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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根據張斐的法制之法論來說,那麼法家之法就是超級集權,就是全由君主一人說了算,不允許一絲的忤逆。

而儒家之法,就是多了“德”治,在“法”的層面,大家是不平等的,伴隨的就是,在“德”的層面大家也是不平等的,誰最大,德行就理應最高,故此他們往往要求皇帝做出表率。

這其實也是限制皇帝的一種方式。

只不過比較委婉罷了。

然而,宋朝立國特殊性,導致儒家之法是更進一步,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

在如此設計之下,確實會存有許多弊病,比如說一件小事都得扯大半天,但若以史為鏡的話,這就是比皇帝一個人乾坤獨斷要好。

也正是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在學術討論上,是有極大的自由。

其實富弼已經點出法制之法的奧妙,但文彥博也就是提一句,不要上這課,這還是因為張斐只是一個小珥筆,張斐要是個士大夫,估計這話,文彥博都不會說。

因為限制君主,也是宋朝士大夫的目標,只不過這個法制之法,將士大夫也給限制住了,會破壞儒家的階級體系。

話又說回來,張斐這法制之法,跟王安石的“三不”來比,根本就算不得什麼。

王安石的“三不”,基本上要徹底顛覆儒家。

如果說,天、祖宗、人言,都不放在眼裡的話,儒家的整套體系都不成立。

但王安石最終還是啟動變法。

張家。

高文茵端著糕點沿著廊道,往大堂中行去,忽見一道身影側耳貼在視窗上,正是許芷倩。

她不禁好奇,於是走了過去,輕聲喊道:“許娘子。”

嚇得許芷倩一驚,回頭一看,見是高文茵,忙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

高文茵小聲問道:“你在這作甚?”

“我聽他們在說什麼。”

許芷倩說著,又哼了一聲:“我就知道沒這麼簡單,什麼雞生蛋,蛋生雞,都是騙人的,方才剛剛回家,爹爹就趕回來拉著他談話,沒一會兒,司馬叔父也來了。”

高文茵一頭霧水,“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許芷倩本想說,八成不是好事,可一想高文茵心理素質比較差,於是又道:“講個學,八成不會有什麼事,可能他又說什麼驚人的話,引起爹爹和司馬叔父的興趣。”

說到這裡,她又嘀咕道:“只不過為何不准我在旁聽。”

高文茵不禁松得一口氣,“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那我先進去了。”

許芷倩點點頭。

可高文茵一進去,就覺得不太對勁,張斐、許遵、司馬光就都不說話,她也不敢多言,趕緊將糕點放下,然後退了出去。

她剛出去,司馬光便一臉不可思議地向張斐問道:“你你說伱想出這法制之法,是為了對付那些學生?”

這一堂課真是要命,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而且經過富弼他們討論,甚至快變成一門思想,可是司馬光讓張斐去上課的,這得問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問也好,一問,人都是昏的。

張斐竟然告訴他,這個法制之法,是自己想出來專門懟那些學生的。

真是太離譜了!

張斐點點頭:“對啊!”

司馬光眨了眨眼,突然起身怒噴道:“胡說八道,你知不知道,富公都說你這法制之法都可以開宗立派,你.你竟然說你是為了對付那些學生?”

他這嚷嚷,躲在窗外的許芷倩聽得一個真切,不由得面色一驚,開宗立派?他在課上到底說了什麼?

“開宗立派?”

張斐也愣了愣,“我哪有這本事,我就是因為這些天他們一直都在諷刺我沒學問,不配為人師,甚至都影響還想到我岳父和芷倩,就惹得我很是不爽。

那我就在想,得講一些他們不知道的,如果他們知道的,那我肯定說不過,故此,我就想到這法制之法。”

司馬光狐疑地打量著張斐,又看向一旁的許遵。

許遵捋了捋鬍鬚,不太確定地說道:“這也不像似早有預謀。”

這一點司馬光最為清楚,是他自己想著借國子監教學,將張斐提拔上去,可不是張斐要求的。

但他兀自不敢相信,你弄個這麼大的東西出來,結果竟是為了跟那群學生鬥氣,這簡直就是殺雞用牛刀。

都知道你張三小心眼,睚眥必報,但也沒有想到已經小到這種地步,這簡直是已臻化境。

不可思議。

“真真的?”司馬光又再問道。

“真的。”

張斐非常肯定地點點頭。

他到底是天才,還是蠢材?這點事,你至於嗎?司馬光緊鎖眉頭,忙道:“這話你可別亂說。”

張斐忙道:“這你放心,我絕不會亂說的,我要說出去了,這檔次就掉了,我就是要顯得我有學問。”

“.!”

