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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溼、悶熱、喘不過氣,雙腿也被緊緊裹縛住。

顧南湘努力睜開眼睛,周遭暗沉沉的一片,耳畔有一層疊著一層的潮湧聲。她輕嘶一聲,清秀眉頭皺起,才發現身下是崎嶇堅硬的礁石,深黑色的蜿蜒紋路正摩擦著裸.露在外的細嫩的肌膚。

這是哪?

她不是在威塞納街區的老房子嗎?

長髮溼漉漉地黏在臉頰,喉嚨又幹又澀,她想吞嚥,卻發現自己嗚嗚地發不出聲。

顧南湘這才意識到,一隻大手正捂著她的嘴巴。

不只是嘴巴,她側眸,肩膀也被扣著——那是屬於人類男性的手,修長,有力,骨節分明,指甲修剪得極為乾淨。

皎皎月光映出疊覆在一起的兩道身影,修長健碩的成年男性,還有他身.下拍打著的……魚尾?

顧南湘終於察覺異樣。

她化身成一尾人魚,正擱淺在午夜潮湧的海岸。

或許,她不是擱淺在這裡,而是被強行按在這裡。

按在這處礁石,被身後這個成年的人類男性。

耳邊的浪潮聲一湧高過一湧,層層疊疊,拍擊衝撞。捂著她嘴巴的大手不曾鬆開一點,顧南湘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胸腔裡的氧氣幾近殆盡,瞳仁開始渙散,有細細的輕嗚聲從喉嚨溢位——男人終於鬆了手,顧南湘胸口起伏,大口大口呼吸。

周身都泛著淋淋的溼,像是從海里剛剛被打撈上來。

可憐的人魚奄奄一息。

黑藍的沙灘上,銀色魚尾正越絞越緊,拼命地、激烈地、不受控制地拍打著,似是想要掙脫什麼,卻又被全然桎梏,只餘徒勞掙扎。

浪白飛沫濺落,如簌簌碎雪。

半晌,眸光終於一點點重新凝起,清明視線回籠。顧南湘得以看清了男人的手,那隻曾捂著她嘴巴的手如今正撐在黑亮的礁石上,冷白的面板,黑與白極致的對比。

她看到了修白指節處微微泛起的紅,看到了手背上緊繃凸起的青筋紋路,看到了男人手腕內側一行細細的紋身——Prome-nn,派生於古老的希臘文——壓在脈搏跳動的地方,沾染水光。

質地不那麼清透的水光。

顧南湘努力轉過頭,想要看清男人的臉——

一輛轟鳴的摩托車又從窗沿下炸過,旖旎夢境戛然而止。鄰街的老舊房子隔音很差,Stephen和Hobby正在窗下交談,口音濃重的英語,伴著桀桀怪笑。

身體發空,說不上來的怪異,雙腿如魚尾那般絞緊。

身上起了一層薄薄的汗,黏膩,潮溼,哪裡都不舒服。

顧南湘有些煩躁地掀開蒙在頭頂的被子,房間裡黑黢黢的,泛著連綿雨天過後的潮氣。

她睡覺的時候怕光,必須要把遮光窗簾拉得嚴嚴實實。

夢境遊離不捨,還在腦中徘徊,孕出熟透了的莓果氣息。

闃寂的空間裡驀然響起手機嗡嗡的振動聲,將最後一點餘韻攪散,是好友梁音的電話。

“喂。”顧南湘接起,又澀又啞的一個字。

“還在睡?”

顧南湘看一眼時間,下午四點,國內凌晨一點。

“還不睡?”

“在等實驗資料啊,你知道的,我們物機狗都是鐵打的,可以二十四小時不眠不休。你呢,威塞納街區的月亮圓嗎?空氣好嗎?男人厲害嗎?”

“陰天、霧霾、Stephen告訴Hobby,他上週剛剛搞到一個cherryboy.”

“Amazing!”

“excellent?”

“unbelievable.”

