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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雲殷問。

他一直在注意李昭漪的神情。

李昭漪臉上表情不多,偶爾有的時候就會特別生動。

例如害怕,再例如害羞。

雲殷自認沒什麼惡趣味,但是每每李昭漪被他欺負得有點兒炸毛,他心情彷彿就會變得愉悅一些。

只是這會兒,李昭漪臉上的異樣太過於明顯。他微怔,順著對方的視線望過去,笑意卻斂了。

不遠處的人似是沒察覺到這裡的靜水流深。

他走近了幾步,自覺地垂下了眼,擋住了臉上那道有些猙獰的傷疤。

“王爺。”他啞聲道,“有要事報。”

雲殷道:“知道了。”

他頓了頓,李昭漪回過神,小聲道:“那我先回去了。”

他要往澄明殿走,雲殷皺了眉,攥住了他的手腕。

這一下實在明顯,李昭漪嚇了一跳,周圍的宮女太監們霎時紛紛將頭伏得更低。就連垂首的男子身形都微微停頓了一下,只是垂著眼,看不清臉上的神色。

“說了跟我走。”雲殷言簡意賅,“進去等我。”

李昭漪臉上呈現出掙扎之色。

雲殷時間很緊,也不跟他廢話。

李昭漪一聲驚呼,不可置信地瞪圓了眼睛,被摟著腰往轎子裡一塞。

他手忙腳亂地坐穩,雲殷已經放下了轎簾。

他道:“旁邊去說。”

這話是對著伏首的人說的。

對方跟著他到了一旁,躬身言簡意賅:“西南有流民暴動、地點在松襄縣,松襄知縣隱瞞不報,拖出了問題。當地巡撫現在派了地方駐軍過去,還在等訊息。”

雲殷垂了眼,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手上的戒指:“西南旱災已經數日,賑災款戶部應當早就撥了下去。”

他頓了頓:“當地巡撫是誰?”

“尹恪。”對方道。

雲殷沉吟。

片刻後他道:“我記得他,還算有能力。”

“明日朝會應當會議此事。”他道,“既然已經派了地方駐軍,那就先這樣吧。你讓那邊多盯著些,隱瞞不報的事不可以再發生。”

男子頷首。

這事本身是要事,加上松襄位置特殊,是西南一帶最靠近京城的地方。說到底,朝中大事現如今已經是雲殷做主,相較於明日的朝會,今日這一報顯然更為重要。

有了雲殷的命令,他也完成了任務。

他等著雲殷讓他離開,雲殷卻沒有說話。

他眸光微閃,就聽到雲殷笑了笑,“我記得這是程瀾的活兒吧,怎麼是你來報?”

男人的嗓音沙啞而平靜:“出宮辦事遇到程大人,事情緊急,他又有別的事要辦,分身乏術,便託了我代為轉達。”

雲殷頷首:“辛苦。”

男人見他沒有別的吩咐,轉身離開。

雲殷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

李昭漪坐在轎子裡出神。

他無意識地攥著手心,幾次想去掀轎簾,卻又硬生生忍住。

在手心傳來疼痛前,他如夢初醒,驀然鬆開。

也是在同時,有人掀了簾。

雲殷進來,坐在了他身旁,淡聲吩咐車伕:

“回府。”

李昭漪看著他,無意識地抿緊了唇。

“陛下怎麼用這種眼神看臣。”雲殷笑了笑。

他頓了頓,漫不經心,“謠言的事,臣會處理。陛下不用擔心”

李昭漪還是沒說話。

雲殷頓了頓:“還是,臣剛剛兇著陛下了?”

雖然不是因為這個,但……兇是挺兇的。

李昭漪想。

他看著雲殷,對方的眼神還是慣常的戲謔,但是李昭漪無端地從中讀出了幾分剛剛沒有的冷淡。

他眼睫顫動了一下。

就在雲殷垂了眸,若有所思地問出第三句話的時候,李昭漪開了口。

“剛剛那個人。”李昭漪道,“我認識。”

雲殷神情微頓。

“就是之前。”李昭漪輕聲道,“我母妃死的那天,是他帶著人來收的屍。”

“他臉上有一道很長的疤,很嚇人,我記得很清楚。”

雲殷看著他,似是沒料到他的回答,一時怔住了。

李昭漪垂了眼,他輕聲說:“我想我母妃了。”

“陛下。”雲殷終於開了口。

他停頓了數秒,似乎是在斟酌著用詞,片刻後他道:“人死不能復生。”

“節哀。”

李昭漪衝他笑了笑,很乖地說:“我知道。”

他頓了頓:“那個人……是誰?”