只有沒學問的人才會這麼想。司馬光當即冒一頭冷汗,忐忑不安地問道:“那你好生與我說說這法制之法。”

張斐立刻道:“我的想法,其實很簡單,就只是希望將律學提升一個境界,賦予一點點思想,但具體是該怎麼說,我自己也沒有想明白。”

司馬光當即就傻眼了,“你沒有想明白,你怎麼在上面說得頭頭是道。”

張斐道:“我就是想著應付這一堂課,反正他們一時肯定也想不明白,糊弄過去就行了。”

司馬光恍然大悟,“難怪你小子方才跑得那麼快,連官家都叫不住你。”

張斐頓時是心有餘悸道:“當時真的好險,富公、王學士、文公都出手了,這是我沒有想到的,這弄得我是心慌慌。”

司馬光焦慮道:“可是你跑得了一時,你跑不了一世啊。”

張斐道:“我正打算與司馬學士商量這個問題,這課我覺得沒有必要上,我這一進教室,不是老師,是敵人來著,倒不是我怕他們,但是我圖啥,閒著沒事,跑去與他們吵架。”

司馬光一擺手道:“這已經沒得商量,下堂課你是必須得上,這事你要不說清楚,可能麻煩更大。”

張斐鬱悶道:“但我就準備一堂課。”

司馬光道:“那你現在就給想,我去安排課程,儘量幫你拖延。”

“哎呦!”張斐一捂臉,“司馬學士,你說我們這是不是閒得慌。”

司馬光心情很糾結,其實張斐這個想法,他是比較認同的,提升律學的地位,但是吧.這玩得大了一點。他也是欲哭無淚,“我哪裡知道你會弄個法制之法出來,這學問我現在都沒有理解透徹。”

許遵深表認同地點點頭。

他方才趕回來,就是想跟張斐討論討論。

這個觀點實在是太稀罕了。

百家之中,就楊朱提到過,但問題是楊朱沒有留下著作。

“也許這是因為我自己都沒有想明白吧。”張斐撓著頭,“我再想想看,到時該怎麼圓。”

圓?

天吶!

司馬光頭都是大的,不禁叮囑道:“好好想,仔細想,下課堂你面對可就不是那些學生,而是王介甫、富公他們。”

“啊?”

“這是你自己闖下的禍。”

“要是司馬學士不讓我去的話.!”張斐幽怨道。

司馬光張了下嘴,可心想,這小子就跟驢一樣,你不抽他一鞭子,他也不會動得。轉而道:“你也知道這刑不上士大夫,要是出事的話,老夫肯定是沒事的。”

張斐驚訝道:“司馬學士,你.你不保我嗎?”

司馬光哼道:“我保你什麼,出了事,我自己也有責任,不過我最多是去地方當官,你可就不一樣了。”

張斐面色一驚,“呃這從九品下算不算士大夫?”

司馬光笑道:“你說呢?”

張斐點點頭:“我也要當士大夫。”心裡卻補充一句,要是當不了的話,我就弄法制之法,將你們都給拉下來。

司馬光再三叮囑之後,他便急急趕往國子監,因為張斐的下一堂課就是定在明天的,誰敢讓皇帝等。

可人家皇帝也不會等。

皇帝早就來了,只不過是在許家,司馬光剛剛走,許芷倩還未來得及問個明白,張斐就被趙頊給叫走了。

他跟張斐向來是單獨談,許遵父女老老實實待在張家。

見到張斐,趙頊便笑問道:“此事是你早有預謀吧?”

張斐嘿嘿笑道:“到底是沒有瞞過陛下。”

趙頊為什麼知道這一點,就是因為張斐曾跟提過那權力的籠子,但聽完富弼的解釋後,他覺得這籠子好像有些大,不太可控,於是就問道:“你是何打算?”

張斐回答道:“欲求三足鼎立。”

“三足鼎立?”趙頊詫異道。

張斐笑道:“陛下一定與王學士和文公他們談過這事吧?”

趙頊點點頭。

張斐又問道:“他們的表態是否有些糾結,是既不贊成,但又不明確反對?”

趙頊好奇道:“你如何得知的?”

