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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嶼薇,過來給黃瓜刨絲。”

賀嶼薇帶著塑膠手套刷碗,水流澆在手套上的聲音很響,掩蓋了呼喚,還是旁邊人提醒。她轉過腦袋答應,把手頭的碗衝淨,再走到案板前。

這是一家面積中等的農家樂,挨著紅螺寺。除了提供吃住還有果園的採摘專案。

燒柴火的大鍋灶火,菜刀也磨得鋥亮,賀嶼薇低頭切黃瓜時,一縷頭髮就溜到鼻尖,隨後滑落到鬆鬆落落的口罩繫帶上方。

廚房門的簾布猛地掀開,張嬸快步跑進來,邊把手放到水龍頭下面沖洗邊憤恨地罵著各種不堪入耳的髒話。

仔細聽才知道緣由,張嫂剛才倒茶後,將放下的茶壺嘴對著其中一個男的,對方嫌她沒禮貌,直接就把滾燙的茶水全掀了。

“不伺候了!”張嬸憤憤地罵著,轉頭對賀嶼薇說,“你,把這幾盤冷盤端到外面去給經理。讓我歇歇。”

大廚一努嘴,示意桌上的幾盤冷盤。賀嶼薇便放下菜刀,也到水龍頭前沖沖手,端起盤子有些忐忑起出去。

張嬸再叫住她:“沒問我是哪桌的就端出去?送錯了,你負責啊?”

農家樂並不如何高檔,平時生意一般,但週六日卻經常爆滿,來的都是城裡人或進香的遊客,吃的是什麼鍋邊魚,土家雞,蒸饅頭這些農家菜,也就是圖個新鮮。

但今天,他們接待了一夥頗為特殊的客人。

好傢伙,不到十人,對方連遞上去的選單也沒細看,直接說倆字,“整本”。

餐飲行業裡,“整本”的意思是要把選單上面的每個菜都點上一遍。大廚剛剛往院子裡看了眼,開著的也是一水兒的豪車,其中還有三輛超跑。

“好了,嶼薇去幫個忙。送完就趕緊回來,廚房裡現在缺人。”大廚打個圓場。

賀嶼薇平日裡只在後廚裡悶頭工作,但也就是個打雜的,人手特別不夠的時候,會被差遣到前面去端個小菜之類的。

賀嶼薇端著盤子走出去,她的臉色蠟黃,四肢細細的從薄衣服裡伸出來,簡直像沙漠里長著缺水的細長條植物。張嬸和廚房裡工作的人都多看她一眼,張嬸斜著眼睛嘟囔:“大傻個兒。”

出來後賀嶼薇就往大包廂走,一路上看到幾個剛收拾完檯面走出來的年輕服務員。都是小姑娘,她們正竊竊私語什麼。

小張是領班,但他嫌男的當領班丟臉,就非要自稱張經理。

“其中一個客人就把水壺砸在我媽的胳膊上。現在,誰都不愛進去!但這桌客人一看就來頭不小,非富即貴的。你辦事穩妥,跟著哥一起送趟餐。”他滿頭大汗地抱怨。

這些客人講究,餐具都拿開水燙一遍,泡茶也要喝自己帶的水,連水壺都帶來了。

“你進去後有點眼力,把水續上。沒事,有你張哥照應你。不過他們喝不喝白酒啊,是不是得準備白酒杯?我趕緊去拿,你先端著菜繼續往前走。”

賀嶼薇適應不了小張機關槍似的說話,全程略微緊張地聽,兩人已經穿過人工小魚塘和吊橋,來到四合院包廂的門外。但他自顧自說完,拋下自己走了。

賀嶼薇向來很怵生人。這種情況下進去,勢必獨自面對滿包廂的客人。她想到就頭皮發麻,自己該怎麼做?是直接悶頭上菜,還是說在門口咳嗽一聲再進去,怎麼才算是服務員能應對的方法?

