時環著他肩膀時,避無可避的臉頰離他很近。

她甚至可以數清梁昀每一根睫毛,同那山峰一般高高挺立的鼻骨。

盈時一怔,她沒想過一個男人的睫毛能生的這麼長。

濃密,卻並不顯的女氣。

平心而論,這位兄長的外貌當真是十分出色,性子雖瞧著有些冷,可這一路照顧自己從沒半句怨言,如今還這般不辭辛苦揹著自己——

她該是感激才是。

可——盈時唇角緩緩勾出一個自嘲的笑。

當年她別無他法寫信求他時,他卻因不合規矩數次退回了自己的信。

最後...甚至親筆書信斥責自己。

那時,她病重至此,便是盼著他能公允一回,她將他視作自己唯一的救贖,可這人卻置之不理。

那幾乎成了壓倒盈時求生欲的最後一根稻草。她別無法子,只能一日日盼著死了。

時過境遷,盈時回想起此事,依舊難以從那段痛苦的回憶中抽身回來。

其實也當真是她傻......不然怎麼會寄希望於他能挽救自己?

想來也知,梁冀與他是親兄弟,自己竟還會期待著這人能秉持公正,幫著自己一個外人對付自己親弟弟?

是了。

梁家這片土地都是爛透了的,如何會養出一個有良知的人?

梁昀願意無條件的幫助自己,也不過是因為自己捨棄一切嫁給了他的弟弟罷了......

盈時剋制住自己的痛苦怨恨,儘量將自己的呼吸變得輕緩,不那麼湊近他。

可無可避免的,她的每一次呼吸,都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

仔細聞,那香不僅僅是澡豆香,還像是淡淡的藥香,嗅起來時,苦澀又清冷。卻出乎意料的不難聞。

甚至像有一種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盈時各種情緒竟一點點被這股香氣撫平,甚至叫她一時間忘了許多的怨恨,她只覺得很祥和,又很疲憊。

既然累,索性就什麼都不要想了。

她的呼吸從最開始的緊繃,漸漸變得很輕,輕的像羽扇上最柔軟的那片羽毛。毛梢輕輕的一下下的,落在梁昀的臉頰上。

......

過了晌午,日頭升到了最頂。

腳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散起熱氣。

空氣中瀰漫著濃郁的草木氣息,混合著泥土的腥味,彷彿形成了一張無形的網。

越走,越叫人感到呼吸沉重,越來越潮熱。

明明才將將五月的天,卻像是入了夏。

密林雜草間,蚊蟲也多。

盈時起先還十分知曉投桃報李,他揹著自己,那自己便幫他趕走這些吵鬧的蚊蟲,也算是幫梁昀做點善事兒了。

可昨夜她本就未睡多久,今日一路顛簸幾乎精疲力竭,如今又不用自己走路,自然舒適愜意的很。

沒兩刻鐘,盈時就上下眼皮打顫,頭一垂一垂的在梁昀肩膀上釣起魚來。

昏昏欲睡中她只覺又悶又熱,又渴又餓,肚子裡敲鑼打鼓一般餓的發慌,腳踝更是酸脹發疼。

耳邊全是嗡嗡嗡蚊蟲的叫聲,簡直煩人的緊。

睡夢間盈時腦子還是混沌的,手卻已經熟能生巧一般,朝著那道離自己耳邊最近的聲音揮過去。

啪——

少女柔軟的手掌,拍了上去。

她的手心,帶是貓兒肚皮那樣的柔軟,滾燙。

盈時只覺掌心劃過酥酥麻麻的觸感,像是摩擦過沙礫一般奇妙。

她偏轉腦袋,後知後覺慢慢睜開了眼,這才看清自己的手搭在哪裡。

盈時吞了吞口水,唇瓣用力的抿了抿,不知要編說如何解釋的話。

她已經移開的眸光又忍不住做賊心虛往梁昀面頰上梭巡幾圈,她親眼目睹,梁昀那張過分白皙的臉上,慢慢升騰起紅色。

瞧著,像是在忍著怒火。

梁昀生氣了——

盈時意識到不妙,趕忙將自己粉白的手心湊去他眼前,解釋:“那個、我看見兄長的臉上落了只蚊子......”

