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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辯!

這小子跟其岳父可真是一丘之貉,就好賣弄學問。

相比較武將的激動,一些文官就有些不太認同。

因為這個“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它從來就不是律法,其實也沒有法令來判斷。

但是,張斐說得,也沒有錯,將軍在戰場的一些隨機應變,當然是被允許的,不可能敵人都打到門前來了,將軍還是先徵求皇帝的同意,再來決定是否反擊。

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如果是從種諤出兵這一刻算起,必然是違抗詔令,但是若算在最初的誘降,這就不一定了,種諤之前的供詞是否真實,就非常關鍵。

這也是那些文官不滿的理由,認為張斐是在為種諤開脫。

同時,他們也理解為什麼鄭獬會出現在這裡。

鄭獬也覺得張斐有些偏袒種諤,但也不得不承認,張斐說得更有道理,按理來說,這本就是一件事情,只是揶揄道:“張庭長,你如今可是庭長,亦非珥筆。”

張斐呵呵道:“我沒有偏袒任何一方,此案既然存有爭議,就得審理清楚這些爭議,適才鄭學士應該聽到了,種副使不斷強調當時是處於千鈞一髮之際,遲則生變,故而他選擇果斷出兵,故此我需要弄清楚此事。”

鄭獬點點頭,“我明白了。”

張斐輕咳一聲,問道:“依鄭學士之見,當時朝廷對於誘降嵬名山兄弟,是怎樣的態度?”

鄭獬道:“我並不贊成這麼做。”

張斐稍稍一愣,立刻問道:“鄭學士的意見是否可作為朝廷的決定。”

“那不能。”

鄭獬趕忙解釋道。

張斐笑道:“我問的是,朝廷的態度。”

鄭獬點點頭,思忖片刻,才回答道:“朝廷最初的態度,也只是讓延州方面試試看,並沒有明確反對,但此事在朝中引發不小的爭論,且大多數大臣都反對此事。”

張斐頗為無奈地點點頭。“這我也聽說了,但是那些大臣們的意見,並不在此案的考慮範圍內,正如鄭學士方才所言,皇庭是講律法的,而不是講政見。”

鄭獬納悶道:“但是方才郭相公也闡述過自己的政見。”

不闡述政見,這如何能行。

張斐道:“那只是為了瞭解清楚,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至於他的那些政見,不會對最終的判決產生絲毫影響。”

郭逵聽得面色一沉,敢情我都白說了呀!你這個臭小子。

張斐稍一沉吟,又問道:“那麼最初種副使誘降嵬名夷山,依法來看,是否有違抗詔令?”

鄭獬思索半響,然後搖搖頭:“沒有。”

要是不被允許,陸詵早就阻止種諤,而且後面也不會下一道詔令,讓陸詵和薛向謀劃。

張斐問道:“朝廷為何不從一開始就拒絕。”

鄭獬道:“因為朝廷也不清楚具體情況,為防止邊將貪功冒進,故才下令,由陸知府和薛轉運使來主持此事。”

說到這裡,他又立刻補充道:“在這時候,朝廷尚在猶豫之中,而並沒有決心收復綏州,畢竟當時官家才剛剛即位,且面臨十分嚴峻的財政困難,此事若爆發大戰,可能百年社稷,都將會毀於一旦,但誰也沒有想到,種副使會不等詔令,擅自出兵。”

張斐問道:“假設種副使是等到詔令,且陸知府和薛轉運使,認為可以繼續下去,那麼種副使的行為,算不算的上違抗詔令?”

鄭獬反問道:“不知張庭長這麼問?”

張斐道:“因為我要確定一點,朝廷在當時的決策是否明確反對收復綏州。”

鄭獬猶豫半響,搖搖頭,“那倒沒有。”

張斐問道:“方才郭相公所言,鄭學士也應該是聽見了,他認為綏州地勢極為關鍵,以至於西夏到現在都糾纏不休,朝廷當時又是否知道,無論過程是怎樣,只要收復綏州,西夏必定會出兵來奪?”

鄭獬點點頭道:“當然知道。”

張斐道:“既然明知這麼做,會引發戰爭,朝廷為何不從一開始就拒絕招降,到底猶豫什麼。”

鄭獬糾結半響,道:“在最初官家是想要收復綏州的,但是包括我在內的不少大臣,都覺得此舉會引發與西夏的戰爭,並且力勸官家,放棄招降,故此最終才決定讓陸詵和薛轉運使來負責此事。”

張斐道:“但是你們的勸解,並沒有讓官家完全改變心意?”