雲殷看了他一眼。

這一回,他的眼裡不再有先前的冷淡和銳利,他言簡意賅地道:“那是東廠掌印太監,陸重。原先在司禮監聞子璋手下做事,臣把他調到了東廠。”

李昭漪恍然:“這樣。”

他正式登基前的一個月,雲殷把宮裡的人都換了個遍。

這事他也略有耳聞。

他垂了眸,解釋了一句:“我只是問問。”

“他臉上那個疤。”他說,“有點嚇人。當時受傷的時候,應該很痛。”

“倒是舊傷了。”雲殷道。

他沒有再繼續說,李昭漪也沒有再問。

兩人就這樣安靜地坐著馬車,一路到了李昭漪已經很熟悉的地方。

*

這天的後來,李昭漪很乖。

他的反抗相較於他的聽話和順從,就像是小貓撓爪子。

雲殷帶他去了自己的書房。他就在主位坐下來,雲殷在側邊批摺子,他就在自己的位置上安安靜靜地溫習今天的課業。雲殷每每抬頭,都能看到他秀麗的側臉。

不知怎麼的,原先枯燥的奏摺因為李昭漪的存在好像也變得順眼了許多。

於是雲殷今天破天荒地沒有在摺子裡寫什麼刻薄話。

夕陽西下,下人端了晚飯。

吃過飯,李昭漪等著雲殷送他回去,雲殷卻問他:

“想不想出去走走?”

李昭漪愣了愣:“可以嗎?”

“今晚是每月凝仙閣掛牌的日子。”雲殷笑了笑,“陛下這會兒跟臣出去,剛好打消流言。這應當是最有力的澄清。”

李昭漪恍然。

他收拾了一下自己,有些忐忑地跟著雲殷往外走。

臨出門,雲殷牽住了他的手。

“陛下。”他道,“這樣才逼真。”

不是狎妓,那便是有了心儀之人。

要打破流言,這樣才說得通。

李昭漪幃帽底下的臉燒得通紅,但不得不被這個邏輯說服。也沒有想過,從頭到尾,這都是雲殷的事,他完全沒有必要被拖下水。

就這樣,兩人以這樣格外引人矚目的姿勢,走上了街。

-

雲殷的府邸選得清淨,距離鬧市卻並不遠。

李昭漪想他平日裡應當不會有什麼機會來街上逛,他也不像是愛逛的人,卻見雲殷輕車熟路。連路邊賣菜的大爺都能跟他搭上話。

他起先疑惑,後來卻想到了德全曾經說過的話。

應該是和李昭鈺出來過很多次。

他想。

他還是和雲殷牽著手。

面板相觸的地方細膩而溫軟,他能感受到雲殷指腹的薄繭,磨得他有點癢,又有點發麻。

因著之前的事,他有些走神。任由雲殷牽著他,只是呼吸著空氣裡的茶香和果香,聽著耳邊的喧鬧聲,饒是還有心事,嘴角也不自覺地勾了一下。

不多時,他們在一家攤子前停了下來。

這是一家賣小玩意兒的攤子,攤子上擺得琳琅滿目。李昭漪剛剛無意中略過一眼,雖然感覺很漂亮,但這應當不是會吸引雲殷的東西。

這會兒雲殷不走了,他有些詫異,但還是乖乖地被牽著,和他一起走到了鋪邊。

走近一看,他才發現,他的感覺沒有錯。

這不僅是一家賣小玩意兒的鋪子,賣的還是一些小孩子才會喜歡的東西。

木做的小碗小勺,小木馬、小木劍,還有一些手串。還有……

他看到了最邊上的一個撥浪鼓。

他在冷宮見過這個,只不過是在一間落滿灰塵的房間。不知是哪個被廢棄的宮妃用來哄孩子用的,鼓面都摔壞了,連珠子都掉了一顆。

那會兒他年紀不大,這是他唯一的玩具。

只是沒過幾天,玩具就被人踩壞丟在了地上,他沒有找到兇手,只能把它收好,再也沒拿出來。

他有些懷念地看了一眼,然後就安安靜靜地收回了目光。

別說他現在只是在扮演雲殷的“心上人”,不能講話。

就算不是,他也身無分文。

他買不起任何東西。

這個攤子的攤主是一對年輕的小夫妻,很會看眼色。

李昭漪和雲殷兩人穿得體面,一看便非富即貴,兩人招呼得也很熱情:“公子,夫人,看看吧,都是自己做的小玩意兒,好玩又結實。”

雲殷拿起了一個會搖晃的小木馬,很是感興趣地撥弄了一下。

他問李昭漪:“可愛嗎?”

李昭漪點了點頭。

雲殷笑了:“現在還喜歡?”

“公子這話說的。”夫妻中的婦人笑道,“夫人一看便年紀尚小,喜歡這些多正常呀。”

李昭漪耳根有些紅。

因為稱呼。

他盼著雲殷趕緊走,雲殷卻不放過他,開始仔仔細細地挑選,每挑一個,都要問一下他的意見。

李昭漪只當他要給族中小輩挑禮物,起初還認認真真地給他參考意見,到了後頭,幾乎被問得有些麻木。同樣麻木的,還有臉快笑僵了的店主。

眼瞅著天都快黑了,李昭漪簡直要懷疑店主是無意中得罪了雲殷。

就在他有些無奈的時候,雲殷終於停了下來。

他嘆了口氣:“夫人,你這是一點兒意見也沒給啊。”

李昭漪就沒有說不喜歡的。

李昭漪不能說話,默默地企圖用眼神譴責他。

他只是給店主面子。

誰也不想自己做的東西被人說不好看。

然後,他就聽雲殷道:“既然這樣,那就都包起來吧。”

話音落下,李昭漪怔住了。

原先有些不耐煩的店主也愣住了。

她遲疑著道:“公子是說,剛剛那些……”

“我是說。”雲殷懶洋洋地道,“你的店。”

他笑了笑:“我家夫人既然都喜歡,你賣的所有東西,收拾一下,給我包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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