她踟躕不前,心想不如在門口等張經理,兩人一起進去。自己跟著別人,就不那麼顯眼了。

“——就當你幫我,嶼薇。”

一聲呼喊把她從這種無聊的自我鬥爭中拉出來。賀嶼薇下意識地說:“哎。”

四合院門口的昏暗角落處,燈籠照射不到的角落,有兩個男人正在抽菸低聲交談,聽到她的應聲,兩人齊齊地抬頭。

其中一人說:“服務員?”

賀嶼薇有些近視,此刻也不敢將目光在兩個人的臉上停留太久,肚子裡原本結結巴巴說得那句“老闆們好”被憋回去。

詢問她的人再不耐煩開腔:“杵在這裡,是站崗嗎?要送菜就趕緊端進去,這家店的服務員一個個都吃白飯長大的,懂不懂怎麼伺候人,還是說都屬於他媽的三級殘廢?做服務行業的不知道不能拿壺嘴對著人?”

呵斥了足足一分鐘,對方的怒火沒有消散,反而有越發旺盛的趨勢,

她穿著布鞋的腳底冰冰涼,只有不遠處掛著的一排燈籠散發出暖光,它們在陡峭的冷風中碰撞著,搖曳不定。賀嶼薇因為總在高溫下的廚房工作,衣服單薄,頰上微微的紅便被凍出來。

賀嶼薇的手還端著托盤,只覺得鼻端輕癢,只來得及轉過頭,在口罩後面小小地打一個噴嚏。

原本以為要再遭幾句罵,很奇怪的,四周突然靜了靜。

她先是聽到衣料摩挲的聲音,另外的男人寥寥說了幾句,又聽不真切。兩人隨後拋下她,並肩走回包廂。

賀嶼薇又呆呆地站了會,再後知後覺地跟上。

等張經理重新拿著白酒杯走進包廂,賀嶼薇已經默默地把冷盤都擺好。廚房不停地送上新菜,包廂裡的人說只留下兩個服務員就行。

“要個安靜地,嗯,就要這戴口罩的和你吧。”其中坐在下堂處,戴著黑框眼鏡且一副秘書模樣的男人說。

張經理點頭哈腰。

包廂裡總共九個男人,大部分人的年齡至少往三十歲上面走。這其中,有兩個長相極為英俊的年輕人分外醒目。一個是穿著條紋西裝的捲髮青年,正悶頭打著手機遊戲,穿著鋥亮的淺色皮鞋,腿晃啊晃的。另一個則是斯斯文文的大學生模樣的男生,穿著駝色襯衫,衣服質地極好。

坐在主位的是剛才對賀嶼薇發火的中年人。

他身形微胖,下巴處有一顆大痣,手腕戴著塊金燦燦的勞力士,此刻倒是好聲好氣:“哲寧也喝點?”

雖然問的是對面的年輕人,眼睛卻是看著左手邊。

對方頷首。

中年人哈哈笑:“你哥首肯了。滿上滿上。男人啊,就得喝一點白的。”

紅色圈口被拔出的瞬間,滿屋子濃香撲鼻。

賀嶼薇戴著口罩,慢半拍卻依舊敏感的聞到茅臺的酒香,她一瞬間就抿著嘴唇,但很快用力地一咬嘴唇,繼續佈菜,手勢非常穩,眼光一動也不動。

桌子放滿菜碟,如同編鐘一樣錯綜複雜。

農家菜的分量都大,大盤與小盤交錯,她認真地看著鍋裡,用鍋鏟攪動著鍋裡的粉條。這麼忙裡忙外,卻發現駝色襯衫男生盯著自己。

賀嶼薇腦海中有什麼快速地滑過,忍不住多看一眼。

男生的臉白皙得如同象牙釉,有著一雙彎彎桃花眼,流光且清絕含情,然而又奇怪的,周身帶著一種難明的疏離氣質,他的上唇盡頭處有一顆淡褐色的小痣。生在這個位置,就像無盡的微笑。

對方也沒移開視線。

他看著她:“……賀嶼薇?”

