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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眾人地疑神疑鬼中,終於迎來了這場神秘的聽證會。
不過張斐也是非常體諒他們的,專門將聽證會設在官員們的假期,可以讓更多官員來相國寺參加這場會議。
拂曉時分,天才微微亮時,就見到不少官員乘坐馬車來到相國寺,他們這麼早來,也倒不是為了搶位子,而是想著順便燒一炷香,祈祈福,畢竟目前世道不太平啊!
“二位施主,這邊請。”
“有勞了!”
孟乾生、趙文政向老和尚行得一禮,便又跟著那和尚來到一間廂房稍作休息。
等到老和尚退出去後,那趙文政便問道:“檢察院那邊可有訊息?”
孟乾生搖搖頭道:“我已經是再三派人打聽過,這些天檢察院都是跟平常一樣,甚至都沒有人在關注這聽證會,有時候,我都不知道自己在焦慮什麼。”
“不應該!這不應該啊!”
趙文政道:“我看這裡面定有貓膩,此事鬧到現在,就已經不是小事,處理不好,可能會引發更大的混亂。”
孟乾生道:“這我也知道,不過咱們也沒有必要慌,若真引發混亂,也是檢察院來收拾殘局,這不是正是我們所期望的嗎?”
趙文政點點頭,“這倒也是,不管是開聽證會,還是要庭審,都是檢察院接下這燙手山芋。”
正當這時,一陣敲門聲響起,“老爺。”
趙文政聽罷,“進來吧。”
只見一個老僕開門,入得屋內,在趙文政耳邊小聲嘀咕幾句。
“我知道了。”
趙文政點點頭,等老僕退下之後。
孟乾生忙問道:“什麼事?”
趙文政道:“曹太后和官家都來了。”
“是嗎?”
孟乾生皺了下眉頭,“太后也來了。”
趙文政道:“如此看來,這聽證會定有玄機啊!”
在另一間廂房內。
“程都監,你想要晨練的話,就去後面的花園走走,沒有必要在這屋裡走來走去。”
呂惠卿望著面前來回踱步的程昉,不禁笑道。
程昉停下腳步,道:“這幾日咱家已經打聽過了,那張三可不是一個善茬,就連王學士都有些招架不住,這萬一。”
“沒有萬一。”
呂惠卿道:“你只要按照我教的去回應就行,這不是庭審,你也不是嫌犯,這聽證會的意思,就是弄明白其中緣由,而你做得那些事,到底也是為君主分憂,你不用太過擔心,反倒是你這般緊張,是有可能會壞事的。”
“也是。”
程昉點點頭,“不緊張!咱不能緊張。咱什麼場面沒見過,怎能被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給嚇到。”
“誰說不是呢,坐坐坐,喝杯茶,休息一下。”
“哎!”
相比起程昉的心神不寧,那邊程頤倒是非常輕鬆,此時正站在別院,與司馬光、呂公著、文彥博等人在那暢談學問,可別提多輕鬆愜意。
剛剛進來的韓琦和富弼,瞧見這一幕,韓琦不禁道:“這程正叔似乎都沒將這聽證會當回事。”
富弼道:“君子坦蕩蕩,有何懼也?”
韓琦笑道:“可是多少坦蕩蕩的君子,在庭上被張三問得是啞口無言。”
富弼嘆道:“其實君實有提醒過他,但是他問心無愧,故此也並不在意。”
韓琦搖頭笑道:“總有他吃虧的時候啊。”
在相國寺後堂,只見外面有著禁軍層層防衛,一群高僧盤腿坐在佛前,陪著曹太后一塊誦經唸佛。
趙頊則是百般無聊站在一旁等候。
過得好一會兒,終於結束了,趙頊親自上前,攙扶著曹太后站起身來。
“哎呦!老了!這坐一會兒,腿就麻了。”
曹太后吃力站起身來。
“大娘娘虔心向佛,佛祖定會保佑大娘娘萬壽無疆。”
“萬壽無疆,老身可不敢奢望,只願佛祖能保佑官家平平安安就行。”
說話時,趙頊攙扶著曹太后來到旁邊的椅子坐下,又使喚兩個宮女來幫曹太后捏捏腳。
緩了過來的曹太后,突然問道:“這聽證會開始沒有?”
