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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這天,南臨市下了場久違的大雪。
白茫茫一片,覆著小河旁的建築和大樹,不時傳來枝丫被壓斷的聲音。
白牆黛瓦的庭院內,周宜寧一身齊腰襦裙端坐在窗邊,全神貫注在扇面作畫。
她的氣質溫和柔婉,極白的膚色,襯得她本就出眾的相貌多了幾分古典韻味,有種無法用鏡頭描述的唯美。
“OK寧姐姐,”拍完最後一個鏡頭,助理許溪比了個手勢,連忙把羽絨服遞給她,“快穿上吧,小心感冒。”
“謝啦。”
“不客氣,”許溪收拾好工具,看向她眼底的烏青,有些心疼,“辛苦這麼久,姐姐終於能好好休息了。”
“你還不瞭解你寧姐姐?眼裡只有工作,拼命十三娘可不是白叫的。”
說話的人叫餘振秋,頭髮花白,看起來六十多歲,雖然沒好氣,但仍舊給她遞過去一杯泡好的薑茶。
周宜寧接過茶杯,眉眼彎彎:“餘師傅泡茶的手藝越來越精湛了。”
“可別誇,”一聽這話,餘振秋連忙擺擺手,“你想當勞模,老頭子我還想輕鬆多活幾年呢。”
末了,他狀似很嫌棄問:“小丫頭準備什麼時候離開?”
許溪忍不住笑出聲,“您這是怕寧姐姐又向您學習茶藝呢?還是捨不得寧姐姐走啊?”
“誰說捨不得?”餘振秋一吹鬍子,嘴硬,“你們擾我這麼久,現在能麻溜收拾東西趕緊走,我還樂得清靜。”
相處這兩個月,周宜寧早就摸清了小老頭口嫌體直的性子,她從行李箱拿出準備好的禮物,面色真誠,“這是給您的。”
知道老爺子喜歡珍藏字畫,她算是費了很大的功夫,總算做到了答應老爺子的事。
餘振秋開啟長軸紙盒,從裡面取出畫卷,看清內容後,眼眸瞬間一亮。
“算你還有點良心,”他一臉愛不釋手,抬眼看向飄飛的雪花,咕噥聲音,“這天氣怎麼回去?”
言外之意,就是想讓周宜寧再留幾天。
作為被央華臺稱讚的手藝人,多少博主慕名而來,全都被他拒之門外。
只有初見周宜寧時,他就知道這小姑娘是真得想把非遺發揚光大,而不是博流量,後來從初秋到深冬,周宜寧一直用實際證明他看人的眼光沒錯。
所以他打心眼裡欣賞這姑娘,現在她要離開,還真有點捨不得。
周宜寧“嗯”了一聲,“外婆明天出院。”
外婆腿傷復發,儘管醫生一直說恢復得很好,總得親自問問才能放心。
“餘師傅您就放心吧,”許溪把拍攝用的東西準備好,笑盈盈說,“您絕活這麼多,我們肯定還會再來叨擾您的。”
餘振秋哼哼兩聲,一臉驕傲。
沒幾秒鐘,他撫著花白的鬍子,不經意提起:“上次給你說的事兒,考慮的怎麼樣了?”
周宜寧收拾行李的動作一頓。
當初老爺子隨口一提,她把這事完全拋在腦後,壓根沒想到餘振秋記性這麼好。
看這反應,餘振秋就知道她根本沒聽進去。
他嘆了一聲,難得語重心長:“小小年紀這麼忙,也沒見操心自己的終身大事,我像你這年紀,事業和愛情那可是雙豐收。”
提起這個話題,老爺子滔滔不絕。
周宜寧默默不語,面上一副受教的樣子,偶爾嗯嗯幾聲,心裡卻在盤算怎麼在雪天以最快速度回到京北。
許溪小聲吐槽,“餘師傅,你怎麼還操起月老的心了。”
“嘿,你當誰的心我都操啊,”餘振秋不樂意了,“還不是因為寧寧這些年身邊沒個異性,我好不容易看中一個還算配得上她的小子,必須先給宜寧留著……”
老爺子看似催婚,也是真心實意關心周宜寧,等他絮絮叨叨說完,周宜寧甚至都計劃好了回去後的安排。
“……趕緊的,加上。”
等周宜寧回過神,眼前赫然出現的是一張微信的個人名片。
“怎麼?不願意?”
