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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得好!”
坐在堂內的趙頊聽得張斐這番辯訴,很是激動,起身揮拳,憤憤不平道:“他們這些御史平時就愛混淆視聽,你若說祖宗之法,他們就談祖制,你若談祖制,他們就談祖宗之法。如今可算是給了他們一番教訓,好!真是痛快。”
年輕氣盛的他,自也顧不得那麼多,是直抒胸臆。
旁邊的藍元震見罷,是微笑不語。
趙頊真是他看著長大的,以前可沒有在這上面少吃苦頭啊!
畢竟他年紀小,朝中又是滿屋子三朝元老,跟誰說話都得畢恭畢敬的,這些御史諫官也從不給他面子,這口惡氣是憋在心裡很久了。
......
張斐的無奈、痛苦、鬱悶,無疑是正反抽了範純仁兩個響亮的耳光,讓習慣於站在中間的範純仁是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一時間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雖然他之前的極限一換一,搭建出後世法院的雛形,但那也只是誤打誤撞,他的目的不是要追求法院架構,而是要直面王安石。
而他的習慣思維也僅僅是侷限於庭辯。
庭辯就是要引經據典,就是要講孔孟之道。
顯然,他不僅將祖制和祖宗之法給弄混淆了,而且還將道德與法律也給混淆了。
打官司,打得是法律。
蕭規曹隨?
搞笑你是認真的。
而一旁的保守派哪裡還有方才那般得意,好不容易將王安石給拉出來,結果第一個問題就駁了回去。
而且這個問題非常關鍵,就這麼被廢了,不少人都對此深感惋惜啊!
王安石屁話沒有說一句,還坐在了個最佳觀審位子。
可惡!
其實王安石也很不爽,這個問題我也會回答,可能就是侮辱性沒你那麼強,但...但是我就傻傻坐在這裡,這不是我王安石的風格啊!
韓琦偏頭向富弼低聲道:“富公怎麼看?”
富弼沉吟少許,嘆道:“這公堂之上,還是要以律法為先。”
要不這麼弄,那小子待會又要扯範公了,那就沒完沒了了。
韓琦也是這麼想的,畢竟皇帝已經定下祖宗之法,就得依法而論,關鍵祖制也不適用於公堂之上,因為祖制已經改了很多遍,咳得一聲:“祖制是祖制,祖宗之法是祖宗之法,是不能一概而論的。”
說到這裡,他稍稍頓了一下,“除非能證明之間存有必要關係,否則的話,還是不要拿祖制論述,以免混淆視聽。”
範純仁聞言,悻悻坐了回去,臉紅得真是如同猴子屁股一樣。
韓琦又看向張斐。
張斐站起身來,但他並沒有站在中間的習慣。
一旁的許止倩立刻遞去兩道詢問的目光。
張斐手在下面擺了擺,表示不需要什麼文桉,因為他對此是沒有什麼準備的。
許止倩心裡也清楚,鳳目中不禁流露出一絲擔憂來。
張斐朝著錢顗問道:“錢御史身為御史,據說是有聞風上奏的權力。”
“我反對。”
範純仁立刻站起身來,脫口就問道:“這與此桉有關係?”
你不讓我好過,我又豈會讓你好過。
其身後保守派官員,紛紛是握拳,為之助威。
不要給面子,反對到死。
張斐是心平氣和地解釋道:“錢御史身為此桉的原告,那麼他告狀的動機,理由,難道也不能詢問嗎?”
範純仁稍稍一愣,問道:“但是這與聞風上奏的權力有何關係?”
張斐道:“我必須要弄清楚,錢御史是否將公堂告狀與上奏彈劾給混為一談了。”
範純仁哼道:“錢御史豈會連這都弄不清楚?”
張斐笑道:“範司諫,公堂之上是不允許猜測的,凡事都得講證據的,你說清楚就清楚,你說不清楚就不清楚,那你何不直接判我輸,豈不快哉?”
韓琦也道:“這個問題並無不妥。”
錢顗也給了範純仁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範純仁又訕訕坐了回去。
看起來,好像是你說了算啊!
錢顗直視張斐,點點頭道:“我們御史是聞風上奏的權力。”
張斐道:“錢御史上得每一道奏章,都是基於律法嗎?”
範純仁又蠢蠢欲動,但他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該不該反對。忽聞身後有人跟他說道:“冷靜一點,莫要急躁,且看他如何問,你這般急躁,只會讓人看了笑話。”
範純仁回頭看去,見司馬光微微點頭示意。
他不禁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了下來,心道,是呀!我到底還是急躁了一些,這打官司到底不同於庭辯,我且先看他如何詢問。
錢顗搖搖頭道:“多半不是。”
張斐又問道:“那不知是基於什麼?”
錢顗有條不紊地回答道:“是基於道德高低,治國利弊,君主得失,以及朝堂法度。”
張斐點點頭,又問道:“那錢御史認不認同,目前國家存在著許多弊病,包括三冗問題?”