突然之間,玩遊戲的衣著華貴男人發出大叫。原來張經理伸手過來推這裡的盤子,不留神碰倒剛倒的小小酒盅,清澈酒水沿著桌面鋪著的一次性塑膠膜往下滴落,澆在對方的西裝褲上。

年輕客人沒有罵人,但放下手機後就抓起桌面的筷子,狠砸向最近站著的賀嶼薇。

那一下抽打,用了九分力道,還刁鑽對準的是她的眼球。

賀嶼薇在最關鍵時刻稍微側頭,筷子頭如同匕首般兇險地抽過眼角,年輕女服務員的藍色口罩徹底滑落,臉頰處留下一道鮮明的紅印。

她像個呆頭鵝般站著。

甚至沒有捂住自己的臉,雙手依舊虛扶著桌面,保護著桌面其他的菜餚。

張經理最先回過神,立刻慌亂地說:“小賀,你幹什麼呢?還不趕緊跟各位領導和老闆們道歉!”

滿桌的客人目光焦點於此。有人催她快點收拾,有人關心燙傷的年輕人。賀嶼薇則低著腦袋,在張經理的幫助下處理完這個小小插曲,她什麼話也沒說,只是繼續佈菜,但動作加快兩倍。

主座上的客人不耐煩地開口說他們要談事情,讓服務員們出去,張經理推搡著賀嶼薇,兩人立刻往外走。

餘哲寧已經確定她的身份,他看著曾經的女同學幾乎逃竄出去的瘦弱背影,站起來:“我先出去——”

話沒說完和誰的目光對上,他起身的姿勢停住。

旁邊的李訣遞來高溫消毒後的白帕子,那人接在手裡,展開方巾,一雙手緩慢地擦拭,雍然卻隱著力道的手指,帕子輕飄飄的,凝聚的一丁點熱度在掌心裡很快就消散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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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嶼薇退出包廂後,在張經理迭聲埋怨聲中,整個人依然在夢裡似的。

還是如同記憶裡那般的餘哲寧,愛穿襯衫,清風明月的校園男神形象。掐指一算,他應該讀大三了吧。

張經理從包廂一路跟她到後廚,張嬸正在和大廚聊天。

她是張經理的母親,見到兒子直勾勾看著賀嶼薇的眼神就咳嗽一聲。

農家樂裡的服務員們知道,老闆非叔在六個月前領來一個骨瘦如柴的高個子小姑娘。原本以為是要她當服務員,但最終,她主動進了最苦最累的廚房。極其沉默寡言,戴著口罩,滿身的柴火味。

張嬸是寡婦,對大廚有那麼點意思,有時候在廚房裡說幾句帶顏色的笑話,但自從賀嶼薇來了,大廚的目光就總在纏繞在她身上,如今,連兒子也盯上她了?

張嬸對賀嶼薇的不滿更加多了,她一把拉過兒子:“可不能喜歡她。你讀的可是響噹噹的大專,這個丫頭好像連高中都沒讀完,初中學歷。你比她大十幾歲呢,帶回村,我在街坊領居前怎麼做人?”

小張對著母親很不耐煩:“咋了,管那麼多?”

張嫂一眯眼睛,把嘴唇靠近兒子:“聽說她家裡人被抓進去坐牢,城裡還有仇家。否則怎麼會躲到山裡工作?還有,非叔對她……”

前方的賀嶼薇正好轉過身來,她看著後面緊緊盯著自己的母子,嚇得肩膀一抖,隨後像是下定決心:“不好意思,那個,我今天能先下班嗎?”

張嬸陰陽怪氣地說:“別問我啊,我又不是老闆。你問老非去!”

賀嶼薇低垂著眼睛。

農家樂的服務員是每週單休。但是,張經理的排班表可能出了什麼問題,她已經一個月都沒單休,總是在不間歇地工作。今天早上大廚叫住她,讓她問問張經理怎麼回事……

可是,和別人交流真的好麻煩。她想,還是悶頭幹活更輕鬆。不過,提早下班總是可以吧?

賀嶼薇想到這裡,便再次執拗地重複了一遍那句話:“我今天要提前走。”

暖色燈光下,女孩蠟黃的臉也彷彿帶了點血色,巴掌大的臉,那抹筷子抽打的紅痕像突兀的胭脂,一雙眼睛彷彿只要哭起來就會滔滔不絕如同江水般,惹人憐愛。偏偏那個年輕小姑娘總是低頭看著腳下,平常連個完整的話都擠不出來。

張經理剛剛目睹客人用筷子砸賀嶼薇臉的場景,他自己是肇事者,但又膽小怕惹事,也沒敢制止對方,此刻試探地說:“你是不是和剛才那桌的認識啊?”