眼見老爺子又準備長篇大論,周宜寧連忙拿出手機掃向二維碼。
對方暱稱是簡單的W,頭像也是純黑,明明是很普通的字母,周宜寧卻忍不住心頭一緊。
沒幾秒,她深深撥出一口氣,努力不讓忽然出現在腦子裡的那個人影響自己。
以免餘振秋繼續這個話題,她迅速傳送好友申請後,連忙朝許溪眨眨眼,“好冷啊,我進去換身衣服。”
幾乎是一個呼吸的時間,兩人就跑到裡屋,留小老頭在原地吹鬍子瞪眼。
等周宜寧換好棉服出來,院子裡早已不見餘振秋的身影,只剩藤椅微微晃動。
一如兩個月前初見。
一時間,周宜寧有些怔愣。
“司機已經到了。”許溪倒沒察覺她情緒的轉變,拉著攝影器材,“走吧,趁這會兒路面還沒結冰。”
周宜寧點頭,“好。”
—
因為下雪,原訂的航班取消,周宜寧只得去東滬轉機,等到京北,已是晚上九點。
剛出站,就接收到來自好友的微信訊息。
裴舒語:[寧寶,到了嗎?]
時間顯示十分鐘前。
她不敢耽誤,連忙回覆:[嗯嗯。]
成功傳送的下一秒,對方直接把電話打過來。
“寧寧,看前面。”
下一秒,只見一個身穿黑色長款羽絨服的身影在朝她招手。
短暫的意外後,周宜寧連忙拎著行李箱朝她小跑過去,語調掩飾不住的歡喜:“你怎麼親自過來了?劇組提前殺青了嗎?”
十月初,當了好幾年娛樂圈小透明的裴舒語,終於接了一部大製作的女三,據說要封閉拍攝四個月。
沒想到剛回京北就能見到本該在大西北的好友。
裴舒語本想直接來個擁抱,想起自己這身行頭不方便,於是改為幫她拿起行李。
“幾月不見,甚是想念,剛好任務提前完成,就親自來給寧寶接風洗塵啦,”她看看四周,“你怎麼一個人帶這麼多東西?溪溪呢?”
周宜寧輕聲說,“她有點事,就先回老家了。”
“好吧,”裴舒表示理解,“看來今天是咱兩難得的獨處時光,走,請你吃大餐。”
不給周宜寧拒絕的機會,她把行李交給身後的助理,直接挽起周宜寧的胳膊。
很快,兩人到了一處名為「雅仙居」的中式餐廳。
進入包廂,裴舒語將帽子口罩一應摘下,露出的面容素白甜美,笑吟吟說:“想吃什麼隨便點,不要和我客氣。”
周宜寧想了想,勾了幾個熟悉的菜名。
兩人說笑間,周宜寧手機震動聲響起。
她垂眸看向備註,秀氣的雙眉不禁擰起。
不用猜都知道舅媽秦繡這通電話的內容。
她下意識結束通話,顯然對方不放棄,沒幾秒發了條訊息過來。
看清內容後,周宜寧面無表情把手機扔進包包裡。
“又催你去相親啊?”裴舒語知道周宜寧這幾年一直被催促著找物件,擔心她心情煩悶,好心建議,“不如你週末別回去了,住我家還能躲個清靜。”
周宜寧抬眸,對上那張白皙右頰泛起的淺淺梨渦,短暫愣了幾秒。
而後,她搖搖頭拒絕。
見她低眸專心吃著菜,但明顯有些心不在焉,裴舒語想起認識這六年,好像真沒見過她和哪個異性走得近。
她心裡隱隱有了猜測,猶豫半天,還是試探性問出口:“寧寶,你是不是心裡還想著曾經的暗戀物件啊?”
猝不及防的一句話,讓那個被她刻意隱藏在深處的碎片重新拼湊成記憶,在她腦中炸開了絢爛的煙花。
恍惚間,心裡出現了一個不知翻湧過多少遍的名字——
裴京聞。
剛讀大學時,即使她意遮蔽所有和他相關的人和事,仍在不經意間能聽到他在京大的舉動,可沒過半年,就再也聽不到他的任何傳聞了。
本以為時隔多年,提起這人她能努力做到從容不迫。不想低估了他在自己心裡佔據的位置,如今驟然問起,還是險些失了態。
周宜寧深吸一口氣,語調勉強輕鬆,“這麼多年沒見,早都不記得了。”
對上那雙探尋的視線,她柔聲解釋,“我明天陪著外婆才放心。”
“何況我也到年齡了,不能一直躲著。”
見她面色從容,心情看起來沒被影響,裴舒語這才稍稍放下心。不過想到好友相親遇到的那些各式奇葩,頓時有些洩氣。
“寧寶,那你有沒有理想型?”她忽然靈光一閃,連忙找手機,“剛好我哥回國發展,要不給你看看照片考慮考慮。”
周宜寧正喝著湯,聽到這話差點被嗆到,她連忙阻止,“不用啦,我暫時騰不開身。”
裴舒語:?