鄭獬點點頭。

張斐道:“如果我說,在此期間種副使的誘降行為,具體來說,就是透過嵬名夷山去勸降嵬名山,這也是被朝廷允許的。”

鄭獬點點頭,如實道:“種副使在誘降成功後,又上報給朝廷,雖有引發爭論,但當時他並不算是違抗詔令。”

張斐道:“所以朝廷認為種副使違抗詔令,是在於種副使未等到詔令,就是擅自出兵,以及,他並沒有陸知府的命令,立刻回青澗城。”

鄭獬點點頭道:“是的。”

張斐又繼續問道:“適才鄭學士一再強調,此舉將會引發兵禍,那麼當時在朝廷看來,我國與西夏是處於一種怎樣的狀態。”

鄭獬道:“這一點我也贊成方才郭相公所言,非戰非和,儘管屢次發生衝突,但是雙方依舊保持使臣來往,且都是以和談結束衝突,在大局上,不管是我國,還是西夏都不願意爆發大戰。”

其實這句話,並沒有說透,為什麼都不願意爆發大戰,就是因為這邊上還有一個遼國,雙方在沒有把握之前,都不敢輕易動手,否則的話,那定是兩敗俱傷,漁翁得利。

不過這話不能明說,但在坐的人,心裡都非常清楚。

張斐又問道:“相比起嘉佑年間到治平四年這期間,我國與西夏爆發的衝突,此次收復綏州,有何不同嗎?亦或者說,此舉是否比之前任何一次衝突,都要嚴重許多。”

鄭獬不禁微微皺眉,搖搖頭道:“那倒不是。”

之前李諒祚幾次興兵來攻,無論如何,也不能說咱先出兵就非常嚴重,對方先出兵就不嚴重。

這不是低人一等,在面對西夏,宋朝大臣還是自覺高人一等,這正是如此,李諒祚才希望透過武力,獲取大宋的尊重,這也是嘉佑年間主要衝突的根本原因所在。

西夏認為你得平等對待我和遼國。

但在大宋看來,你祖先是我朝舊臣,是屬於叛臣,只能跟石敬瑭一個級別。

張斐問道:“如果本庭長認為,種副使出兵綏州,只是兩國之間,數次衝突中的其中一回,並無特殊之處,鄭學士是否認同?”

“老夫老夫認同。”

鄭獬雖是有備而來,但也被問的開始冒汗,心想,這不公平,憑什麼只准你問我。於是反問道:“不過老夫並不明白,這與此案有何關係。”

張斐道:“因為我得判定,這到底是屬於特殊事件,還是平常事件。假設兩國相對和平,那麼種副使的行為,必然是會直接影響到兩國關係,那麼他的行為就極有可能是貪功冒進,而不顧大局。

但如果雙方本就是處於爾虞我詐,相互攻伐的階段,那麼種副使的行為,就不一定是貪功冒進,有可能就只是一種應對措施,亦或者自我保護的措施,方才郭相公已經言明,拿下綏州,可以令延州高枕無憂。

而這也將會影響到我的判決,因為如果是特殊事件,就是類似於開戰與否的決策,這必然是武將不能做主的,無論成敗,都是違抗詔令。

但是,如果只是平常事件,那麼武將將擁有部分的決策權力,而當時兩國的狀態,也是我判定種副使出兵動機的一個關鍵因素。”

鄭獬道:“就算這只是一個平常事件,就算他之前出兵是應對措施,那麼之後陸知府下令讓他回來,他並沒有執行,這又作何解釋?”

張斐笑道:“鄭學士,我請來你,不是與我辯論的,也不是來教我審案的,我只是希望你能夠給我提供證據,講清楚當時朝廷對於誘降嵬名山兄弟的態度,以及根據你的觀察,當時兩國是處於怎樣的態勢。你只需要據實告訴我就行了。”

鄭獬質疑道:“但是你的問題有所偏袒。”

張斐立刻問道:“比如說。”

鄭獬道:“你只選擇對種副使有利的問題,而對種副使不利的問題,卻避而不談,如種副使為何不聽從命令,回青澗城。”

張斐立刻問道:“請問鄭學士,為什麼種副使不聽從命令,回青澗城。”

“.?”