趙頊瞧了眼天色,道:“規定的是辰時,應該快了。”
曹太后點點頭,笑道:“這個張三還真是能折騰,又弄了個聽證會出來。對了,張三來了沒有,老身倒想問問他,這聽證會到底是怎麼回事。”
趙頊偏頭看了眼旁邊的藍元震。
藍元震立刻道:“太后,張三從來都是最後才到,只有別人等他的份。”
趙頊隱蔽瞪了他一眼。
曹太后倒也不計較,呵呵道:“上回在國子監聽課,老身就已經領教過了。”
又過得一會兒,終於有人來報,張斐已經到了,這聽證會也馬上要開始了。
永遠不遲到,但也絕不會早到。
由於這是一場完全對外公開的聽證會,故此是安排在前院,等到趙頊和曹太后來到前院時,這裡已經是人聲鼎沸,看那座椅的佈置,與庭審確實有很大的不同,沒有設珥筆席位。
中間一張長桌,五張椅子,左右兩邊各放著兩副桌椅,程昉和程頤分別坐在右首和左首,邊上都還空著一張,看著像似辯論大賽。
周邊也擺放著很多靠背椅,但是相比起庭審,這回他們離的非常近,王安石與革新派全部坐在右邊,司馬光與保守全部坐在左邊。
在這件事上面,幾乎是沒有中間派的。
趙頊和曹太后並沒有顯身,而是悄悄坐在後面正席後面的大堂內,看到這涇渭分明的朝臣,曹太后是憂在心裡。
過得一會兒,許遵、張斐、王鞏,以及兩位筆錄檢察員來到正席上。
程昉、程頤目光同時鎖定在許遵身邊的年輕人,這比他們想象中的還要年輕,關鍵張斐這廝總是刮鬍子,臉龐永遠都是白白淨淨的,看著比瘦黑的程昉更像一個宦官。
其餘官員也都在打量著張斐的神色,希望從他臉上看出一些玄機,可是這五人都是面帶微笑,非常輕鬆,向他們頷首示意後,便忙著自己的事,真的好像只是照例行事。
倒也沒有人起立回禮,而在這裡張斐也不敢囂張,畢竟左右兩邊全都是王公宰相。
坐下之後,王鞏與許遵交流兩句,便站起身來,宣讀這聽證會的規矩。
跟庭審差不多,不得喧譁吵鬧,不得妨礙聽證秩序。同時必須遵從主證人的命令,未得允許,不得擅自發言,也不能無故離席,否則將視為放棄聽證權利。
聽完這規矩,立刻便有人問道:“也就是說,可以不進行作證?”
張斐笑著回答道:“當然是可以的,因為聽證會目的是希望給予每位當事人最為公平的對待,如果當事人並不珍惜,那我們也犯不著強制他們留下來參與這聽證會。”
語氣非常溫和,但每個人都聽出這其中的威脅之意,聽證會是讓你們自證清白,你還要走,那你就走吧,等結果出來,進入司法程式後,那你可就別哭。
到時可就不是請你過來,而是押著你來。
宣讀完規矩後,許遵便敲了下木槌,宣佈這聽證會正式開始,然後就看向身旁的張斐。
他的責任就是主持,維護秩序,幹活的可是張斐。
張斐先是向左邊的程頤問道:“程頤,你目前擔任什麼職位?”
這種直呼其名的詢問方式,令崇尚禮法的程頤愣了下,旋即起身拱手回答道:“不才,程某目前在澶州擔任團練副使。”
張斐笑道:“程副使只需要坐在那裡,如實回答問題就行,不需要有太多禮儀上的行為。”
程頤反問道:“為何?”
好似在問,這裡就不講禮嗎?
張斐道:“因為我認為遵守聽證會的規則,才是對彼此,以及對在場所有人最大尊重,不知程副使怎麼看?”
程頤沉吟少許,笑著點點頭:“張檢控言之有理,冒犯之處,還望張檢控包涵。”
張斐伸手示意道:“程副使請坐。”
“抱歉。”
程頤再度拱手一禮,然後坐了下去。
呂公著低聲道:“看來在這種場合,誰也不是他張三的對手。”
司馬光憂心忡忡道:“這還不算什麼,但願待會正叔可別回答錯了。”
他再三叮囑過程頤,但程頤是完全不當回事。
張斐又再詢問道:“程副使,近日有人狀告你,在去年十一月中旬,你鼓動黃河水兵的潰逃,且容留潰逃的水兵,不但耽誤朝廷工事,還有犯上作亂之嫌,對此你有何解釋?”
程頤正襟危坐,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我的確是有開城門容留潰逃的水兵,但我只是為求避免水兵譁變,才決定這麼做的。”
張斐問道:“可否具體解釋一下。”
程頤道:“記得當時是有吏來報,說是正在疏通三股河的黃河水兵,由於不堪重役,集體潰逃,並且正在往澶州而來。”
張斐道:“他們為何要去往澶州?”
程頤道:“因為他們本就是駐紮在澶州的水兵。”
張斐點點頭道:“然後發生了什麼?”