把今天的經過重複了一遍,周宜寧才說,“如果處不來,我再考慮別的。”
—
不疾不徐吃完飯,準備回去時,京北竟也開始飄落零星雪花。
寒風襲來,周宜寧緊了緊圍巾。片片雪花印在昏黃的路燈下,將她本就纖瘦的身姿更加柔美。
“這天氣好冷,”看向對面停靠的黑色賓利,裴舒語裹緊圍巾,“寧寧,要不還是我送你回去吧。”
就周宜寧這小身板,她很擔心極有可能被風吹跑。
周宜寧不太習慣麻煩別人,加上和裴舒語住的地方隔了大半個京北,她晃了晃手機,“不用啦,我叫的車就快到了。”
誰知下一秒,司機的電話打過來,“不好意思女士,路面打滑車子出了問題,麻煩你取消訂單。”
這輛車,還是她等了二十分鐘才叫到的。
眼見沒了拒絕的機會,她只好接受裴舒語的好意,“謝謝舒舒。”
“跟我客氣啥呀,”裴舒語開啟微信:“稍等一會,我讓他把車開過來。”
她吸吸鼻子,輕聲答應。
不同於南臨的雪天,京北和著寒風的雪尤其冷。
周宜寧的帽子厚度已經遮擋了大半眼眸,等待的過程,不經意的抬眸,正撞上一張輪廓分明的側臉。
男人鼻樑高挺,下頜線清晰硬朗,黑色額髮遮著眉骨,弱化了幾分戾氣。
儘管車窗半降看不清長相,但那種模糊的壓迫感,卻讓她的視線猛地僵住。
時間分秒流逝,但又在瞬間凝滯。
以往那雙總是帶給她許多情緒起伏的桃花眼,現在平淡得看不出任何情緒。
……就像不認識她一樣。
好一會兒,周宜寧才反應過來,她和眼前這個人,已經八年沒見了。
陡然被久遠的記憶支配,她不敢看向他,垂眸把所有情緒都藏在帽簷下。直到被裴舒語拉著坐上車,麻木的身子骨才緩緩有了知覺。
“寧寧,你怎麼了?”見她魂不守舍,上車時險些崴到腳,裴舒語有些擔心,“是不是不舒服?”
除了這句詢問,還有一道聞聲投來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存在感極強。
但轉瞬又收回去,似乎只是她的錯覺。
怕被他看出任何異樣,周宜寧勉強找回聲音,動作僵硬點點頭,甕聲道,“我有點困。”
“那你快休息會兒,”女孩素白的小臉難掩疲憊,裴舒語不疑有他,“到了我叫你。”
周宜寧看向窗外,用力收住眼眶的酸澀。
伴隨闊別已久的氣息,除了心底的苦澀鋪天蓋地向她席捲而來,裴京聞的一舉一動仍影響著她。
雖然從最開始和她禮貌示意後,他再沒正面看她,但聽到你偶爾和裴舒語搭話時,散漫強調勾著那點痞,才讓她感覺到幾分熟悉。
這也讓她明白,裴京聞真的變了。
變得徹底忘記她。
或者說,對她毫不在意,就像車裡並未多出她這個人一樣。
也是,他那樣從不缺人追捧的天之驕子,短短一年的同學,不在意自己才正常。
可她又能去怪誰呢?
怪自己太天真,這麼多年都心存幻想,忘不了他說的那些話嗎?
也好,今天也算認清現實,就能徹底收起所有的期待,真正遠離他的世界。
這種努力隱藏的低落情緒,坐在一旁的裴舒語自然感覺到了。
想起剛才吃飯時還有說有笑,裴舒語沉思片刻,最終把原因歸咎為多出來的這個人。
“哥,你怎麼出國一趟變高冷了?”她小聲嘀咕,“別說嚇到寧寧,我都有點害怕。”
聞言,裴京聞低笑著冷嗤一聲,並未開口。
很輕,卻讓周宜寧好不容易緩和的胸腔再次發悶,嗓子眼也堵得疼。
她索性閉上眼,儘量不被他影響。
可能車內太溫暖,加上連續的勞累,沒多久,周宜寧就有些昏昏欲睡。
等她清醒過來時,車子已穩穩停靠在路邊,車內也沒了裴舒語的身影。
“到了嗎?”
她下意識問了句,不想男人回過頭,唇角輕扯,“不然你還想坐多久?”
周宜寧:“……”
沉默幾秒,她強迫自己不去想他怎麼看自己,禮貌說了句“謝謝”,拿著東西開啟車門。
等她抬起頭時,視線只剩車子決絕遠去的黑影。
沒一會,漫天飛雪中,連黑影也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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