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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18年零101天)

一直到進了大學,一個偶然的機會,章程才知道他的嗅覺靈敏度是別人的幾百萬倍,儘管他其它的覺跟大多數人差不多,比少數人還差一些。你沒有聽錯,是幾百萬倍,這跟人家說狗的嗅覺跟人的嗅覺的差距相比差不多。有的方面,比如說在辨識度方面,可能還超過了狗。

這個偶然的機會,其實就是剛才已經說到的那旁聽的一堂課,生命科學的一堂課。

那天,章程下午沒課,在圖書館坐了一會兒,逛到了2號樓。他知道,這是生命科學院的教學樓。毫不誇張地說,是一縷清香吸引他進去的。他跟著這縷清香走到2樓,走到2樓右面盡頭的大教室。跟他們3號樓一樣,這裡盡頭的大教室也是一個階梯教室。

教室裡坐滿了人,都是跟他一樣或差不多年齡的學生,男的女的。他對男的女的從來沒有什麼特別的看法。這也是他在此之前還從來沒有談過朋友的原因吧。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那麼多人喜歡在月光下樹蔭裡的校園內外抱在一起。他覺得他還不到做這種事情的時候,或者說沒有那種去喜歡一個人的衝動。雖然,他們IT同年級的少量幾個女生好像都願意接近他,並且以種種方式讓他莫名其妙地知道了她們的名字。

站在臺前的老師說,這位同學儘快找座位坐下吧。他抬起頭來,看見這個老師的目光是對著他的。他嘟噥了一聲,意思是好的。他就進了他正走到的這一排。

其實,章程是追著那一縷清香進來的。拐進這一排之後,他發現他找對了,也就是說定位正確。

他輕輕說著對不起,從兩個同學腿前側身而過,又側身過了一個空位子,再過了一個同學的腿前,又過了一個空位子。然後他說,對了,就是這裡。他所抵達的那人抬起頭來時,他已經坐了下來。他發現他的心砰砰地跳起來,從來沒有這個感覺。

他感覺到了這個他所抵達的人的目光,可是他竟然不敢看這人。他就在這人的身邊坐下了。還閉著眼睛。他閉著眼睛,那一縷彷彿從田野裡來的清香就不絕地往他的鼻子裡飄了。

他對自己說,聽課。他張開了眼睛。可是,真的,他沒有往兩邊看,他只看著老師和老師背後的電子黑板。老師揮著電子筆,在映在電子黑板上的影片上寫上:心肌幹細胞,五個字。這就是心肌幹細胞?他看到黑板上的影片在跳動。跟他正在經歷的自身心臟的跳動一樣。

太神奇了,這是心臟!他想。

他覺得老師和影片太神奇了的同時,那一縷田野的清香源源不斷地飄到他的鼻子裡來。他第一次覺得上課是一種享受。

直到下課了,其實是直到教室裡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旁邊的一個香噴噴(請原諒作者亂用形容詞)的聲音說:你不走嗎?他說,我走。他這才想起,下課了,而他旁邊站著的一個女生,在等著他讓路或者說等他先站起來走出去。

他說:我走。他又說了一遍。他這是第一次看她,換句話說,他這是第一次正視他尋覓著找來的一縷田野清香的香源。他暈了,真的,他看到的是一個仙女,真的,一個飄著香的仙女。那麼香。

是的,這裡說的不是美,而是香。

他站起來,走到這排椅子盡頭的過道時,又回了一次頭,第二次正視他的香源。他問了她一句話:同學,能告訴我你用的是什麼香料嗎?沒錯,他說的是香料。他對化妝品一竅不通,連問題都不會問。

這個仙女驚訝地看著他。他後來想,她一定是在想,這個傻瓜,連搭訕都不會。後來她真的這麼跟他說過,那是兩個月之後的事了。

可當時,她的眼睛從大變到小,目光從驚訝變成鄙夷。她沒有理他,直接從他身邊繞過,走出了階梯教室。

可是,第二天,他又來到了這個教室,他沒有進去,因為他在教室門口就沒有聞到那縷清香。

一直到第四天,他在二號樓二樓再次聞到了那縷清香,來自跟上次相反的一頭。

他走進那頭的那個階梯教室,根本不用眼睛掃視,他輕輕鬆鬆地就走到了她的身旁。

他坐在那一排兩個空位置中間。他坐下後,感覺到了她的目光。但他沒有去求證那目光裡含有的是什麼,比如是驚訝還是鄙夷。這堂課上講的還是幹細胞。他聽得很緊張,但是在一縷清香裡聽著,他覺得用偉大的漢語的一句成語來形容這樣的課非常合適,這個成語叫活色生香。幹細胞是活的,而他是在活的香味裡享受著課程。這是在IT課上不可能經歷的體驗。

下課了,這次他沒有猶豫,馬上站了起來。可是她卻向另一邊的過道走去。他這回猶豫了一下,也就兩秒鐘,然後他就跟了上去。

到了過道里,她忽然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對他說:你是要知道我用什麼香料對嗎?他點點頭。他發現自己手心在出汗。她笑了一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我根本就不化妝的。

然後她就走了,走得那麼飄,那麼飄飄的香著。他追了上去。

於是他們認識了。她叫素華,就是他後來的妻子。

章程忽然發現,他喜歡的也許正是沒有化妝的素人。而也許正是各種化妝品造成了他的異性認知障礙。

他永遠記得那第一個聞香尋蹤的日子,距離今天18年零101天,可以寫作-18.101。那是C016年12月的一天。天有點冷,可是陽光明媚,尤其在他的記憶裡。而且那是一個特別香的日子,在他的記憶裡。

而正是這個日子,啟發了他對他的嗅覺的重視。一次,他有些感冒,到醫院去,他卻掛了個耳鼻喉科的號。完全是心血來潮。

他問那醫生,有沒有測嗅覺敏感度的儀器。那女醫生,比他大不了太多,哈哈笑了,然後說,對不起,是測哪位?