鄭獬當即一臉錯愕。

張斐微笑道:“鄭學士,其實我並不需要跟你解釋一切的,只是因為你們對皇庭的審案不甚瞭解,故而我才解釋。

我請鄭學士來此,不是來跟我辯論的,也不是讓鄭學士來闡述自己的主張,而是提供相關證據的,就僅此而已。

鄭學士之所以認為我的問題不公,其實不在於我,而是在於鄭學士心中已有判決,且容不得一絲質疑,真正帶有偏見的不是我,恰恰是鄭學士,鄭學士不妨捫心自問,是否如此。”

他語氣溫和,始終面帶微笑。

鄭獬可沒有方才的泰然自若,一張老臉漲的通紅,過得半響,拱手道:“真是抱歉,鄭某未能給庭長提供太多幫助。”

張斐忙道:“不不不,鄭學士不辭辛苦來此,我是感激萬分,其實也幫助到我很多,而且鄭學士有自己的主張和想法,這都是非常正常的,只要鄭學士沒有做偽證,其它方面,都是可以的,無須致歉。

不過暫時我沒有別的問題,還請鄭學士先下去休息。”

鄭獬嘆了口氣,鬱悶地走了下去。

陸詵見罷,內心也是極為難過。

種詁卻是激動道:“這小子還真是有些手段。”

折繼祖也是連連點頭。

目前形勢而言,對他們顯然是更有利的。

張斐又朗聲道:“此案還有一個關鍵證人,就是當今的發運使薛向,當時朝廷下達的詔令,是由陸知府和薛發運使共同主持,但是由於薛發運使目前正在東南六路忙於執行新政,無法抽空來此作證,不過薛發運使派遣他身邊的主簿丁翔來此作證。不知檢察院對此可有異議?”

不少官員眉頭一皺。

蘇轍起身道:“檢察院沒有異議。”

張斐便立刻傳丁翔上庭作證。

丁翔來到中間先是行得一禮,然後才做到椅子上。

張斐道:“丁翔,治平四年,你在何處?”

丁翔回答道:“當時我正在解州,協助薛發運使處理鹽鈔一事。”

張斐道:“你在薛發運使身邊,平常是做些什麼?”

丁翔道:“我協助薛發運使起草文案,以及為薛發運使出謀劃策。”

張斐又問道:“你是否知道,當時朝廷下詔讓薛發運使和陸知府處理招降嵬名山一事。”

丁翔點點頭道:“知道,就是我將那道詔令,交給薛發運使的。”

張斐道:“當時種副使可有佔據綏州?”

丁翔點點頭道:“已經佔據了綏州。”

張斐道:“薛發運使可有指使種副使這麼做?”

丁翔搖搖頭道:“沒有。因為我們在收到詔令時,種副使已經佔據了綏州。”

張斐道:“薛發運使又是何時知道此事?”

丁翔道:“是在收到詔令之前,相隔應該不到五日。”

張斐又問道:“之後陸知府下令,讓種副使回青澗城,薛發運使可知曉?”

丁翔道:“這是後來才知曉的,最初是不知道的。”

張斐問道:“陸知府沒有就此事與薛發運使商量嗎?”

丁翔搖搖頭道:“當時我們並不在延州,故此陸知府並未與我們商量。”

張斐道:“那麼薛發運使在得知種副使佔領綏州一事後,又是什麼態度?”

丁翔道:“薛發運使是非常支援種副使佔據綏州的。”

張斐道:“薛發運使可有將自己的想法告知種副使?”

“沒有。”

“為何?”

“因為薛發運使認為,種副使乃是陸知府的部下,該以陸知府為主,而且薛發運使也未有想到陸知府會要求種副使回青澗城。在此之後薛發運使曾為種副使爭辯,並且表示願意代其受罰。”

“結果呢?”

“結果就被貶去絳州。”

“哈哈.!”

突然聽得有人哈哈大笑。

尋聲看去,真是曹棟棟那蠢貨。

曹棟棟見大家都看過來,趕緊閉嘴,低頭。

張斐只是無奈地搖搖頭,又繼續問道:“根據朝廷的那份詔令,你認為陸知府是否需要與薛發運使商量。”

丁翔猶豫片刻,道:“若能與薛發運使商量,固然最好的,但是沒有商量,也沒有任何不妥。薛發運使認為,種副使是在未通知陸知府的情況下,就出兵佔據綏州,而當時情況非常緊急,薛發運使又不知道當時的情況,即便沒有那道詔令,陸知府依舊有權下令種副使回青澗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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