說著,她迅速地在他沒瞧見自己掌心時,朝著掌心快速吹了一口氣,將莫須有的蚊子屍體毀屍滅跡。

結果那口氣許是力道有些大了,十有七八打折卷兒落去了梁昀耳上。

梁昀眉心皺起,皺的比方才更厲害。

盈時再不敢胡亂說話了。

接下來一路,她都安靜的緊,乖巧地趴在他背上,連氣息都小心翼翼。

......

說一日就能走出去的話,根本就是梁昀胡謅出來的,為的只是安穩住她。

距離山腳,少說也有幾十裡。幾十裡崎嶇不平的山路,遠不是梁昀揹著她一日間能走出去的。

太陽漸漸落山時,危險才接踵而至。

枯敗枝葉,荒林雜草,一叢叢濃密新生的灌木,身後樹蔭裡時不時傳來的婆娑聲。

甚至密林中還傳來一聲也不知是什麼動物的吼叫聲。

盈時粉面泛白,警惕環顧著四周,唯恐一不留神之下葬身猛獸腹中。

梁昀揹著她竟是在一處山腰間停了下來。

昨夜二人都滴水未飲,如今一個個渴的厲害。

就在盈時以為自己要被渴死之際,她聽見了泠泠泉水聲,尋聲望去,只見不遠處便有一條溪流,於翠嶂幽林之中婉轉迂迴。

一時間盈時只以為自己看到了幻境。

直到梁昀將她朝著一塊平整的岩石放下。

溪流兩側,枝柯交錯,仿若翠幄高張。遍地芳草野花,草葉溪水脈絡之上,被晚霞渡映上一層熠熠的光。

盈時一路的緊繃神色,面對這副景色時忽地無影無蹤。

“明日我們順著溪流而下,必定很快就能尋到村落。”

盈時已經聽不見他說了。

她先前是沒法子一路強撐著,渾身又溼又粘,如今終於見到溪流,再也忍不住,一瘸一拐跑去溪流邊。

盈時挽起袖,手捧了一捧清澈的泉水狠狠猛喝了兩口,直到將自己喝的嗆得連連咳嗽,這才停下來。

她扭頭看去,果真見梁昀已經十分知曉避諱,背朝起自己走去了石頭另一側。

盈時索性脫了鞋,將受傷的腳放去溪水裡浸泡著來緩解腳踝的疼痛。

她又迫不及待鞠起一捧捧清水往通紅的面頰上淋過去。清涼的溪水撫過曬了一日的臉頰,盈時只覺再沒比此刻更舒服的時刻。

渾身每一寸面板才像是沒了屏障,能自由自在的暢快呼吸起來。

她休息了許久,直到察覺天色越來越暗,這才後知後覺去尋梁昀。

卻見石頭另一側不知何時早已空無一人。

盈時面色急變,急急扶著石頭邊站起來就要上岸去尋他,腳踝上的疼痛叫她險些又坐了回去。

“兄長?”她嗓音都在顫抖。

盈時覺得,自己已經被他拋下了。

也是,都到了晚上了,二人還沒走出這片森林,他再被自己拖累,可不是要落入野獸的肚子裡了......

“我在這裡。”

忽地,盈時聽到身後傳來梁昀的聲音。

只片刻功夫,梁昀已經將周圍逛了一圈回來,他遠遠便聽見盈時著急喚自己,心頭狠狠一悸,加快步伐趕了回來。

原以為她是遇見了什麼兇險,趕回來時見她粉藕一般裸著的雙腳,梁昀侷促地收回視線。

梁昀不知她患得患失的心思,他方才見她清洗,也有意給她留下一處空曠無人的地,這才走遠。

不曾想,倒惹起她的害怕來了。

“我往四處轉了一圈,不遠處便有一處草屋,草屋雖有些破敗,但也能遮風擋雨。今夜...委屈弟婦暫住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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