雖然文彥博提過一嘴,但也只是表達顧慮,態度不堅決,至於富弼、司馬光、王安石,則是保留態度。

張斐笑道:“王學士的新政,顯然是更偏向法家,而文公他們則是要堅守儒家,我的法制之法是有別於此二家,也不可能被二家吸納,必將成為第三家。

如果儒家徹底否定法制之法,儒家減法制,得到的就是德治,意思是不言而喻,就是要捍衛士大夫的權益,王學士必然會以此來攻擊他們。

因為法制之法是捍衛個人正當權益,而文公他們是提倡藏富於民,如果他們要否定這個權益,不就是所謂的藏富於民,就是在藏富於士大夫,而非天下百姓。

而王學士要否定的話,也有悖於民不加賦而國用饒的理念,你否定百姓捍衛自身正當權益,那大家就會猜想,你到底是想幹什麼。”

趙頊稍稍點頭,又問道:“即便如此,意義何在?”

張斐道:“這思想不同於其它,如果只是兩派相爭,陛下要文治武功,就只能選一派,不是黑,就是白,而法制之法是可以同時制衡住他們,陛下便可擇優而取,無須瞻前顧後。”

利用思想來左右權力之爭,這也屬帝王之術,可以說是趙頊的專業,思索半響,他就問道:“他們難道就不會用法制之法來對付朕?”

張斐也思索一下,道:“他們不太可能會利用此法來對付陛下,但是陛下可能需要自己約束自己。”

趙頊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解釋道:“因為文公他們是不可能放棄儒家之法,而王學士也不可能放棄法家之法,只要陛下不反對法制之法話,就極可能會出現三足鼎立的情況。問題就在於,陛下既然不反對,但又不以身作則,那他們肯定就會以此來攻擊陛下。”

趙頊眼中一亮,旋即沉吟不語。

思想是革新保守兩派的核心利益。

要是沒有儒家思想,這保守派都拿不出反對新法的理由,他們就不可能會去支援法制之法,他們都不支援,就肯定也不會用法制之法的學問去限制皇帝。

如果他們敢這麼做,儒家之法就廢了。

這個本來是要限制皇帝的,但他們又肯定不會用。

那麼皇帝就可以反過來,利用法制之法去制衡儒家之法。

其實主要是儒家之法,雖然儒家有利於君主統治,但現在不太不利於富國強兵,趙頊要文治武功,必須要壓制儒家之法。

哥要打仗,你們卻要藏富於民,那還打個蛋。

而法家之法,其實對於趙頊是最有利的,但問題是儒家之法實在是太強盛,法家之法沒有太多出路,百姓都不會接受的。

王安石自己都知道這一點,所以他說得是民不加賦而國用饒,這顯然有意跟法家保持距離,如果是法家,直接加賦就行了。

對比王安石和桑弘羊的經濟政策,其中最主要的區別,就是王安石的新政兼顧儒家思想,而桑弘羊就是為武帝撈錢,用的手段是法家的術,而非是德。

趙頊很是心動,因為之前他就有打算,要是實在沒有辦法,搞不定這一群士大夫,那就弄個權力籠子,跟他們極限0.5換一,我損失一點,你們損失更多就行。

因為他的目的就是要富國強兵。

如今看來,在短時日內,皇帝可以不損失什麼,以身作則,這個沒有問題,至於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關鍵儒家這麼強大,輸得機率也比較小,保持均衡就行。

另外,如果他能夠成就霸業,這個問題或許就不是問題。

趙頊問道:“你這一堂課,就能做到三足鼎立嗎?”

張斐搖搖頭道:“不能。這我還得慢慢想,看怎麼弄。”

趙頊神情一滯,震驚道:“你你自己都沒有想明白嗎?”

張斐趕忙道:“關於三足鼎立,我是想得很明白,但是這法制之法怎麼去架構,這個我還未想清楚。”

趙頊暈了,“你沒想清楚,你就說出來。”

張斐訕訕道:“其實.其實我也是被司馬學士逼到這份上,不過陛下放心,這不重要。”

趙頊一臉問號:“不重要?”

張斐道:“不是有公檢法在麼,這一點點思想賦予給公檢法,就已經夠他們喝一壺了,但同時又不會傷及到陛下。”

公檢法本就不是為他設立的。趙頊目光閃了閃,又問道:“那你下課堂怎麼辦?”

張斐嘿嘿一笑,“我讓司馬學士往後挪了挪。”

趙頊都給這小子氣笑了,“你打官司的嚴謹,都上哪去呢?”

張斐立刻道:“要是打官司的話,我肯定就不會這麼做,畢竟講學就只是副業。”

趙頊神色一變,非常嚴肅道:“朕再提醒你一邊,你現在是官員,講學才是主業,打官司是副業。”

“也是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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