賀嶼薇沉默了會,終究“嗯”了聲。

“幸虧如此。我還擔心呢,他們要是讓咱們賠一瓶茅臺可怎麼整啊?世界上沒素質的人可不少。你在廚房裡挺利索,怎麼一到外面就誤事。做事麻利點,布個菜又不是難事。手上有活,誰叫都不能回頭。你那點工資,賠不起茅臺。唉,以後就多在廚房待著吧。”他說了一堆沒用的話。

“是。”

“剛剛叫住你的是什麼人?”

賀嶼薇沉默片刻:“曾經一起唸書時的同學。”

她怎麼會和有錢人讀相同的學校?張經理對這話半信半疑:“那還挺巧。行吧,你今晚先回吧。後廚的事不歸前面管,大廚說讓你走你就能先回去了。”

母子倆說完就離開。

賀嶼薇自己站了會,轉身繼續走。黃色和紅色的燈籠照著腳下,在牆面上掛有裝飾的幹辣椒和大麥穗的裝飾,很樸實的裝修。她用手指輕輕搔一下臉頰,剛才被客人用筷子的地方打過的地方開始發熱。

遲來的疼痛,她選擇漠然地忽視

回到後廚,大廚正在做最後的燒烤,招呼她串肉和翻面,又說該準備明天早餐的食材。這麼一通忙乎,提前下班這事也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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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賀嶼薇從事的第一份工作,說不上喜歡,說不上討厭。

就像童年,大人指著商店裡琳琅滿目的玩具問她喜歡哪個,她的第一反應不是看玩具,而是抬起頭先掂量著大人的心情。

賀嶼薇的爺爺奶奶都是教師,對唯一的孫女是當理想中的大家閨秀培養的,日常規矩管得極嚴。再加上小女孩的處事方式也像蠶蛹,外表柔軟,實則細細密密的把全部內心包裹起來。如今,她更是活得像洞穴裡的影子,能不和陌生人說話就不和陌生人說話,最好是別人把她一個人扔到深山老林裡,只有這樣才能覺得鬆口氣。

既然是洞穴影子,就又難免透露幾分陰沉,同齡人對她敬而遠之。

農家樂的服務人員不多,每個人身兼數職,員工雖然不多,關係卻頗為傾軋。賀嶼薇在後廚主要是打荷,她最初連切土豆絲都不會拿刀,傷了好幾次,被嘲笑女大學生作風。等那些人知道她連高中文憑都沒有,投來的目光就只剩下輕視和懷疑。

結束今天后廚的工作,賀嶼薇沒有回員工宿舍。她提著放在灶臺邊上的棗紅色塑膠袋,裡面裝著紙錢和打火機,獨自走兩公里,來到一個十字路口。

今日是爺爺奶奶的忌日。

小小的打火機,在黑暗中輸送給冷空氣光明和熱量,再把她腳下簌簌騰飛的黃色紙錢點燃。

賀嶼薇抱著膝蓋,凝視火苗,她的臉、手心和眼睛卻沒有被映照出一點點溫度。

回到宿舍已經半夜,舍友麗麗翻了一個身,不滿地嘟囔什麼。賀嶼薇以為吵醒對方,她小聲道歉。被子是化纖的,薄而冷,她把頭埋在被子裡,小心地開啟手電筒。

光束照著枕頭邊的英文字典,字典的紙張很薄,上面寫著三個巨大的英文字母:whv。

workingholidayvisa,打工簽證,目前有兩個國家對中國開放,分別是紐西蘭和澳大利亞。

18歲到31歲都可以申請這個簽證,但,一生也只能申請一次。

紐西蘭的要求更低,要求申請人持有高中文憑。賀嶼薇在臨睡前最後一秒,模模糊糊地想到餘哲寧那張溫文的面孔。他肯定能申請這張簽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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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七點,麗麗的手機鬧鐘就響了,她按了三次,才懶洋洋起來。