程頤回答道:“當時澶州官府便召開緊急會議,商議如何應對,我認為,水兵冒死逃歸,若拒之門外必然會引發事變。不如開門放入,好生安撫。如果朝廷怪罪下來,我將承擔所有責任。”
張斐問道:“你當時可清楚水兵潰逃的具體情況?”
程頤點頭道:“清楚。是因為當時天寒地凍,河道上又缺衣少糧,水兵難以忍受,故才選擇逃離。”
張斐問道:“你從是何得知?”
程頤道:“是那些水兵說的。”
張斐問道:“在你開城門之前,你可有派人去調查?”
程頤搖搖頭道:“當時沒有。”
張斐又問道:“那你什麼時候派人去調查了?”
程頤遲疑少許,道:“我並沒有派人去調查,但我仔細詢問過那些水兵,從他們的情況來看,這不像似是在說謊。”
張斐點點頭,又問道:“適才你說在那場會議上,是你決定開城門容留那些水兵,並且表示承擔一切責任,不知其他官員是何態度?”
程頤道:“其他官員不願意開城門,因為他們害怕會因此得罪程都監。”
張斐問道:“他們為何害怕得罪程都監?根據我這邊的訊息來看,程都監就只管河防大臣,並非他們的上司。”
程頤道:“程都監雖只管河防,但他是陛下派來的使臣,又是陛下身邊的近臣,而且程都監經常無視州郡法律和官員,以至於河北官員都非常畏懼他。”
“原來如此。”
張斐點點頭,又問道:“關於黃河水兵一事,我聽說在此之前,你與程都監就有過交涉,不知是否?”
程頤點點頭道:“大概在九月上旬,程都監就曾要求呼叫水兵去修建三股河,但是被我拒絕,因為我朝律法,水兵必須擔任防備重任,是不得擅離職守。”
張斐道:“之後呢?”
程頤道:“之後程都監就上書陛下,後來陛下下令撥了八百名水兵給他。”
張斐道:“程都監有沒有因此報復你?”
程頤搖搖頭,“那倒沒有!”
張斐又問道:“在你開城門容留水兵之後,程都監對你可有進行報復?亦或者上奏彈劾你?”
程頤搖搖頭道:“沒有。”
張斐問道:“期間你們可有見過面?”
程頤點點頭:“見過一面。”
張斐道:“他的態度如何?”
程頤道:“非常友好。”
“那我比較好奇。”
張斐道:“程副使你方才說,程都監仗勢無視州郡官員和律法,但在呼叫水兵這事上面,程都監做的好像也沒有問題,在你拒絕之後,他並沒有威脅你,亦或者蠻橫無理地強制呼叫水兵,而是選擇上書陛下,懇求朝廷調兵給他,同時之後他也沒對你進行報復。
而在容留水兵一事後,程都監同樣也沒有進行報復,對你的態度也非常友好。還是說程副使有堅強的後盾,令程都監感到畏懼?”
程頤搖頭道:“我沒有什麼令他可畏懼的。”
張斐問道:“那為什麼程副使之前說程都監仗勢無視州郡官員和律法?”
“這。”
程頤神情一滯,不禁呆呆地看著張斐。
那邊程昉腰板一直,心道,是呀!咱傢什麼無視州官、律法,咱家一直都很遵守法律啊!
他自己都沒有想到這一點,可回過頭一想,又覺得自己真是恪盡職守。
堂內的趙頊見罷,不禁微微一笑。
這番提問,顯然對他非常有利。
“不聽勸啊!”
司馬光焦急地拍了下大腿。
這場聽證會對他們而言,可是非常重要的,因為他們希望藉此要求停止大名府河道工事,若是能夠將程昉告上皇庭,那就再好不過了。
韓琦呵呵道:“何懼之有?結果這一上來就招架不住了。”
富弼也是搖搖頭。
只能說程頤還沒有經歷過庭審的殘酷。
程頤信仰的是儒家的誠實,但是庭審可比儒家的誠實,就還要露骨的多。
回過神來的程頤,回答道:“我並非是在信口胡說,有證據可以證明,程都監肆意徵召勞役,毀壞百姓良田。”
張斐問道:“我覺得你說得這些,與程都監在九月時,想要徵召水兵是一回事,他無權這麼做,但是他卻這麼要求。”
程頤點點頭。
張斐道:“而在被你阻止後,程都監尋求政令,來呼叫水兵去修建河道。”
程頤點點頭。
張斐道:“敢問程副使,假設你在九月的時候,沒有阻止程都監,而是任由他呼叫水兵,你認為這是你的過錯,還是他的過錯?”
程頤捋了捋鬍鬚,“他有沒有錯,我不知道,但是我肯定是失職之罪。”
張斐道:“假設程都監真的有強徵勞役,毀壞良田,我想知道的是,為什麼沒有官員如程副使一樣,利用律法和制度去阻止程都監?”