“……”

聽筒裡傳來梁音毫無形象的笑聲,是屬於好朋友間才能懂的低笑點默契。

顧南湘翻了個身,撩開黏在頰邊的頭髮,她面板白,幾乎不見毛孔,烏潤眸子裡屬於夢境的情.欲還未消退,在眼角釀出一抹清媚。

清雅明麗的五官,偏偏一雙眼睛斂盡風情。梁音說她這雙眼睛生得太欲,總讓人有種想把她弄哭的感覺。

顧南湘罵她變.態。

“我真的聽不得這幾個單詞,你以後玩遊戲靜音好嗎?”

剛剛結束的假期,梁音在顧南湘家裡泡了二十多天,天天開著聲音玩消消樂,她都要有應激反應了。

“你感冒了啊?”梁音顯然另有重點。

顧南湘:“……”

這要她怎麼回答?難不成實話實說,說她剛剛做了個夢,夢裡自己變成了一條人魚,在午夜空曠的海岸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真·野外·人/魚。

顧南湘說不出口,嗯了聲,試圖糊弄過去。

初醒時的煩躁再度湧上來,不僅僅因為那樣的夢境,也因為她此時此刻的處境。

電話的另一端,梁音的一張小嘴還在叭叭,“我就知道你根本離不開你哥。這才過了多久?二十四小時都沒有。是塞茵河邊推開窗子就能看到玫瑰花海的DetachedHouse不好住,還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打擾了你的私人空間?你就非得去吃這個苦?”

“……”

“聽姐姐一句勸,等下掛了電話就立刻撥通你哥的號碼,你信不信,只要你乖乖認個錯,這事兒就翻篇了。”

“我不要。”顧南湘小聲又執拗道。

“嘖。”

顧南湘覺得自己現在特別像個處在叛逆期的熊孩子,旁人好說歹說苦口婆心,她固執己見不撞南牆不回頭。

可這事兒,在顧南湘這裡翻不了篇。

她從小到大就沒受過這樣的委屈。

顧肖要是不親自登門給她道歉,她絕對不會原諒他,並且要讓他知道,他將為自己的蠻橫行徑付出慘痛代價——他再也不會擁有一個漂亮可愛善良貼心的妹妹了!

“得了,你就作吧,我賭你堅持不了四十八小時。”

“顧南湘同學,請珍惜你有這樣一個好哥哥。”

“顧肖要是我哥,我這輩子天天給他捏肩捶背吹彩虹屁,以保我大富大貴頤養天年。”

顧南湘:“……”

太沒出息了,她不接受。

結束和梁音的這通電話,顧南湘又去看未接來電和短訊息。整整十七個小時過去了,顧肖竟然沒給她打過一個電話,沒發過一條資訊。

捏著手機的細白手指蜷起,顧肖……不會真的不管她了吧。

打住,顧南湘,你昨天是怎麼在那個男人面前撂下狠話的?

“我才不要你管!你是我什麼人?少拿哥哥的姿態來教訓我,你又不是我親哥!”

“顧肖,我告訴你,從今往後,我——顧南湘,和你——顧肖,我們橋歸橋,路歸路,我顧南湘要是再花你一分錢,我名字就倒著寫!”

顧南湘頭疼,畢竟她才租的這間老房子,一年的租金刷的還是顧肖給的卡。

顧、南、湘——湘、南、顧,好像也不是很難聽哈?