哪位?他驚訝地反問,我呀。

她說,倒是巧了。我聽說我們隔壁的獸醫醫院剛購入了一臺測嗅覺的儀器,專門測動物嗅覺的,主要是測狗的嗅覺。聽說警察局的狗在哪裡排隊測呢。

他說:那,需要掛號嗎?

她說:你是認真的嗎?他點點頭。

她說:這樣吧,我打個電話。那裡的獸醫陰含先生是我的同學。

他說:你們是同學?那倒是的。你們學的都是醫。

她又哈哈一笑:中學同學。

然後他就去那裡找了這個可愛可恨的年輕女醫生的中學同學陰先生。這位陰先生果然給他測了。

這就是之前說他的嗅覺相當於常人幾百萬倍的根據來源。

測完後,那位陰先生驚訝得合不攏嘴(畢竟他也還年輕)。他說:我們這臺裝置剛買進來三個月,測了上千條狗。也測人,包括我們獸醫院的同事們,測著玩的。人就不說了,人的嗅覺確實比狗的嗅覺平均差幾百萬倍。當然,狗與狗之間差別也很大。

你的嗅覺,他倒是沒有笑,太奇怪了,居然比嗅覺最好的狗還要好一些。

他又補充了一句:當然,應該還有嗅覺更好的狗。

接下來,章程很快就申請轉入生命科學院細胞系。剛才說過,由於學校不同意,他旁聽了一年,同時讀了一些課外讀物。一年後,他考取了本校生命科學碩士課程。

他那專業的同學的眼睛裡全部寫著三個字:不可能。

是的呀,一個學渣,換一個專業,居然就能成超級學霸?那大家都去換換?那不是全世界只剩下學霸了?

IT專業的一個女同學有一次見到他和素華手拉手走在一起,第二天遠遠見到他,特意從遠遠的地方奔過來,喘著氣對他說:我覺得我有希望了。他說:什麼希望?她說:她還不如我呢。

他問她:她是誰?

她說:就昨天跟你拉著小手逛街的那位。

他說:哪一點不如你了?

她說:長相啊,她很一般。

當時他只是笑笑,他只說了一句話:我就是喜歡這個一般。

還真是的,章程也許喜歡素華的就是她的素。而她走到他的面前,他閉上眼睛,就看見一個香飄飄的仙女。其實不閉眼睛也是一樣的。香飄飄,這是章程發明的形容詞,量身定製的。

補充一下,他之所以說這是一個認知他的嗅覺天分的偶然機會,不是說他之前完全不知道他有這麼一個超越常人的天分。其實,一直有人說,你太厲害了。他想不起來說的是什麼了,因為這樣的情況太多了,他能聞出某人在哪裡,躲在什麼裡面的是男人還是女人。我厲害?他當時,許多次,也只是聽聽而已,完全沒有往心裡去。並沒有為此而得意,就覺得這是一件很普通很無聊的事情。

認識了素華後,章程才有了一個男性的性的覺醒。不是說之前沒有,只是對女性似乎沒有那種真正的興趣。他自己也在心裡說自己就是一個怪人。

但認識素華後,他對女人,不光是對素華,終於有了一個性的感覺。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真的擁有一種很有用的天份。即:嗅覺。應該倒過來說:擁有嗅覺特別靈敏這種天份或者按有的人的說法叫特異功能,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而在跟素華一起畢業(章程連蹦帶跳跳到碩士畢業的時候她正好本科畢業)、一起結婚(受累,這話好像有語病,其實不見得,你再想想)、一起進入中國幹細胞研究領域最頂尖的上海第一干細胞研究所這一路上,他的嗅覺天才一路爆發。

(題外地註解一下:英語詞sorry寫成“騷蕊”則形似,寫成“受累”則神似。作者覺得神似更重要,於是取“受累”,形似粉或音似粉不妨念成“騷蕊”作者沒有意見。)

這麼說吧,他不知哪一天發現,他不用看顯微鏡下面的實物,僅憑嗅覺就可以說出,那是肝臟細胞還是神經細胞。

同事們一開始不相信,於是當場打了賭。同事們拿出各種細胞來,蒙上他的眼睛,開啟瓶蓋,讓他猜是什麼。有一次,他說,不對,這不是細胞,這是病毒,這種病毒的名字我說不上來,但我見過,知道這是一種腺病毒。

補充一點,在他們研究所裡,要聞這些細胞或者病毒,按規定必須戴上口罩。也就是說,他是透過口罩、或者說在排除了口罩本身的氣味後辨別出那些微生物來的。

他們服了,於是大家美美地吃了一頓昂貴的大餐,在上海最高檔的地平線上。好多年後,他們還隔三差五地抱怨那頓飯讓他們(兩位男士)花掉了各三個月的工資。

很顯然的事情:章程能夠一路高歌猛進,成為在國內乃至國際上小有名氣的年輕幹細胞專家,跟他的嗅覺一定是有關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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