程頤額頭上開始有些冒汗,“這我之前說過,是因為畏懼,害怕遭受程都監的報復。”
張斐問道:“根據程副使所言,在河北官員心中,這一身官服是要重於自己的責任,為了可能會發生的報復,而不去履行自己的職權。同時又去責怪他人無視州官、律法。有沒有可能,其實在程都監面前,根本就沒有州官律法?”
程頤徹底沉默了。
張斐笑道:“程副使之所以不回答,是不是因為程副使認為,這麼回答,好像是在貶低他人,凸顯自己,畢竟只有程副使依照法度,果決拒絕了程都監的無理要求,所以,此非君子所為。”
程頤臉上一紅。
就是這麼回事,為什麼別得官員不像他一樣,去阻止程昉的無理要求,他這麼說,就太不好了。
“誠然,我不是君子。”
張斐輕輕一笑。
程頤臉上更紅了。
張斐翻開一頁文案,又向程昉問道:“程都監。”
“在!”
程昉下意識地直起腰板,旋即反應過來,自己好像官職比他高,又是從容微笑道:“張檢控請問。”
一看張斐就是自己人啊!
張斐問道:“根據那道密狀,程都監曾當眾人面揚言要彈劾程副使,不知是否?”
程昉遲疑少許,訕訕道:“咱家是說過類似的話,但也只是一時氣憤,才這麼說的,但咱家可沒有真彈劾程副使,也沒有對他使壞,而且還非常尊重的。”
張斐點點頭,問道:“根據我們所得知的訊息,當時水兵確實缺衣少糧,你可否解釋一下,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程昉道:“這其中,只怕程副使得負上一半責任。”
張斐問道:“此話怎講?”
程昉道:“咱家可是九月就打算徵調水兵去修建河道,如果程副使答應,那就不會拖到十一月那天寒地凍的天氣,至少不會出現缺衣的現象,也能夠敢在寒冬之前,完成任務。”
王安石聽得眉頭一皺,向呂惠卿問道:“你就是這麼交代的?”
呂惠卿欲哭無淚道:“我哪裡知道,張三會將程頤問得啞口無言,這這程都監也真是死腦筋,也不會變通一下。”
這剛剛都提到責任問題,你這還怪程頤不給你兵,你這不是。
張斐問道:“所以程都監認為自己有權呼叫水兵?”
“呃。”
程昉張了張嘴,半響過後,他才憋出一句,“這這事急從權,咱家也就是著急河道工事,故此才去問問,在程副使拒絕之後,咱家也是上書陛下,請求陛下下令。”
張斐點點頭,又問道:“當時三股河可遇水患?”
程昉搖搖頭。
張斐道:“那這事急從權又從何說起?既然你打算九月要徵調水兵,那為何不在七月去詢問?”
“.?”
程昉眨著眼。
張斐又問道:“請問程都監,你可有一份非常詳細的修建河道計劃書。”
“有有的。”
程昉直點頭,道:“當時陛下和諸位參知政事都有看過。”
張斐立刻將一份文案遞給邊上的檢察員,“你看看是不是這份?”
程昉接過一看,“對對對,就是這份。”
張斐問道:“但在這份文案中,只是說明為何要去開鑿東流,漸塞北流,但並沒有說明,什麼時候,呼叫多少人,去修哪條河段,耗時多久?”
程昉訕訕道:“那那倒是沒有這麼詳細。”
張斐問道:“也就是說,調多少人,修哪條河道,全憑你個人的想法?”
程昉立刻道:“那也不是,咱家這些年幾乎天天都是風餐露宿,天天去各地視察水情,然後再做決定的,可不是亂來的。”
張斐道:“也就是說,你是有決定一切的權力?”
程昉道:“咱家可沒有這權力,關於疏通三股河,咱家可也有上書朝廷。”
張斐問道:“其中可有寫明徵召多少勞役,徵召多少良田,用時多久?”
程昉搖搖頭道:“那倒是沒有具體說,但是我有權徵召勞役、良田。”
張斐問道:“但同時你又沒有一份詳細的計劃書,這不就都是你說了算嗎?”
原來不是友軍。
程昉也漸漸陷入沉默之中。
這問的曹太后都有些奇怪,向趙頊問道:“官家,當真就沒有一份詳細的計劃書嗎?”
趙頊尷尬地搖搖頭。
曹太后又問道:“為什麼不事先商定好?”
趙頊訕訕道:“一直以來,也.也沒有做到這麼詳細。”
曹太后道:“可老身覺得,這張三說得很有道理,如果是遇到水患,自然是事急從權,但改道東流,這應該是有計劃的。”
趙頊木訥地點點頭,心裡也納悶,對呀!為何不計劃好再動工?
王安石、司馬光也都在納悶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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