農家樂提供住宿,賀嶼薇和另一個單身女服務員各自住一間房,但前段時間屋頂漏雨,麗麗到她的房間裡暫住一個月。

麗麗是這裡最時髦姑娘,愛打扮還愛吃愛打扮,是農家樂裡唯一擁有iPad的人。但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很討厭賀嶼薇。

中午吃員工飯的時候,麗麗總當著其他人的面,誇張地學著她走出浴室後因為接觸冷空氣而微微哆嗦的樣子,又評論說她身上泥巴多,需要多洗澡。

門重重的響一聲,麗麗出門了。

賀嶼薇翻個身,她把腳下涼掉的熱水袋挪出去,繼續在被子裡蜷縮著手腳,昏昏沉沉還沒睡多久,突然再被人掀開被子。

麗麗叉著腰站在她面前。

“幾點了還睡?”

她身後的表,顯示著七點二十。

賀嶼薇輕聲說:“我想著多躺一會。”

“喲,昨天大半夜回來的?幹嘛去了,去見男人吧?不對,你要是有男人,也不會連一件人穿的衣服都沒有。來這裡也是領工資,能不能掏錢買個手機?真的煩死了,你知不知道別人找你每次都要託我來帶話。知道自己給人添多少麻煩嗎?”

“……麻煩你了。”

“非叔說有事找你。”

“我現在起來。”

“他來找你幹什麼?你倆不是親戚,但他怎麼招你進來?你是秦皇島那邊的人吧,按理說來北京的人不少,都進市區打工,你怎麼躲在這個山溝溝裡,別是真的犯什麼事?算了,也不關我事。趕緊起來。這個月工資發下來後趕緊買手機,我不是你的傭人。你多為別人想想,好吧。你可真是令人討厭!”

房間裡再剩下一個人,賀嶼薇身上更冷,原來,麗麗沒關門。她掙扎著爬起來,洗刷後簡單地把頭髮別起來,套上廚師的白色外套跑出去。

非叔是農家樂的老闆,找她也沒別的什麼事,就是問她參沒參加10月份的成人自考。要是考上,非叔可以資助她去學個會計專業,條件是她畢業後回農家樂工作。

賀嶼薇慢慢說:“我不大會算數,做會計也做不好。”

非叔誤會了。

“哦,你是不是也想當老師?女孩子啊還是當老師好,穩定,而且你家原本也是當老師的,也算書香門第。昨天是你爺爺奶奶的忌日?燒紙去了吧?”

今天天氣很好,太陽亮堂堂的在頭頂照著。他們站在戶外,清早的四周沒有人,顯得張叔的嗓音格外地大,喊山似的嗡嗡嗡,彷彿和她胸膛裡蟄伏的不安全感一起在交相呼應。

她鼓起勇氣說:“我,我想出國。”

非叔詫異地看著她,他再次誤會。

“你這個孩子,怎麼和麗麗住了段時間,就開始貪圖享樂?非叔我年收入都小一百萬,還沒出國呢,你現在就想出國玩?我這不是白白為你耽誤前途了吧,別以為你是女孩子,就能揮霍時間!”

賀嶼薇被那種不容置喙的語氣噎住,她猶猶豫豫地說:“不是出去玩。”

“那幹什麼去?”

“……打工。”

非叔大聲說:“嗬!出息了啊,要去美國打工?是要申請那個什麼藍卡吧。小姑娘什麼都不懂,我跟你說,時代變了,以前去美國刷盤子都成為富翁,但現在中國崛起,你再去那裡刷盤子,這輩子就永遠刷盤子——”

話題越扯越遠。非叔是爺爺曾經的學生,又慷慨地提供給她這一份工作,此刻賀嶼薇能聽得出關心話語之外的不快和諷刺。

——申請一個工作簽證,去海外工作,賺外匯,對普通人來說還是接近虛無縹緲的一場夢。它未免太金光閃閃,美好得像一個驚天騙局。可是,她還是被打動了。大概因為網上說“這是普通人不需要進行暗箱操作就可以出國”的唯一機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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