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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入暮。
即便離著江岸不太遠,卻並未像以前一樣,聽到漁人歸家的收網號子。深夏的天氣,瘋長的蘆葦蕩,在遠處隨風擺動,搖搖晃晃。
一個東陵盾卒,被割了脖子之後,用盡最後的力氣轉身,面朝著蘆葦蕩後的江面,失神不動,直至整個人倒地,蜷縮在血泊中。
“援軍來了,擋住了這一輪,我等便能回家!”披頭散髮的左師仁,手揚金劍,瘋狂鼓舞著士氣。
“列陣,此地有死無生!危急存亡,凡我東陵將士,恭請赴死一戰!”
大陣中,輕傷者怒吼舉盾。重傷者杵著刀,踉踉蹌蹌地站起來,護在左師仁的前後。
“殺!殺!”
站在坡上,袁松更是狀若瘋狂。連喊兩聲之後,他身子劇烈一晃,若非被親衛扶住,只怕要翻滾下去。
“咳咳。”袁松顫著手,捂著嘴咳起來。年邁古稀,這場關乎存亡的戰事,幾乎耗得他整個人,油盡燈枯。
等袁松攤開手掌,一朵朵的血梅,出現在了面前。
“主公!”數十個親衛大驚,“主公且去休息,有徐蜀王在,定然沒問題的。”
“不可……我已知天命了。”袁松聲音嘶啞無比,“左師仁不死,這二三年內,東萊必亡。”
“北有渝州王,南有左師仁。我一生機關算盡,小心謹慎,卻不料,會陷入這種局面。”
無人能想到,會有一個天下大盟成立,造就了現在的局勢。
當然,並非是責怪西蜀。相反,這二三次的危機,都是西蜀的那位徐布衣,幫著度過的。
“不惜一切,殺死左師仁!左師仁一死,東陵必然大亂!吾的大將申屠冠,將要一戰定乾坤!”
……
徐牧沉著臉色,目光焦急地看著前方。
東陵赤身卒的出現,已經證明,凌蘇已經來了。這隱麟,當真是聰明無比。並未有任何遲疑,即便用了牽羊計,亦能準備判斷,不顧一切的行軍救援。
而且,牽羊計中,最關鍵的宰羊刀,還沒有出現——
“主公,主公!”正當徐牧想著,一個裨將高呼走來,一下子打斷了徐牧的思緒。
“怎的?”
“主公,大喜啊!申屠將軍的人馬,也已經到了!”
只聽到這一句,徐牧瞬間臉色狂喜。他急急扭過頭,不多時,便看見了在後方的夜幕中,浩浩蕩蕩的都是黑影。
地勢的原因,申屠冠並沒有用奇襲之計,反而命人添了數不清的火把,四周圍都是亮堂。一股黃雀在後的壓迫感,迎面而來。
“大亂戰了。”徐牧凝住聲音。
在先前,無疑是左師仁的人馬最盛。本部的東陵軍,再加上康燭的五萬山越營,到最後,還有糧王大軍的加盟。
能逼左師仁走到這一步,不管從哪個方面講,都已經算得一場大勝。棄了陳水關,東陵在恪州的戰略意義,便已經化為烏有。
甚至是說……徐牧側過頭,看了眼滄州的方向。
“主公,現在當如何?”
徐牧收回目光,聲音冷靜無比。
“配合東萊大軍,不惜一切,將左師仁殺死!”
……
“休傷吾主——”
無數趕至的東陵將士,在凌蘇的帶領之下,齊聲高喊,聲音震耳欲聾。
“形勢不利,再出三營的赤身卒,以最快速度,擋住敵人聯軍的圍剿!”凌蘇咬牙下令。
在後頭,如鬼魅一般的蜀人,還在不斷侵擾。他發現了,這為數不多的蜀人,領軍者,居然是一個少年郎。
“再分三千人斷後。”凌蘇攥著拳頭,“諸位無需懷疑,敵軍的目標,便是要不惜一切殺死吾主。那麼,我等也不惜一切,保護吾主!”
“保護主公!”
又有三營的赤身卒,腳步奔得飛快,冒著聯軍的飛矢,悍不畏死地往前衝去。
“殺!”
偌大的黑暗之下,火把的微微亮堂之中,數不清的人影,各自廝殺在一起。有匯入江裡的小溪河,不多時,便染成了血河。甚至有亡卒的屍體,被人踢入河裡,不多時浮在河上,滿身盡是泥沙,一路往鬼門關淌去。
“步弓,射火矢!”
密集的火矢,一撥接著一撥,落在左師仁的殘軍陣型之中。猝不及防打起的火焰,燒得諸多東陵士卒,止不住怒聲慘叫。
“主公小心!”一個忠義的東陵親衛,將左師仁推開,只一下,身上扎著二三支拋落的火矢,倒在了地上。
左師仁動容無比,半跪在地,整個人泣不成聲。遙想當初大軍出陵,何等的意氣風發。
卻不道,一步一步陷入徐布衣的陷阱,慘遭今日的大難。此時,在他的身邊,可戰之軍,只剩下二三百人。其中,大多數還是傷者。
“主公,軍師的人馬已經來了。”
左師仁顫抖抬頭,一雙眼眸子裡,不時露出希翼之色。
……
襄江之上,夜風呼呼。
作為水師都督的任羽,此時像個副將一樣,雖然心有不滿,但也只能站在邊上。
這一次三萬水師出征,領兵者乃是上將康燭。
任羽甚至在想,若是康燭判斷失誤,根本沒有所謂的禍事,那麼,到時候必然要在主公面前,狠狠地參上一把。
“任羽。”正當任羽想著,突然間,聽到了康燭的聲音。他下意識地抬頭,抱拳出列。
這副模樣,又讓他自個嫌棄了一把。
“任羽,你可知曉,我為何要帶上你。”
妒才,怕我搶功。
當然,在明面上,任羽可不敢這麼說。
“不管如何……我聽從康將軍的調遣。”
康燭淡淡點頭,“我等在先行軍,不過幾百的輕舟。此時,便需要一個深諳水戰的大將,作為先鋒。”
“任羽,我覺得你很合適。無需戀戰,你只需先去江岸,探查清楚情況,那便是一場頭功。當然,若是你不願,我另選他人。”
任羽怔了怔,心底有些躊躇。他怕出什麼意外,但同樣的,他剛剛上任水師都督,確實需要軍功,來鞏固地位。
“某願領命!”富貴險中求,任羽咬了咬牙,抬手應聲。作為水師都督,若不能立下一場功勞,只怕在以後,都會受人詬病。而面前的這個東陵上將,亦會更加小瞧於他。
無非是偵查的任務,小心些便沒問題了。
“好,不愧是我東陵的水師都督。”康燭平靜點頭。
“你且去吧,務必小心行事。”
等任羽下了主船。
康燭才沉默地站起了身子,立在船頭,靜靜看著遠方。在他的心底,基本篤定了主公遇禍的事實。而任羽,作為現任的水師都督,若不能聽令行事,這場馳援,極可能會一無所獲。
並非是清除異己,而是整個東陵,該要一場大勝,來鼓舞山河了。轉過頭,康燭又看去滄州的方向,一時久久不動,不知在想什麼。
“快到了。”久久,康燭才吐出一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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