顧南湘這樣安慰著自己,按開床頭燈,昏黃的光線映亮女孩子如畫般精緻的眉眼,以及眼前並不算寬敞的老房子。

天花板的角落裡洇出水痕和黴斑,桌布的邊角已經起皺,牆邊立著一個簡易衣櫃和一張光禿禿的書桌,還有顧南湘身下這張不足一米寬的狹窄單人床。

房子老舊陳設簡陋也就算了,入夜之後樓上就沒有安靜過,前前後後來過三撥人,最長的一個也不過二十分鐘,掐頭去尾,十二分鐘。

顧南湘之所以知道得這麼清楚,是因為房間的隔音真的太差,她睡不著,只能看著手機發呆,順便替那個風情的女郎難過。

十二分鐘,還要演得如此賣力,起承轉合一個不落。

結束時還要讚美一句,“baby,你真棒。”

這是顧南湘二十一歲的人生裡,第一次感受到賺錢真難。

貧窮是什麼?她沒有體會過。

六歲以前懵懵懂懂,許多記憶已經不甚清晰。

六歲以後,她被整個顧家捧在手心如珠如寶地長大,頂著“顧家千金”“顧肖妹妹”的頭銜,在整個富貴圈裡可以橫著走。

不過,顧南湘很快就體會到了。

當她站在蛋糕店的收銀臺前,再一次確認無法支付的時候,褐眸金髮的年輕男人衝她聳聳肩,並給予了肯定的回答。

她的卡,竟然刷不起一份29歐的小蛋糕?

顧南湘沒有帶現金的習慣,從她真正對零用錢擁有支配權開始的那一年,她唯一的消費途徑就是顧肖給的各種卡。

她也一度以為,這些卡可以一直刷,永遠刷,沒有額度,沒有時限。

本著友好禮貌顧客至上的服務態度,收銀員沒有說破,只是為她指了指街區對面的便利店。“女士,你可以去那裡試試,或許能夠買到您需要的。”

顧南湘在腦內將這句話自動翻譯——你個窮鬼。

可肚子太餓了,從和顧肖大吵一架到現在,顧南湘還沒有吃過東西。對面街區的便利店裡沒有甜軟可口奶香濃郁的小蛋糕,只有0.5歐一個的臨期麵包。

聖修斯的雨季還沒結束,天空陰沉沉的。

顧南湘站在便利店的門外,一邊啃著硬邦邦的麵包,一邊盯著自己銀行卡的餘額。

0.5歐。

很好。

難怪商場上的人說顧肖這個人不好相與,手腕狠絕,從不念舊情。當時顧南湘還因為這樣的評價和對方大吵一架,現在看來,還真的是客觀貼切毫無水分。

他們做了十五年的兄妹,分道揚鑣的這一天,顧肖竟然只留給了她一歐元。

顧南湘狠狠咬一口麵包,漂亮的臉蛋繃著,像是在撕扯顧肖的血肉。

隔著一條街,低調的黑色轎車停在路邊。

司機看一眼不遠處的身影,又從車內的後視鏡偷偷去瞥自家老闆。

坐在後排的男人正在處理工作,西裝被工整對摺放在旁邊的座椅上,質地考究的黑色襯衫勾出寬闊肩線,他輕點螢幕,壓在襯衫袖口的寶石袖釦折出細微銀芒。

“顧總,要不要我下去……”

“不必。”

簡涼的兩個字,司機不敢再置喙,密閉的車子裡重歸闃寂,落針可聞。

半晌,男人終於抬起頭,深靜如夜闌的一雙眼睛。

他看向街口那道纖細身影,年輕的女孩子穿著修身的燕麥色針織長裙,光潔勻亭的半截小腿裸.露在外。

她正在專心啃著手中的麵包,對周圍的危險一無所知。

這裡是聖修斯,城市治安尚可,但私人在經過登記後仍然可以持有部分槍.械。而這片僻靜的街區地處威塞納,在禁止法案出臺前曾是有名的紅.燈.區。

“讓西蒙把人看好。”

“是。”

他允許妹妹胡鬧,但不允許她真的處於危險之中。

碳色領帶系成規整的溫莎結壓在同色系的襯衫領口,一絲不苟地束著冷白調的脖頸。喉結輕動,顧肖抬手勾了勾領口,修長乾淨的手指,骨節明晰。

腕骨翻動間,可以窺見手腕內側一行細細的紋身,落在薄白的面板上,壓在脈搏跳動的位置。

Prome-n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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