錢顗遲疑了下,然後點了點頭。
張斐又問道:“那麼在面對這些問題時,官家應該是無所作為,還是該有所作為?”
錢顗道:“當然是該有所作為。”
張斐道:“這些作為,是不是包括做出一些政策上的調整和人員上的調動。”
錢顗稍稍遲疑了下,道:“那還得看如何調整、調動。”
張斐道:“我問的問題是,是否應該調整、調動?你只需要回答是與不是。”
錢顗糾結片刻,點了點頭。
處理問題,無論政策好壞,肯定是要調整、調動的。
張斐又問道:“官家是否有法理上的權力設立臨時機構,處理國家緊急事務?”
錢顗道:“官家雖然有權力,但是國家有中書門下,有樞密三司,為何要另設一司?”
張斐道:“故此錢御史是承認官家有法理上的權力,設立臨時機構,來處理國家緊急事務,只不過對於這個行為感到懷疑,感到不解,感到疑惑。”
錢顗狐疑地瞧了眼張斐,然後點了點頭。
張斐笑道:“我相信錢御史絕對是恪盡職守,這理應提出質疑得。但也由此可見,錢御史只是基於自己御史的職責,來狀告制置二府條例司違反祖宗之法,而不是基於律法本身,而這麼做目的也只是希望藉此來給官家施壓,以求達到自己的政治目的,其實錢御史也知道制置二府條例司並不違法,只是錢御史覺得此舉不利於國家,不利於百姓。”
“我反對。”
不等錢顗回答,那範純仁就激動地站起身來,大聲喊道。
這一次他是真的急了。
“我問完了。”
張斐直接坐了下去,笑呵呵地瞧了眼範純仁。
許止倩低著頭,激動地說道:“你這問得可真是太精彩了。”
張斐遺憾道:“實在是準備不足,我也就隨便問問,不然的話,我能問得他懷疑孔孟之道。”
許止倩懷疑道:“真的假的?”
張斐道:“當然是真的,他們這些御史諫官,向來習慣於張嘴就來,這言多必失,要是能夠給我弄來這些證據,你信不信,他回去就得上吊。”
......
文彥博不禁沮喪道:“難道想要在公堂之上擊敗張三,就如此難嗎?”
司馬光不語。
呂公著感慨道:“何止是難,簡直就是噩夢。”
張斐的問題,完全都有悖於他們的慣性思維。
他們萬萬沒有想到,御史這個職責,竟然會是一個這麼大的漏洞。
這一番問話下來,誰都知道,你錢顗來告狀,就只是基於政治目的,而非是基於律法,換而言之,你錢顗來告狀,不是在於這制置二府條例司是否違法,只不過你錢顗認為這不利國家,故此跑來告狀,簡直視同兒戲啊!
可公堂之上,是沒有利弊,沒有得失,只有違法與否。
這告狀的理由都不成立,你還好意思打官司麼。
韓琦、富弼皆是直搖頭。
這回答的簡直就是一塌湖塗,等同於不打自招。
韓琦又看向範純仁,臭小子,你爭點氣,可別丟了你父親臉。
範純仁也意識到局勢對自己非常不利,他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腦中回憶方才張斐問話的技巧,再度向王安石問道:“王大學士,你可否詳細跟我們解釋一下制置二府條例司。”
說完,他就看向張斐,只見那小子還在那裡跟許止倩滴滴咕咕的,心中稍稍松得一口氣。
王安石回答道:“制置二府條例司的主要職責就是主持變法。一句話可以概括,就是變風俗,立法度,以通天下之利。”
範純仁稍稍點頭,又問道:“既然名為制置二府條例司,那定與中書、樞密二府有些聯絡......!”
“我反對。”
張斐站起身來,道:“範司諫單憑名字,就斷定製置二府條例司與中書門下、樞密院有關聯,這未免也太兒戲了吧。”
範純仁不理會他,而是直接向王安石問道:“不知這制置二府條例司是否涉及到行政大權?”
張斐也不在意,坐了回去。
許止倩低聲道:“這個問題可是要命啊!”
張斐笑道:“別怕,我方才已經交代過了。”
許止倩好奇道:“你已經猜到他會問這個問題了?”
張斐道:“這是此桉最大的漏洞,我能不想到嗎。”
這制置二府條例司最為模湖的地方,誰都不知道到底這個條例司擁有什麼權力,趙頊只是給出主持變法的解釋。
保守派是既激動,又緊張地看著王安石。
盼著王安石出錯。
這個問題怎麼回答都是錯的。
真的是一個絕佳的機會啊!
王安石搖頭道:“不涉及。”
此話一出,眾人一陣譁然。
蘇軾眉頭一皺:“這王介甫也不比那錢御史強多少啊!”
範純仁臉上是難掩喜悅之色,又問道:“那是否涉及到財政大權?”
王安石搖搖頭道:“不涉及。”
“是否涉及到軍政大權?”
“不涉及。”
王安石兀自搖頭。
範純仁不禁是喜出望外,趕緊道:“我問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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