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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餘騎人影的相隨下,一輛風塵僕僕的馬車,終於駛入了涼州境內。

“軍師,到涼州了。”衛豐收起染血的長刀,聲音凝沉。

一路碰到不少山匪亂民,七八條生死夥計,客死異鄉。只得燒了骨灰,用陶甕裝著,有一日帶回蜀地。

“曉得。”

賈周掀開車簾,臉龐之上,顯得更加老態龍鍾。他咳了兩聲,方才披了大氅,緩緩走下馬車。

“軍師,那涼州王,識得我們嗎。”

“識得。”賈周語氣平靜,“我與涼州小王爺董文,有過交情。”

當初袁陶借涼州虎符調兵,用以清君側,董文便是帶虎符入內城的人。

似是一個……倒黴娃子。

“軍師,我等現在如何。”

“小心一些,入了涼州,想辦法找董文。”

“我聽說,涼州王生有三子,小王爺董文,最不討喜。不過——”賈周頓了頓,露出笑容。

“我尋思了下,涼州王年老體弱,按理說,若是一個不學無術的傻子,根本無法在權利更迭中,安穩度過。”

“軍師的意思,他在裝傻?”

賈周微笑,“不敢斷定,但有這個可能。衛豐,先不要入涼州城,派人去尋董文。”

“軍師,這是為何?尋了客棧再等,不一樣嗎?”

賈周冷靜搖頭,“不一樣,若等在城外,我等便算主公的使臣,等候外州王召見。但入了城,便是使臣之職不利,會給主公增添隱患。”

衛豐臉色佩服,舉手抱拳。

……

約莫在一個時辰之後。

穿著華袍的涼州小王爺,騎著一頭老騾子,帶著三兩書童,便急急趕到了涼州城邊。

還未打招呼,見著賈周的老態,便“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賈先生,莫非是得病?且隨我入城,我識得幾個好大夫。”

“長途乏累罷了。”賈周笑笑。

董文還在大哭,哭得幾個書童都看不下去了,急急扯著他的袍子。

“父王從小不喜歡我,母后也是,連派給我的伴讀,都是生豆皰的書童。”

富貴人家的伴讀,一般都是容貌秀麗的小婢,能暖床能研墨。

“那年我九歲,涼州的安定郡,有郡守獻了柑橘,母后也不給我吃。父王的書房,我一次都不得入內。”

“這偌大的天下,也只有小東家,還有賈先生對我最好。他們都不喜歡我,還經常罵我,只有二位,當初在潰軍手裡救我出來。”

在旁的衛豐等人,以及幾個書童,都下意識地捂住耳朵。

“小王爺,莫焦急。”賈周嘆著氣。

時間太急,而且需要隱匿性。所以,他並未打算,先飛書給涼州王,而是藉著董文這層關係,表明身份,再入涼州王府。

要想牽制峪關,無疑,涼州軍是最好的人選。離得也不遠,而且,還有曾經袁陶的這層關係在。

二萬邊軍,說借就借了。可見,雖然年老病弱,但涼州王董滕,並非是鼠目寸光之人。

“賈先生要見父王?”抽了幾下鼻子,董文才顫顫開口。

“對,我如今是使臣,勞煩小王爺,莫要走漏風聲。”

“這倒不會。只、只是,父王願不願意見,我也說不準的。畢竟賈先生也知道,父王從小不喜歡我,母后有柑橘也不給我吃。”

“勞、勞煩小王爺。”賈周也一陣頭大。

抹了兩把眼淚珠子,抽了會鼻子後,董文才從負情緒中恢復過來。

“賈先生不妨先入城等?”

“小王爺,我等便在城外,恭候佳音。”賈和躬身長揖。

……

涼州城不遠,一座靠近戈壁黃沙的鎮子。

一襲書生的背影,正一手捧著書,一手緩緩往下,撫摸著一匹沙狐的皮毛。

目光所及,有伏擊的沙匪忽然竄出,劫殺著二三個小馬商。

馬匪殺紅了眼,小馬商嚎啕求饒。

書生仿若未聞,平靜得無悲無喜,唸書的聲音,忽而被吹入了黃沙裡。

……

“天下五謀。”

“涼狐,儒龍,毒鶚,天下師,九指無遺。”

“得一,便勝得十萬雄兵。”

黑袍立在滄州的小皇宮裡,聲音凝沉。

早朝已經散了,有些狹窄的皇宮,只餘黑袍和皇帝袁安,另有二三個近侍太監,垂頭躬身,不敢異動。

“那麼,軍師是哪個?”袁安聲音顫顫。

“陛下,莫問了。”黑袍冷靜開口,“這些謀者,大約都認了主。我勸陛下莫想了。”

“當務之急,陛下需要一個機會。”

“什麼機會。”

面具下,黑袍的眼睛微微一眨,聲音一如既往的沙啞,“先前得到了情報,內城的渝州王,開始聯絡各路的定邊將。”

“定然是勤王!幫朕消滅徐賊!”袁安臉色狂喜。

黑袍嘆出一口氣。

“並非是勤王,而是斬皇朝。陛下雖然遷都滄州,即便再勢弱,但終究是大紀的的皇帝,天下間終會有保皇黨,來扶持陛下。”

“陛下又無子嗣,又無同族。死了之後,大紀朝便算徹底覆滅。”

“朕、朕太難了。”袁安聽著,臉色一悲,忍不住掩面而泣。

“陛下,莫要惹我可憐。我入了皇宮,便想過會救王朝。”

“軍師,便如朕當年的小皇叔一般。”

“我比之不及。”黑袍猶豫開口。

直至現在,不僅是內城,哪怕是天下三十州里,不少地方還有小侯爺南征北戰的痕跡,亦有許多生祠牌碑。

“陛下,可下一道聖旨,稱討賊令。”

“討賊令?”

黑袍笑了笑,聲音如破了的牛皮鼓。

“便相當於昭告天下,不管是定邊將,外州王,抑或是滄州外面的世家門閥,只要有本事,都能以討賊為名,攻打臨近的土地,只要有了一州之地,都可自立割據為王。”

“這樣一來,天下豈非要大亂?”

“陛下,已經亂了。”黑袍繼續開口,“等會,我再擬出一份名單,陛下可冊封為定邊將,讓各路的人馬,為爭這名頭,更容易打起來。”

“軍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這亂世,陛下能掌握的,才叫王土。不能掌握的,便讓他們內爭,爭得頭破血流之後,陛下才有機會,重新收復河山。”

“否則,滄州內不過四萬之軍,真有了斬皇朝的聯軍,聚攏而來,陛下必輸無疑。”

黑袍立在殿裡,無端端有風吹來,拂起他的袍角。

“陛下,我講句不討喜的。”

“這是一場亂世,陛下的袁氏王朝病入膏肓。根爛了便要拔,但陛下記住,不管怎麼拔,新栽下去的樹種,必須還是袁家的樹種。”

“小侯爺當初迫於時間,用的便是這個法子。當然,陛下那時剛登基,許多事情,判斷難免有失。”

“軍師,如此危險,若、若不成功——”

“唯一死爾。” 黑袍聲音依舊沙啞,卻穩當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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